运动会结束后，那个指尖轻触带来的悸动，像投入心湖的石子，余波久久未平。贺长青常常会无意识地摩挲着手背，那里仿佛还残留着那一瞬间微热的、羽毛拂过般的触感。每一次回想，都让她脸颊发烫，心跳失序。
她和魏林樾之间，似乎有什么看不见的屏障，被那轻轻一碰，戳开了一个细微的缺口。一种更加微妙、更加心照不宣的氛围开始在他们之间流淌。
他们依旧保持着地下的、隐秘的交往模式。纸条传递，图书馆无声的陪伴，放学后短暂的“老地方”见面。但有些东西，确实不一样了。
比如，他递给她笔记时，指尖偶尔会短暂地停留，不再是迅速抽离。比如，在图书馆，他有时会极其自然地将她手边那杯快凉掉的水换成温热的。比如，他看着她的眼神，虽然依旧平静，但那份专注里，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温度，像初春的冰雪悄然融化，露出底下温润的土壤。
期中考试的成绩出来了。巨大的红色光荣榜贴在了教学楼最显眼的位置。
下课铃一响，学生们蜂拥而至，寻找着自己的名字，议论声、惊叹声、懊恼声不绝于耳。
贺长青也挤在人群中，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她先是习惯性地，目光直接投向最顶端的位置。
毫无悬念。理科年级第一：魏林樾。各科成绩近乎满分，总分一骑绝尘。
她的心尖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带着与有荣焉的微甜，也带着一丝难以避免的距离感。他永远那么优秀，像悬挂在最高处的星辰。
然后，她才开始往下，仔细地寻找自己的名字。手指无意识地蜷缩着，带着紧张和期待。
目光一行行扫过。中间偏上的位置……找到了！
她的名字赫然在列！年级排名第一百零三！
贺长青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一种巨大的喜悦和成就感涌上心头。尤其是物理和数学，比起月考，都有了显著的进步！虽然和魏林樾的排名之间还隔着遥不可及的距离，但这已经是她进入高三以来最好的成绩了！甚至挤进了年级前一百二十名！
她几乎能肯定，这进步里，有魏林樾那些“不经意”递来的思路清晰的笔记和便签的功劳。
喜悦让她忍不住嘴角上扬，恨不得立刻把这个消息分享给他。
按照学校惯例，期中考试后不久会召开年级表彰大会。年级前五十名的学生会上台领奖，接受校领导的表彰和全年级同学的注目。
贺长青的排名还不够上台，但她依旧对这次大会充满了期待。因为，她可以看到他站在颁奖台上的样子。
表彰大会在周五下午举行。大礼堂里坐满了学生，气氛庄重又带着兴奋。
贺长青和周晓薇坐在一起。当主持人念到“年级第一名，魏林樾”时，全场响起了最热烈的掌声，夹杂着女生们压抑的小声惊叹。
他穿着干净的校服，身姿挺拔地走上主席台。聚光灯打在他身上，将他本就出色的五官勾勒得更加清晰立体。他从校长手里接过奖状和奖品，微微鞠躬，表情依旧是那种惯常的淡然，看不出太多的喜悦或激动，仿佛这只是件寻常小事。
但贺长青却看得目不转睛。心里涌动着复杂的情绪：骄傲，崇拜，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微甜的悸动。那个在台下会偷偷给她塞纸条、会因为她贴上一个卡通创可贴而指尖轻碰她手背的少年，此刻正站在光芒万丈处，接受所有人的瞩目和赞誉。
他们之间的距离，仿佛很远，是颁奖台到观众席的距离；又仿佛很近，近到拥有着只属于彼此的秘密星河。
颁奖环节结束后，是优秀学生代表发言。毫无意外，是魏林樾。
他走到话筒前，调整了一下高度。台下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贺长青也屏息凝神，期待着他的发言。他会说什么？分享学习经验？还是发表一些激励人心的感言？
魏林樾清冽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遍礼堂的每个角落，平静无波，一如他平时说话的样子。他简单地总结了一下自己的学习方法，强调了基础扎实和逻辑清晰的重要性，话语简洁，条理分明，没有任何多余的废话。
就在贺长青以为发言即将这样理性而平淡地结束时，魏林樾的话锋似乎有了一顿。他的目光扫过台下黑压压的人群，眼神依旧平静，但贺长青却莫名觉得，他的视线似乎在她所在的区域若有若无地停留了那么一瞬。
然后，他开口，声音透过麦克风，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学习之路漫长，有时也会感到枯燥和疲惫。很幸运，在这条路上，并非独行。会有师长的悉心指导，会有同学的相互扶持，”他顿了顿，声音似乎放缓了一些，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柔和，“也会有一些……意想不到的鼓励和动力。或许来自某个瞬间的启发，或许来自某个……默默努力的身影。珍惜这些点滴，它们会是前行路上珍贵的星火。”
说完最后一句，他微微颔首，结束了发言。
台下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大部分同学可能只觉得这是优等生例行的、略带官方色彩的感谢词。但坐在台下的贺长青，心脏却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骤然加速跳动起来。
“意想不到的鼓励和动力”？ “默默努力的身影”？ “珍贵的星火”？
这些词语，像是一把精准的钥匙，瞬间打开了她心中那个锁着粉色秘密的盒子。她的脸颊不受控制地泛起红晕，手心微微出汗。
他……他是在说她吗？
是在说她的进步，她的努力，也被他看在眼里，成为了他口中“珍贵的星火”吗？
这个认知让她的心底涌起一股巨大而汹涌的暖流，几乎要将她淹没。她下意识地低下头，不敢让旁边的周晓薇看到自己异常的表情，但嘴角却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
原来，在她仰望他的同时，他也在注视着她的成长。原来，她那些微不足道的努力，在他眼里，也有着特殊的意义。
这种双向的、心照不宣的认可，比任何直白的言语都更让她悸动和欢喜。
表彰大会结束后，学生们鱼贯而出。贺长青还沉浸在刚才的情绪里，心情雀跃又柔软。
傍晚，她收到了一条短信。来自一个陌生的号码，但内容却让她瞬间心跳加速。
【晚上七点，实验楼顶楼露台。带上市物理竞赛的冲刺题册。】
没有署名，但她知道是谁。他居然弄到了她的手机号？而且，实验楼顶楼露台？那里晚上通常很少有人去，比西侧楼梯口更加隐蔽。
他想要做什么？给她讲题？
贺长青的心跳又开始不听话地加速。她回复了一个简单的【好。】，然后整个傍晚都处于一种既紧张又期待的状态。
晚上七点，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校园里的路灯次第亮起，勾勒出建筑物模糊的轮廓。
贺长青抱着题册，做贼一样悄悄地溜进了实验楼。顶楼露台的门通常锁着，但她推了一下，竟然开了。
她小心翼翼地走进去。
露台很空旷，夜风带着凉意拂过。一轮皎洁的明月悬挂在天幕，清辉洒满整个平台，也照亮了那个背对着她、倚靠在栏杆上的清瘦身影。
他听到脚步声，回过头来。
月光下的魏林樾，似乎比平时少了几分清冷，多了几分柔和。校服外套随意地敞开着，里面是一件白色的衬衫。银白的月华在他身上镀上了一层朦胧的光边。
“来了。”他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夜色里显得格外清晰。
“嗯。”贺长青走过去，在他身边停下，隔着半步的距离。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好闻的皂角清香，混合着夜风的微凉。
她把题册递过去：“是这套吗？”
魏林樾接过来，随手翻看了一下：“嗯。最后两道大题题型很典型，但陷阱比较多，给你讲讲。”
他说着，便就着月光和远处路灯透来的微弱光线，摊开题册，开始讲解起来。他的思路清晰，语言简洁，手指偶尔在题目上划过，指出关键点。
贺长青努力集中精神听讲，但心思却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别处。他近在咫尺的侧脸，他低沉的嗓音，他身上好闻的味道，还有笼罩着两人的这片朦胧而静谧的月华……一切都让这个夜晚变得格外不同寻常。
讲完题，他合上书，递还给她。
“谢谢。”贺长青小声说道，接过书抱在怀里。
“不用。”魏林樾转过身，面向栏杆外，看着楼下灯火阑珊的校园和远处城市的点点星光。
两人一时无话。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安静的、微妙的氛围。风轻轻吹过，拂动她的发丝和他的衣角。
贺长青也学着他的样子，靠在栏杆上，看着远处的夜景。心里被一种平静而饱满的情绪填满。
“今天……”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轻声开口，打破了沉默，“今天的发言……很好。”
魏林樾侧过头看她，月光下，他的眼神显得有些深邃：“哪部分？”
贺长青的脸微微一热，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题册的封面：“就是……最后那部分……关于星火的。”
魏林樾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那目光仿佛带着温度，让她的脸颊越来越烫。
过了几秒，他才缓缓开口，声音比平时更低沉一些：“说的是实话。”
简单的四个字，却像一颗石子投入贺长青的心湖，漾开层层涟漪。她抬起头，撞入他深邃的眼眸里。月光下，他的眼睛亮得惊人，仿佛倒映着整片星河，而星河中央，是她的影子。
心脏再一次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他没有移开目光，也没有再多说什么。但这种无声的凝视，比任何话语都更让她心跳加速，意乱情迷。
一种冲动促使着她，让她想要离他更近一点。她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几乎要不受控制地抬起。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模糊的脚步声和说笑声，似乎是巡查的保安或者晚归的老师。
旖旎的气氛瞬间被打破。
魏林樾迅速直起身，眼神恢复了平时的清明和冷静：“有人来了。走吧。”
“哦……好。”贺长青也立刻从那种迷离的状态中惊醒，脸上烧得厉害，心里一阵后怕，又夹杂着一丝莫名的失落。
魏林樾率先走向露台门口，确认了一下外面的情况，然后示意她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悄无声息地快速走下楼梯，离开了实验楼。
走到分别的路口，魏林樾停下脚步。
“回去吧。”他说。 “嗯。”贺长青点头，抱着题册的手微微收紧。他看了她一眼，月光下，他的表情看不太真切。然后，他转身，朝着男生宿舍的方向走去。
贺长青站在原地，看着他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心里却依旧回荡着刚才露台上的那一幕。他深邃的眼神，他低沉的“说的是实话”，还有那片笼罩着他们的、心照不宣的朦胧月华。
虽然没有任何逾越的举动，但那个夜晚，那片月光，和他那句简单的话，却像一枚温柔的印章，深深地烙在了她的心上。
颁奖台的距离似乎依然存在，但某种心灵上的靠近，却在这个月色如水的夜晚，悄然发生，心照不宣，却震耳欲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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