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离无力地摇着头,他知道陈郁不是真的希望他就那样死去的,紧紧抓住陈郁的手,“陈郁,我真的不知道那天晚上你就在我身后。”
陈郁轻蔑地笑了一声,“你知不知道有什么区别吗?我是真的希望你死在回云州的路上,但就是有这么一个像神一样的人从天而降救了你,或许他就是神,只是神救你不救我。为什么神不救我呢?”
他用力从玄离手上挣脱出了他的手,“真是不公平,还好,你也体验到了双手沾满鲜血的感觉。你知道的,人的血液刚开始是滚烫的温暖的,转冷时变得粘稠,最后变成一层胶水包住你的手心。那层胶水永远都撕不下来!”
玄离拼命地摇头,不想回忆起那些充满血腥味的夜晚,他还想告诉陈郁,不要再想起从前了,他张着嘴却说不出任何一个词出来,泪水已经把他的声音都冲刷掉了。
“陈郁,我会保护你,我会一直一直保护你!”玄离再一次向前抱住了陈郁,他用尽全身力气紧紧环住了陈郁。
这句话还有下半句的,玄离没有再说出口。
因为江宁远这辈子都做不到。
陈郁不喜欢那句话,他奋力也没能挣脱玄离的怀抱,索性靠在他的肩膀上。
二十八年前,他也是这样靠着他的肩膀,祈求他不要死。他看着高高悬挂在夜空的月亮,孤月依旧,人依旧。
人怎么能如旧呢?
他忽然发狠咬住玄离的肩膀,玄离的手还是紧紧抱着陈郁不肯放开,直到陈郁咬出鲜血来,血腥味让他冷静了下来,他知道那点痛苦对江宁远而言,多微不足道。
陈郁松口,头靠在了玄离流血的肩膀上,“我曾经希望那一刀真的把你砍死了,可我现在不用看也知道,那一刀连个痕迹都没有留下。”
说完他更加大力地推开了玄离,不等站稳身体就大声喊道:“江宁远!”玄离被推着后退一步,呆呆地看着陈郁的布满痛苦的脸,“你的痛苦连形态都没有,你怎么敢问我过得好不好?”
被钉在原地的玄离神情麻木,双眼还在流泪。陈郁说的没错,那道伤疤,在他上山以后,灵力慢慢磨平了伤疤。
陈郁伸手去抚摸玄离的脸,“这二十八年来,我没有一晚能睡得着,我就这样睁着眼睛看着月光慢慢黯淡下去,阳光一缕一缕地亮堂起来!”
“我无比相信你一定在我不知道的地方痛哭流涕,一样的夜不能寐,泪流满面。这样我就会好受一点,可是你怎么会带着这样的容貌回来呢?你怎么敢带着这样的容貌回来?江宁远,你还是人吗?”
陈郁推开他的脸,背过身去。
玄离看着陈郁的背影,摇着头,他想说他从来没有忘记过这一切,他想说他依旧是江宁远,可是他说不出口。他是青崖观的玄离。
陈郁听到了陈郁的眼泪,他无比厌恶江宁远的沉默,他的口不能言是一种背叛,他的心和他的手不能同步,他总是被困住。
他转过身来,平静地陈述:“你不知道江贤还有一个弟弟吧,他的名字叫吴疾,你祖父希望他无病无灾。他在固安县隐姓埋名,娶妻生子。十八年前,他的孙女满月,他给她取名,亦安,吴亦安,他祝福他的孙女一生平安顺遂,就算一无所有亦能平安喜乐。”
玄离摇着头祈求他不要再说下去,陈郁大笑,“你们江家人真贪心,怎么能只想着幸福快乐呢!守岁的时候,那些人冲进去了,吴家七口人,只余那个婴儿。大雪落满了襁褓,像一层棉被盖住了她。”
他说得很慢,手伸出去,像是要接住那天飘落的雪花一样。
玄离后退了一步,摇着头不敢置信,陈郁笑得更加大声,“你知道要怎么杀死江家人吗?那些人承诺不杀吴亦安,吴疾似乎知道会有这么一劫,他没有反抗,所有的人就都引颈待戮了。”他的笑声没有停止,笑着笑着就哭了。
“我也杀了好多人啊!”陈郁看着自己的双手,笑着流泪,“江贤说的没错,杀人真的好容易啊!”
玄离应该去谴责陈郁的,他想他应该打他一巴掌,问他怎么可以这样冷漠,为什么要这样袖手旁观!可是他流泪的眼睛在说他的痛苦,因为痛苦,痛苦到想要拉着世界一切毁灭。
他想象不出陈郁的心会因为这件事实遭受多激烈而漫长的自我厌弃,是不是死于二十八年前才是最好的结局。
那七条人命又何其无辜!吴亦安又何其无辜!
死在当年真的是一种祝福。
“那个婴儿活了下来,她被抱上山了,变成了我师妹。”玄离没有办法说玄止在青白山上活得幸福安乐,她若是在固安县长大,依旧会有一个幸福安稳的生活。他若是说了,便是默认陈郁的旁观没有错,默认江贤旁观了陈家的悲剧也没有错。
是非对错,这样不痛不痒。只是因果为何不会出错?
陈郁没有追问这里面的缘由,他知道江家人的命,不会太过颠沛流离的。
“我真的好憎恨我自己!”
“比起希望你死在当年,我更希望,当年我一出生就和我娘一同死去。不要活下来,依靠你们江家的如意丹和剑法活下来,也不要认识你!”
玄离艰难地摇了摇头,他的心里在呐喊,不是的!不是的!
“我当时也希望那个孩子就这样死去,活下来太难了,长大以后知道身世,还得报仇。你一定要告诉你师妹报仇,那些人都还活着,如果能灭我陈家满门也是可以的,我绝不反抗。”
陈郁转过身去,走回座位,坐了下来,想斟酒,发现酒壶空了,他放下杯子,远远望着被隐匿在月光中的人影。
“酒喝完了,该散了!”
玄离就这样注视着陈郁,很久以前他就知道,陈郁专注看一个人的时候,眼神里会流露出深切的情意。
“这辈子,我们不要再见面了!”陈郁站起身来,挥挥手,然后背过身去,走进了书房里。
整个庭院,只有玄离一人和遍地月光,如多年前一样的月光。
二十八年前的那个夜里,是江宁远带着江齐云和江与山尸身回云州的第三天夜晚,他们就快要进入云州的疆域了。但是出现了一群杀手,他们抓住他,在他的面前,将江家的护卫们一个接着一个杀掉。
江宁远挣脱不掉,被押着跪在地上,哭喊着“快跑!”和“不要!”但是江家的护卫们似乎早已预见这样的场景,他们很安静。
他的哭声没有任何效用,他从不知道月光是如此残忍的光明,他看清了他们每一个人是如何被砍断脖子。刀锋快速割裂皮肤,进而砍断颈骨,很快鲜血飞溅,尸首分离。
江宁远已经听过这样的声音好多次了,跟蛮力扯断绸缎的破裂声有点相似,钝钝的又很尖锐,能让他心脏一次又一次骤停。生与死的一线之隔原来是这个意思。
那些杀手杀完江家护卫后,放开了江宁远,在他面前插了一把剑,静静看着他。那把剑用处不言而喻。
这是江州世家的复仇,杀不死江家人,就让人江家人自杀。江宁远跪趴满地尸体中,鲜血浸入土壤,腥臭的味道越发浓烈,他的衣服也被鲜血浸湿,目光空洞,呼吸微弱,也像极了一具尸体。
他抬头望去,满地都是血肉绽放后的遍地猩红。他希望自己就这样死去。于是他扑向那把剑,只要一点点时间,让剑刃割开的他大动脉,他就能如愿了。
江宁远就要死了,所有人都在等着这一刻的解脱。
临渊是在这时候从天而降的,他甚至没有落地,手没有碰到剑柄,就拔出了那把剑,面无表情看着那些人。
江宁远艰难地抬头看着临渊,伸出手要去抓那把剑。还没碰到剑,临渊已经预测到他的动作,伸出左手轻轻一弹,剑身立即化作灰烬。他放开剑柄,剑柄也化作灰尘融入泥土中。
“回去告诉你们的主子,江贤是江来的后代!”这江宁远第一次听到比月色清冷的声音,他抬头盯着他,他看清了临渊那疏离清冷的模样,也听清楚了他说的话。
在那一刻,江宁远无比憎恨他,为什么要救他,为什么要说他的命是属于江家的,他不想当江宁远。他恨!他痛!
那些杀手无一不被临渊震惊到,带头的人思考片刻,立即带着人迅速撤走了。
“你应该杀了他们,他们是杀人凶手。你应该杀了他们的!”江宁远用尽全身力气扑上去要掐住临渊的脖子,他恨他放走了杀手,他恨他一身一尘不染。
临渊从容侧过身,江宁远砰的一声扑倒在江大准的身上。他看着自己手上粘稠的鲜血,忍不住呕吐起来,全身都在抽痛,气管像是被堵住了,呼吸艰难。他挣扎地翻过身来,不肯再看他们,泪眼朦胧却看到了圆润的月亮。
月光平等而无私地照亮了黑夜,让他看清了他身后躺着的江大准、江大言、江三行等人,他们是家奴,是家人。他们曾经活在他的生命里,但是现在他们永远地躺在这里了。还有不远处的两幅棺材,他们因为死亡变成了永远。
江宁远终于大声地哭出来了。
临渊沉默地站在他身后,仿佛不存在似的。
江宁远哭了很久,他在黑夜经历了世上太多太残忍的悲痛。直到日出的第一缕阳光刺痛他的眼睛,他抬头盯着天边的红日,微凉的霞光火红一片,就如临渊双腿渗出的鲜血。
玄离忍不住想,如果知道了陈郁就在他身后,江宁远的人生会不会真的不一样?他的容貌可以停留在过去,但是岁月不可能倒流,他们永远回不去那个时候了,真是公平的时间。
他们不会有美好的结局的,他们美丽的爱情如烟花般灿烂,如烟花般寂寥。
这里也回答了前面第六章玄离故意问临渊他的腿伤是否痊愈的伏笔,趟过了奈河的临渊,双腿鲜血淋漓但他丝毫不在意。这会是他刚才黄泉下回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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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死在当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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