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行省，段亲王昔年的驻地，更是他发家的地方，直到现在都是他坚不可破的后方，这里风云诡谲、人才济济，完全意义上的三教九流汇聚之地。
“七十年前，盛朝边境生变，外有蛮夷入侵，内有家贼作乱，皇帝无奈进封现在段亲王的祖父为异性亲王，领兵镇压造反同时抵抗外敌，经过五年苦战，边疆重归平静，皇帝又下令奖赏了段家王位世袭。”
“那顾嘉文呢？”听完谢骞讲的有关段诚之的故事，李时雨又问起顾亲王的事。
“他和段诚之是童年玩伴，他的王位也是从他父亲那里承袭的，毕竟他父亲和兄长都走得早。”
“我听说当年是北部行省地盘更大，资源也更多，为什么现在顾嘉文的势力远不如段诚之。”
“顾嘉文的才能比起段诚之略有不如，也没有一争天下之心，”谢骞叹口气，“而且，他和段诚之的联盟就堪称铜墙铁壁、牢不可破。”
“此话何来？”
“早有人试过挑拨他们的关系，不止一次，都失败了。这些年来，顾嘉文援助了段诚之不少钱粮兵器。段诚之非常厌恶他人在他面前议论顾嘉文，顾嘉文更是如此。他们互相信任，根本不允许有人威胁他们的联盟。”
在这种奇怪的关系里，更多人都把目光落在段诚之身上，而李时雨反倒认为顾嘉文是个奇人：“他居然能在距离最高权力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放弃权力，甘心屈居段诚之之下，他真的没有期待过那把龙椅吗？”
“也许吧。”谢骞摇头，他思考过，也探查过，只是到最后也不知道答案，仔细想来，他还是不够了解他们。
“也许有还是也许没有。”李时雨饶有兴趣的追问。
谢骞笑了：“但这都不重要了。现在的情况已经很分明，顾嘉文帮助段诚之一统天下，段诚之许给顾嘉文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荣耀，许他永生永世的荣华富贵。”
“可世界上哪里有真正的铜墙铁壁，没有永远的敌人，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爱人，只有永恒的利益，等到顾嘉文真的获得段诚之赋予的权力和荣耀，他们难道不会反目成仇？”李时雨抬手示意谢骞前面有条河，可以先去休息喂马，“祈求永生的人会死去，祈求千秋万代的皇朝会倒塌，难道他们区区两个人就可以创造出永远？”
谢骞回答：“我赞成你前面的话，不过我觉得永远是存在的，只是我还没有看到而已。人总要给自己一点希望，不然活着就没有目的，那也太悲惨了。李时雨，你活着的目标是什么呢，你之前说过，可你没有这么做过，你的内心空空如也，像一口枯井。”
“但井水泛滥，也不是好事。”李时雨反唇相讥，一针见血。
两个人在不远处的河边休息，李时雨捡了点干树枝，从衣服里拿出火折子点火，准备把干粮烤热。谢骞从马背的行李里拿出瓷壶，从河里舀水，要把水烧开了再喝。
李时雨突然又说：“也许没有想得那么复杂，只是他们互相很有感情而已。”
谢骞听见了，这个情况他当然想过，可他不敢相信，在权力之下，感情又算什么东西，可五卫那么多人试了那么多次，面对段诚之和顾嘉文，他们都失败了。诚然，在很多时候，情感会是一个人的弱点，他也做过很多次以情感去算计他人的事，只是他更清楚，在权力面前，情感一文不值，所以，他做过更多以权力为诱惑逼迫他人舍弃情感继而达到自己目的的事。可为什么，面对皇权，段诚之和顾嘉文的联盟都没有丝毫崩坏的意味。
“我师父曾经说，情感可以摧毁和塑造一切，因为人们有恨，所以千秋万代的皇权霸业就被摧毁；因为人们有爱，所以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生生不息；因为有**，所以有了延绵不断的倾轧争斗。”
“你师父倒是个很会说话的人。”
“他是个……”李时雨贫乏的语言承载不了他对师父的评价，他只好道，“师父是很好很好的人，师娘也是，他们都是很好很好的人。”
李时雨说起师父师母的时候，苍白的脸似乎染上一丝丝粉色，犹如云霞坠落，表情也没那么严肃讥诮了。
他一定有美好的回忆，他师父教给他很多很多东西，给他温暖与爱，所以当他悬在钢丝上做危险的游戏的时候，也能安静下来享受片刻的快乐。也许正是如此，李时雨才会觉得，情感在有些时候能大于权力吧。
今天天气很好，微风阵阵，日光落在河水上，波光粼粼。李时雨和谢骞在河边静坐，四周围静悄悄的，除了枝叶折断，几乎没有什么声音。
气氛安宁美好，原本微闭双目的李时雨睁开眼睛，他和谢骞对视一瞬，转手向外一甩，几枚银光霎时没进森林。重物坠地的声音接连传来，李时雨纵身一跃到树上，低头俯视着地上的几具尸体。
“功夫差到这种地步，也只是寻常强盗。”李时雨嗤笑，又从树上跳下来。
“你只用暗器就杀死了他们？”谢骞惊愕不已，凑近一看，发现几个强盗其实还活着。
“银针上涂了迷药，他们只需要睡几个时辰。”李时雨把银针拔下，逐个擦拭干净后放回袖子里。
谢骞翻开强盗们的手仔细观察：“看手上的老茧，也都只是普通的农夫，确实不需取他们的性命，只是，附近没有村镇，这几个强盗怎么会到这里来？而且咱们一路过来的时候，也没有发现有人的痕……”
李时雨一把推开他，抽刀奔向树林深处。谢骞紧随其后，长刀同时出鞘。
五名刺客形成天罗地网，把他们二人牢牢包围在里面，刀刃如风，杀机罗织，生死关头，危险感让人窒息。李时雨立刻就感觉到，这群人不是先前的普通刺客，他们身经百战，每一个都是奔着他性命来的。
“你找准机会，快走。”李时雨小声道。
谢骞苦笑一声：“现在还跑得掉吗？”
为首的刺客也有一双明亮的眼睛，在荫影遮天蔽日的森林里，依然闪闪发光。他死死盯着李时雨，像盯着一个已死之人。
李时雨冷静下来，他突然觉得很有意思，极少有人能用这种极端仇恨的眼神看着他，仿佛自己杀死了他的全家，害死他的父母和孩子，抢走他的全部财产，这真的是太有趣了，于是他迫切地想要先知道原因，再知道结局。
他直起腰来：“这位朋友，我是杀死了你的什么人，你用这么怨毒的眼睛瞧着我。”
刺客的脸也很漂亮，和他的明亮眼睛生长在一起，丝毫不觉得委屈了这双眼睛，他略微收敛起表情，手上的武器泠泠散发铿锵之声：“没什么，你替别人做了不该做的事，有人要了结你。”
李时雨轻笑一声：“那可太多了，或许你说出名字来，我也想不起来是谁。”
刺客皱眉：“人只要死到临头就会想起很多事，你很快就想起来了。”话音刚落，长刀飞袭。
银光一闪，李时雨居然变出一把短刀，只见他长短双刀合并，动作迅疾如雷电，刀花绽放，他竟能从刺客们如织一般的网里划出破绽来。
一场取人性命的恶战悄悄在这荒林里上演，谢骞腿脚不便，但功夫上佳，刀来剑往，与两名刺客缠斗，竟然不落下风。李时雨一人对三人，他似乎不想牵连谢骞，出招之间，他挪动脚步，逐渐往密林深处跑去。
刺客们察觉他的意图，惊讶地互相对视一眼，同时追了上去，为首的这名刺客轻功极佳，与李时雨不相上下，一招飞花摘叶，刀锋划过李时雨后肩，衣服破洞，鲜血四溅。
“李时雨！”谢骞喝道，见李时雨被伤，他怒瞪刺客，握刀的手微微颤抖。
听到谢骞的怒喝，李时雨瞥了他一眼，目光安宁镇定，似乎后背汩汩的鲜血与他而言毫无影响，他飞身上树，迅速收起短刀，躲开刺客的同时从怀里掏出迷烟从上而下泼洒，继而又掏出火折子，点燃迷雾。
谢骞视线被阻碍，正欲寻找李时雨踪迹，迷蒙中一条手臂拉过他，向后方疾行而去。
周围景色如影般向后退去，他们二人好像在密林中用刀砍出一条缝，有潮湿黏腻的东西滴在谢骞脸上，正是李时雨伤口中流出来的血。
“我们先停下疗伤吧！”
“不用，那迷雾毒性不大，他们很快就会逃脱，重新找到咱们的踪迹。”
“他们究竟是谁？”谢骞疑惑。
李时雨惊讶于谢骞的迟钝：“他们在暗处观察很久了，我之前就有被窥视的感觉，也许从开始调查商天子之剑下落的时候，咱们就已经被不止一批人顶上。”
毕竟李时雨是著名的赏金刺客，一旦有人重金寻找商天子之剑，跟着李时雨就能打探到线索。
谢骞冲到李时雨前面，揽住李时雨的腰，让他依靠着自己。李时雨的身躯有片刻僵硬，许久才慢慢放松下来。
他看到李时雨后背上的纹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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