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是我的故事。
我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站在神殿最神圣的祭坛上，站在从天井洒下的明亮的阳光里，站在神遴选圣子的典礼上。在我对面，就是你，和其他八个候选人比起来那么黯淡的你。你望着我，对我微笑，像你经常做的那样。
我落泪了。你有一点惊讶，但又不是特别惊讶。你一定是觉得，这个重大的，庄严的，特别的时刻，我落泪是极为正常的。你一定不知道，我落泪不是因为这个典礼，这个时刻，而是因为你，是因为我见到了你，活生生的，完好无损的你。你一定不知道，对我来说的不久之前，我是怎样抱着你的尸体痛哭。
我擦掉我的眼泪，对你微笑。我想，不管这神奇的一幕因何发生，我凭借什么力量回到了过去，回到了此刻，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你那样牺牲了。
就在那一刻，我看见你震惊地睁大了眼睛。啊，我当时是有点惊讶的。我想：这次变了吗，是你？那些经历过上一任圣子遴选的教皇和主教们和我一样，清楚你的反应是因为什么。他们更惊讶：居然是你，不是我。你胆怯地张望四周，张望那些不明所以的圣子候选人，张望那些明白状况却对此感到惊讶的师长们——张望着所有这些不信任你，质疑你的人。最后，你张望我。
我对你笑，对你点点头。
于是，你开口了。你的声音那么轻，但那么清晰，那么坚定。你对神殿，对世界宣告神的意志：神选择了你，从此，你是圣子，奥米亚。
*
我叫阿克斯，你叫奥米亚，这是经上的名字，曾属于两位圣徒，他们为了正义和大善无畏地牺牲了自己。我们的父母都是虔诚的信徒，他们生活在一个很少有神官造访的偏僻的村落，虽然很少见到神官，也几乎没有机会参加神殿的祭典和祝福仪式，但外在的限制不能减少他们内心对神的追慕。特别是你的母亲，奥米亚，她和你一样，有深色的头发和眼睛，魔族的血统在她身上昭显。她生了三个孩子，只有你和她一样，也继承了那样的发眸。
小时候，大人们常说，看看我的金发和蓝眼睛，我是被神偏爱的孩子；而你，魔鬼种，你是被神讨厌的孩子。可是，我们的关系总是很好，比和我们各自手足的关系还要好。也许是因为我们的母亲是挚友？他们在差不多的时间怀上我们，在差不多的时间生下我们。在我们出生前，她们还曾经约定，如果这两个孩子是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就让他们在长大后结婚。可惜，我们都是男孩。
那段时光太过遥远，很多事情我已经忘怀。我只对那里有一些浅浅的印象，那是个平静而美丽的地方，每个人对我都很好。但我同样记得，那个地方对你来说，或许不平静，甚至不美丽。虽然你不常提，但我记得，那时候，周围孩子总是嘲骂你，欺负你，连你自己的哥哥和姐姐都不愿带你一起玩，但我总是要去找你，总是对他们背诵经上的话语，告诉他们，他们不该这样对你。后来大人们知道了这事，并不把他们孩子们的恶行放在心上，却来感叹我：我这样虔诚，又是被神偏爱的金发的孩子，以后一定会顺顺利利，兴许能成为神官呢。
只有邪恶的魔族才会把之后发生的一切形容为“顺利”。
那一天魔族踏足我们这个偏僻的小村落，他们称之为“打猎”，猎物是我们。他们有时候会把人全部杀掉，为了娱乐；有时候会把人掳走，带到魔界去做奴隶，或者把小孩改造成小魔族。那一次，很不幸，来毁灭我们故乡的这些魔族是来娱乐的。
那一天，所有不幸中唯一的幸运，我们两个偷偷跑出村子玩，当屠杀的硝烟伴随哭喊声升上天空时，我们正在一处隐蔽的山坡的树上休息。
我们逃跑，背向我们的家园，逃进一个大人们叮嘱过我们不许进入的岩洞里。那里很黑，冷得刺骨的水没过我们的脚踝，接着是膝盖，接着到了腰。我们背冻得哆哆嗦嗦，抱在一起，用彼此的体温取暖，互相说着安慰和鼓励的话，一同祈求神，祈求拯救。
我们真的得救了，一位神官举起他的灯，站在断崖前寻找哭声的来源。他看到了我们，救了我们，后来，成为了我们第一位老师。
我们两个是那里唯一的幸存者。我们加入了神殿，我们接受了训练，我们成为了神官。几年后，他们把我带走，带到圣地去。他们没有带你。他们说，我资质出众，你资质平庸。他们错了。我们在战场重逢，我强硬地向他们要求让你加入我的小队——而我的坚持果然没错。你精准的施法为你赢得了声名，破除了偏见。后来，你也成了圣子候选人，当上任圣子去世时，我们一起站在典礼上，被神遴选——神选中了我做他意志的代行者，而我选择了你做我最信任的卫队长。
后来，我们参与进那场最终的决战……我放下你的尸体，接着，凭你用生命为我换来的那点优势，我杀了魔王。
这场持续千年的战争结束了。那一刻，我听见一个声音问我：我的心愿是什么？
我们一直追随着经上的训示，我们一直相信，我们要真诚地热爱这个世界，热爱身边的同胞，我们要甘愿为别人的幸福牺牲，无私地奉献我们自己，那就是我们在这尘世能获得的最高的幸福。可是当那一刻，我被询问的时候，我内心浮现出的心愿不是别人——甚至不是那些与你同样，为了掩护我而死去，为了赢得胜利而牺牲，无畏而可敬的别的战友们——而是，只有你。
我的心愿是，希望一切重来，你不再为我而死。
然后，我睁开了眼睛，看到自己回到了过去，回到遴选圣子的仪式上。看到，这一次，被选中的圣子是你。
我跟着所有人一起鼓掌，祝贺你成为圣子，祝贺神遴选出了新的圣子。我那时候什么也不知情，天真地想到：那询问我的声音一定是神，我回到过去就是神的神迹。神一定也和我一样，认为你是世界上最不该死的人，所以神实现了我的心愿——这一次，你不会再为我死了。这一次，换你成为圣子，换你杀死魔王，赢得胜利，在那个没有魔王和他带来的战争的更美好的世界里，长长久久活下去。
若是这一次，换我为你去死，我心甘情愿。
*
警告：本卷开始有大量偏激的观念，自毁倾向的想法，创伤反应，如有不适及时弃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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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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