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我看着周围的孩子信服的模样，我想：这才是真正的软弱。因为被痛苦击垮，迟迟得不到拯救，旧日的信念尽数崩塌，转而盲目地相信起这套离谱的谎言来了。难道父母的疼爱，亲朋的照料，和伙伴分离时的彻痛，被他们毁灭原本的家园时心中的仇恨，抓到这里来当成畜生一样饲喂时感到的耻辱，被强迫着进行那种痛苦的转化时内心的绝望——这一切心中涌现过的激烈的感情，不足以证明他们嘴里的那套理论有多么可笑吗？信徒们坚守的那些信念之所以常常化为空谈，并不是因为那信念本身有假，而是因为世界上有他们这帮东西，孜孜不倦地妄图毁灭人应该享有的一切幸福，把野兽一般的放纵和作恶当做至高无上的幸福。
我想起之前我真的握住过魔王的手，帮魔族征服人间界，我就羞愧难当——我帮他们攻城略地，是让现在在我身上发生的痛苦转化又在多少孩子身上发生？我让多少可怜的孩子在痛苦中死去？我让多少正常的知道何为人的幸福的人，信念破碎，不再是人？魔族，就算它们的起源并不是被诅咒的恶徒，它们实际上也是一群恶棍，披着人皮的野兽。把世界拱手让给只会传播邪恶的害兽，把带来和平的胜利交给这群害兽的共主，那花言巧语的魔王，我真是大错特错！
也许可以这么说，在我的□□刚刚变成了魔族的时候，我的信念前所未有地坚定，比我第一次做圣子时还要坚定：我绝对不可以帮助魔族，我绝对要重新追随我的神。
我绝对要找到机会逃出去，再一次和你一起，和同志同道合的伙伴们一起，并肩作战对抗魔族。我知道这会很难，但我坚信，只要我的信仰不改，神会知道，神会承认，神会帮助祂迷途知返的信徒。
你如果听到这些，会不会也难免认为我愚蠢呢，奥米亚？就算你不说出来，表面说着同情的话，心里也肯定还是会有那种念头一闪而过吧——真是太骄傲了，阿克斯，是你的骄傲让你那时候那么愚蠢。
……不，你不会，奥米亚。会这样怀疑的我，倒是再一次确证了这个事实：我成了魔族。
我成了魔族，但相信自己还没有成为。我和别的孩子被关进一个新的地方，一个学校，一个训练营。我们的训练开始了。说句对我真正的启蒙老师——同时也是你的老师，那位在岩洞里找到我们的神官——不恭敬的话，我在那个训练营里经历的训练和老师让我和你经历的训练没什么差别。或许是因为，都是在教一些没有父母，被灌输了很多信念，渴切地望着某个宏伟蓝图的小孩们？
于是，在那里，魔族的训练营里，我居然首先感觉到的是怀念，自己好像回到了神殿，每天的生活和我第一次处在那个年纪时过的生活差不多。唯一一件相差很多，我从来没经历过的事是：因为我的金发，我被针对了。
轻蔑，反感，恶意，歧视。我总是在人们对你的态度中识别到那些，头一次，那些冲着我来了。
我不对他们说的任何话做的任何事发怒，就像你一样，但我知道自己不发怒的理由和你完全不同，你是真的在恪守戒律，遵守宽容的美德，而我呢……我并不宽容，我从来都执行不了这种美德，我记着我看见的每一个人做的每一件不对的事，当我再次见到这个人时，我就会记起他的错事，然后在心里不平——如果他从未为他犯过的罪得到过惩罚，或者自己做出过什么赎罪的表示的话。
可是那时候，充盈在我心里的不是不平。奥米亚，说真的，一开始我都没有察觉到我心情的真相，是过了好久，我才回味过来——那是赎罪的解脱感。
我一直觉得自己有罪。因为我站在你身边，总是我得到宽容，得到豁免，你得到苛责，得到惩处。总是我得到偏爱，得到赞美，你得到歧视，得到指责。现在，在魔界，情况调转了。是深色头发的人变得高贵，变得被偏爱，而我这样，金发的神的宠儿啊——哈哈哈！
所有人看我的眼神都像是我是什么肮脏的东西——啊，那个“神”最喜欢的那种金发的孩子，对魔族来说当然脏极了。“老师”们也默许这一切，从微妙的恶意到杀掉我的尝试。我当然不会让自己被任何一个第一次做小孩的小孩杀死。我也不能让自己表现得太出色，因为太强劲的实力会引起不必要的关注，阻碍我之后的逃跑。把握那个分寸很难，但是几年下来，有惊无险，我做到了。我既不是最差的，也不是最好的。除了一头金发和一双蓝色的眼睛，我没什么值得别人注意的地方。他们叫我幽灵，叫我哑巴，叫我弱智，因为我总是对他们没什么话说，对他们做的事没什么反应。
于是就这么熬到结束这个阶段的训练。说起来，那个年纪正好就是我离开老师，离开你，被带到圣地的年纪。这一次，要离开的是魔族的这个训练混血儿的训练营。离开后要面对什么，那些“老师”从来都语焉不详，但流言一直在我们间流传——会按照资质和潜力编进不同的军团，不同的军团会按照他们习惯的方式调教新人。
你一定能理解我当时心底的雀跃。魔族的军团是我们都熟悉的，我们研究他们的战术，他们指挥官的履历，亲自和他们交锋。虽然我们从来没见过魔族让孩子似的少年上战场，也就是说我离真正出魔界还要再等好几年，但我那时候想，不远了。
那一天，魔王站在了我面前。
*
让我重新整理一下思绪，奥米亚。第一次经历过时间回溯后，发现魔王会改变他的行动，他做的事每一件和我记忆相符合时我就怀疑过，魔王是不是也有回溯后的记忆。但后来真的和魔王接触时，我又打消了那种怀疑。我觉得魔王看起来不像是经历过另一次人生——那一次，他被我杀了，临死前不甘而怨恨的眼神我记忆犹新。
可是这次，听说魔王过来的消息，我再一次产生了这种怀疑，特别是，他直接停在我面前，打量我的时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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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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