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外风雪咆哮,洞内却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只剩下白狐愈发微弱、断断续续的喘息声,每一次呼吸都像是耗尽了她最后的气力。那截断尾无力地躺在血泊中,幽蓝的微光正逐渐黯淡。
唐天麟慌了神,扑到那庞大的身躯旁,透明的双手徒劳地想要捂住那可怕的伤口,但闪烁着星辉的金红色血液依旧不断从他指缝间“流”出,带走着白狐残存的生命力。冰冷的触感直达他的魂体深处,带来一种彻骨的寒意。
“不要死……求求你不要死……”他哽咽着,泪水大颗大颗滚落,却直接穿过魂体,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留下不起眼的湿痕。在这绝境中,这只看似强大却同样陷入绝境、甚至因他而伤重的生物,是他唯一能抓住的浮木,也是他混乱世界中仅剩的“真实”。失去母亲的悲痛、被父亲背叛的绝望、对追兵的恐惧、以及此刻害死“可能盟友”的巨大愧疚,所有情绪瞬间决堤,化作最纯粹无助的哭泣。
几滴滚烫的、饱含绝望与最原始祈求的泪珠,无意中溅落在白狐紧闭的眼睑上,又顺着光滑如缎的皮毛滑落,流进它微微张开的嘴角。
那苦涩的、充满生者强烈情感的能量,如同投入死寂冰原的一颗炽热火星,竟短暂地灼烧了“镇灵铐”带来的死寂寒意与灵魂层面的剧痛,给了姬玥一丝回光返照般的力量。
她猛地咳嗽起来,悠长而痛苦的气息仿佛拉回了即将涣散的意识。她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帘,第一眼就看到哭得近乎崩溃、浑身沾满她金红色血液光点的渺小魂灵,以及……那截断尾。
怒火本能地涌上心头,但更多的是一种铺天盖地的悲凉、荒谬和……一丝极淡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触动。她存活了数千载,竟被一个人类幼崽误伤至此?还是在她最狼狈的时刻?
“愚蠢的……凡人……”她虚弱地斥责,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你断了……我的尾……本源之伤……”每说一个字,都牵动着伤口,带来新一轮的剧痛。
“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唐天麟泣不成声,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是本能地回复,试图解释这可怕的意外,“那个红色的坏女人突然扑过来……我吓到了……”
绛雪!姬玥心中恨意滔天。镇灵铐因那异数魂血的污染和意外冲击,效力大减,不再疯狂抽取她的生命,但仍像一道沉重枷锁禁锢着她大部分神力。而断尾之伤,更是雪上加霜,几乎动摇了她的根基,让她连维持最基本的化形都做不到。
没有大量精元补充,她根本无法恢复,更别提破除剩下的镇灵铐。灵山的风雪若再不停,山中依附她神力生存的万物都将凋零,山体深处的封印结界也会因守护者力竭而彻底崩溃,后果不堪设想。
她艰难地转动头颅,目光再次落在唐天麟身上,落在他那依旧在流淌奇异银色光屑的“伤口”上——那似乎是魂体本源的力量。最后,她的视线缓缓移向山洞角落——那里,无量元珠的光芒正微弱地笼罩着一具被薄冰覆盖的、面色青白、毫无生气的小男孩肉身。
实体魂……天地异数……那具肉身虽死,但生机未彻底散尽,对于此刻的她而言,是唯一触手可及的、能弥补本源亏损的“良药”……
一个模糊而危险的念头闪过。但她立刻将其死死压制,内心深处涌起强烈的抗拒。不行! 她发过誓,不再主动伤害无辜生灵,这是她对“魅”的承诺,是她对自己千年孤寂坚守的一种慰藉,也是她区别于那些视人命如草芥的“神”或“妖”的底线。更何况,这孩子是罕见的“异数”,他的存在本身或许就意味着某种变数,吞噬他,可能沾染无法预料的因果……
然而,唐天麟却敏锐地捕捉到了她那一闪而过的、看向自己肉身的目光。那目光复杂,有挣扎,有评估,还有一种他看不懂的沉重。他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冰层中那个冰冷的“自己”,再看看痛苦喘息、气息越来越弱的白狐,耳朵里充斥着洞外越来越近的诡异嘶鸣和爬搔声,显然有更多的邪秽被血腥味和衰弱的神力吸引而来。
一个疯狂而决绝的念头,在这个十岁孩子被绝望逼到极致的心中破土而出。逻辑很简单,直白得残酷。他失去了母亲,失去了家,失去了未来。那具身体冰冷僵硬,就算能回去,下了山,他又能如何?面对那个想要他命的继母和冷漠的父亲吗?他亲眼见过李策叔叔的血,知道那些人是认真的。
而眼前这只强大的生物,虽然看似凶猛,却在他哭泣时醒来,没有立刻吃掉他(他模糊觉得妖怪是会吃人的),还在和他说话,解释他的处境。她看起来很痛苦,需要帮助。是他弄伤了她。
它需要力量。而自己,恰好有一样“东西”可能有用,一样他自己再也用不上的东西。
与其抱着这无用的肉身一起被外面的怪物吃掉,不如……
唐天麟猛地抬起头,眼中闪烁着与其年龄极不相符的决然和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的疯狂亮光。泪水还挂在透明的脸颊上,但他的声音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孩童式的、不给自己留退路的直白。
“你吃了它吧。”他说。
白狐猛地愣住,湛蓝的瞳孔骤然收缩,几乎以为自己因重伤出现了幻听:“……什么?”她难以置信地确认。
“我说,吃了我的肉身!”唐天麟的声音提高了一些,带着未褪的哭腔,却异常坚定,仿佛在说服自己,也像是在进行一场庄严的宣告,“你吃了它,是不是就能好起来?就能有力量?就能打跑外面的坏东西?”
“你……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幼崽!”姬玥试图用严厉的语气呵斥,却因虚弱而显得无力,“没了肉身锚定,你的魂体迟早会消散!或者沦为孤魂野鬼!再也无□□回!这是永绝归路的抉择!”
“我知道。”
这不是无私的奉献,而是一个绝望孩童在绝境中做出的最自私、最纯粹的交易——用自己早已看不到任何希望的“未来”,换取一个强大存在的“绝对庇护”和“永不抛弃”的承诺。
他害怕孤独,甚于死亡,甚于魂飞魄散。他想要一个“归属”,哪怕这个归属,是一只刚刚认识、神秘莫测的妖。
白狐彻底震撼了。她看着眼前这个孩子,看着他眼中那炽烈到灼人的求生欲和近乎偏执的依赖,那颗被千年冰霜、诅咒折磨得近乎麻木的心脏,竟被这最原始、最笨拙的“交易”狠狠撞了一下。
她颤抖地抬起前爪,妖力微闪,化出一只修长如玉、却沾染血迹的人类手指,极其轻微地碰了碰唐天麟透明的胳膊——指尖传来清晰的、属于生魂的独特触感,冰凉却真实。
吞噬这肉身,他便会因无法还魂尽阳寿而彻底断绝轮回之路,这份业障……这份承诺……
砰!砰!砰!
洞口的积雪被猛烈撞击,更多的闪烁着贪婪与饥饿绿光的眼睛浮现,嘶嘶声和涎水滴落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低等魔物们已经按捺不住,试图冲破无量元珠勉强维持的微弱屏障。
没有时间犹豫了。守护灵山的职责,自身存亡的危机,与眼前这孩子用自己的一切做出的疯狂赌注……
魅,对不起……又一次,要违背对你的承诺了。
姬玥在心中对那个早已逝去的存在默念:为了活下去,为了守住这里,我必须……这或许,就是我的业,我的劫。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将千年的沉重都吸入了肺腑,然后深深地看了唐天麟一眼。那眼神复杂无比,有震撼,有怜悯,有深切的愧疚,但最终化为一种沉重如山的、几乎令人窒息的承诺。
“如你所愿。”她的声音低沉下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以吾之名,姬玥,万狐之主,灵山守护者立誓:得汝献祭,承汝因果。汝生,吾护汝周全;汝亡,吾亦不独存。此契,天地共鉴!”
话音落下,她额间的无量元珠爆发出最后残存的力量,猛地照射在冰封的肉身上!冰块瞬间汽化,露出那具幼小却苍白的躯体。
紧接着,她张开嘴,一股强大却精准的吸力涌出,那具小小的肉身仿佛化作一道纯净而磅礴的生命洪流,脱离了魂体的最后羁绊,如同受到牵引般涌入她的口中!
精纯至极的人类生机混合着“天地异数”独有的某种特质瞬间涌入她的四肢百骸,如同久旱逢甘霖,又如火山爆发般冲击着每一处干涸的经脉!镇灵铐发出不堪重负的刺耳呻吟,剩余符文剧烈闪烁,试图抢夺这股力量,却被更加汹涌澎湃的妖王神力强行冲开!断尾处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蠕动、血肉重生、雪白的皮毛迅速覆盖!
恐怖的力量从她体内复苏、奔涌、最终爆发!
“吼——!!!”
一声撼天动地的狐啸震彻整个山洞,充满了痛苦褪去后的极致宣泄与王者归来的滔天愤怒!强大的气浪混合着湛蓝色的妖力冲击波,如同毁灭性的海啸般向洞口席卷而去!
刚刚涌入洞口的数只魔物,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在神圣而狂暴的蓝光中瞬间化为齑粉,连同洞外所有的嘶鸣与窥探也被一并彻底清空!
湛蓝的神光冲天而起,彻底驱散了洞内的黑暗、死寂与血腥,将整个空间映照得如同白昼。
唐天麟的魂体被一股温暖而强大无匹的力量柔和地包裹着,丝毫没有受到冲击的波及。他看着眼前脱胎换骨、神威凛然、断尾重生的白狐,看着她那双重新燃起深邃湛蓝神火的眼眸,心中没有恐惧,只有一种奇异的平静和尘埃落定的满足。
交易,达成。
从此,天地之大,浮生茫茫,他只有她了。
而姬玥,感受着体内久违的力量,虽然远未至巅峰,镇灵铐仍在,但已足够掌控眼前局面,看着眼前那渺小却献祭了一切、与她命运彻底捆绑的魂灵,心中默念:
契约,成立。
从此,诅咒之下,天道不容之中,她或许终非独行。这个意外获得的“异数”弟子,或许是命运对她唯一的、残酷的怜悯,也是她对抗既定命运的唯一利器与……变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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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绝境献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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