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空之上,厚厚的黑云遮天蔽日,翻涌了无数个来回。
折丹双手合掌,衣袍翻飞,密密麻麻的藤蔓从他背后伸出,向着漫天黑云狂扑而去!
云层降下一道闪电。
轰!
藤蔓宛如落叶般纷纷落下,消弭于无形。雪白的雷光附着藤蔓一路向下,炸出了一连串噼里啪啦的火花。
黑云威势愈盛,他的脸色越来越冷。
云层传来了隆隆的轰鸣声,一声嘹亮的长鸣乍然响起,打破了沉闷的空气。
羽如天水的青鸟从云层中俯冲而下,载起了那道人影,再度冲入云层,长啸于云端。
鸟翼翻飞,猎猎狂风刮过他优美的眉目,带不走眉间的冷意。折丹面沉如水,长发飞扬。
他伸出右手,无数根藤蔓迅速缠绕,绿意凝固,最终化为了一柄尖而利的长剑。
他挽起长剑,“噗——”一口金色的血喷在剑身上,剑身嗡嗡震动,迸射出耀眼的金光。
零星的几滴血落在鸟背和鸟头上,青鸟凄厉地长叫一声。
剑气震荡开去,将咆哮不开的黑云震开了一道豁口。
数道金光贯通天地,生生搅散了黑云。
折丹阖眸,重重地倒在了小青的背上。
小青慌不择路,在空中团团转打着圈,盘桓良久才向东山飞去。
天地间白雪纷纷,积起了一层厚厚的雪,草木不堪重负,弯下了腰。
雪花从东山界外擦过,落不进焦土之中。
昡曜和金乌在光和火中诞生,天然不喜欢雨雪,是以东山常年烈日。
金乌卧在黑灰之上,悠然地歪着头睡着,黑灰让赤金的鸟羽也有些暗淡,昡曜静静地靠在金乌身边闭目养神。
轰!
小青一个猛子扎了进来,双爪勾住了金乌的羽毛,金乌猛然振翅,用尘土黑灰洋洋洒洒下了一场别样的雪。
昡曜徒劳地抓了抓金乌落下的几根鸟毛,疲惫道:“回来。”
小青这位不速之客啾啾地叫了两声,示意自己背上还有个人。
它歪了歪身子,让昏迷不醒的折丹从自己背上滚了下来。
昡曜吓了一跳:“小青!你主人是不是死了,别死我这!”
“死了”的折丹在此千钧一发之际醒了过来,右手在地上撑了一把,顺势坐起,好歹不至于满面黑灰,只是黑灰依旧沾上了他的袍角。
折丹抬起手,声音有气无力:“扶我一把。”
昡曜伸手把他拉了起来,“你没了半颗心,又还能撑多久?”
折丹脸上毫无血色,伸手在虚空中一握,一根青绿的树苗从地上长了出来,在满山黑灰中显得格格不入。火克木,东山之上的草木比其他地方生长得更慢。
他答非所问:“这是若木的树枝,待它长起来,东山就好了。”
昡曜神色变得严肃起来:“你把若木挪到东山来,自己怎么办?你现在这副样子还能撑多久?”
折丹笑道:“若木生在衡天山,我挪不了,这只是一段树枝罢了,也算是聊表我对你的歉意。不是你说了吗?我还能活很久。”
“别以为这样就能弥补我,”昡曜瞅着他的脸色,一双眼睛转化为金瞳,紧盯着看了半晌,摇头道:“我现在已经看不清了。在诸神之中,我本就看不透你,却也知道那小孩是你的一道变数,你们互为因果,生死都在彼此的一念之间。”
昡曜沉默了片刻,坦率道:“如今看来,是死的征兆。”
折丹毫不在意地笑着:“生又如何,死又如何,身为神灵,方知世间万物终将归于寂灭。”
言是无心,昡曜却认真地思索起来:“我和你不同,我有所思,有所念,有放不下的人和事。”他看了看没心没肺的折丹,嫌弃道:“你这个冷漠无情的人,你是不会明白的。”
折丹收了笑意。他在这世上活了太久,从前觉得有趣,后来觉得孤单,到现在,几乎只剩下无尽的疲惫的责任了。
折丹轻轻问道:“如果你有机会放弃神的力量,做一个朝朝暮暮的凡人,过平平无奇的一生,你是否愿意?”
昡曜终于露出来了一个真心的笑容:“求之不得。”
求之不得。
折丹心中震动,仿佛有一道关隘悄然碎裂。
在这漫长的一生中,他有什么是求之不得的吗?
他不在乎生,也不在乎死,凡人的生离死别早已看腻,却终究无法体会到他们那种痛彻心扉,他一直以为众神都和自己一样。
昡曜奇异道:“退一万步来说,你不会放不下小青吗?”
折丹看了看乖顺的小青,将那一丝丝的触动抛之脑后,漠然道:“死无遗忧,是大圆满。”
昡曜顿觉得眼前此人油盐不进朽木难雕,不可置信道:“那你的小徒弟呢?既然不在意,为何用半颗心一身血救他?”
折丹:“如你所说,他是天地之间的变数。”
昡曜痛心疾首:“你你你……你真是心如死灰!”
心如死灰吗?他并不想知道自己是否心如死灰,只知道昡曜要在死灰中生活很久。
折丹拍了拍小青的头,“休息好了吗?”
小青温顺地点点头。
折丹双指一捏,小青立刻缩小,蹲在了他的肩头。他朝着昡曜告别:“多谢提醒,现在我要回去看看那道变数了。”
他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了一句话:“另外,东山可以改名叫死灰山了。”
小青的温顺让他觉得甚为满意,小徒弟的乖觉也同样如此。
粗略算来,常泽在洞内闭关的时间也已经很久了。
……
洞中无日月,世事已经年。
突如其来的大雪覆盖了若木神树,苍翠的枝头压着厚厚的积雪,鸟雀早已躲了起来。在漫天大雪之中,人和树都不过渺小如一道无痕的影子。
常泽端坐其中,眉梢微动,指尖犹有雪花拂过的凉意,耳边能听到山崖缝中雏鸟啾啾的叫声,更深处有积雪无声融化,涓涓细流追逐着向前。
而鼻尖依然萦绕着那熟悉的草木清香。
他缓缓睁开了眼。
一片雪白的花瓣从他袖中掉出。
常泽认出来了,这是他师父的那半截袖子。
这花是藤蔓的花,还是神树的花?
难怪闭关过程中他总闻到一股无名的幽香。
想来就是源于这花做的衣服了。
他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向外走去,漫天风雪铺天盖地。
雪顶之下,树梢之侧,那熟悉的人高高地卧着,见他出来,露出了熟悉的笑意,下一瞬便落在了他面前。
带着满身风雪。
常泽往前一步,二人鼻息相闻。
折丹伸手摸了摸他的头,笑道:“长高了。”
常泽伸出双臂环住了他的腰。
折丹蓦地一僵,手停在了半空中。
常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也僵住了。
因为幽香完全被浓郁的血腥气盖住了。
常泽放开了人,直勾勾地看向了折丹,这才发现他面无血色,连嘴唇都格外苍白,紧张道:“师父,你受伤了?”
折丹向后退了一步,否认道:“没有的事。”
他几乎想转身就走。
或许是因为受伤,又或者是因为把自己的血换给了常泽,此刻他竟然生出了一种嗜血的渴望,简直想把面前的小徒弟剥皮拆骨囫囵吃了。
神灵是没有口腹之欲的,更遑论他从草木之中生灵,更不是食肉的物种。
在这个短暂的空隙里,折丹把前前后后的事盘算了个遍,最终将这莫名其妙的**归结于受伤和换血。
然而小徒弟溢于言表的急切又让他不能转身即走。
常泽拉住他的袖子,从上到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遍,并没有看到血迹。他忽然想起曾经从折丹身上感受到的莫名的疲惫,又想到了他曾说过神力必将还给自然,忽然有了一个猜测:“师父,你……有什么难言之隐吗?”
折丹错愕,一时没有跟上他的想法:“什么?”
常泽斩钉截铁:“师父有什么不方便亲自动手的,都可以交给我,让我去做。”
原来他觉得这是别人的血?折丹失笑:“自然不是,你想什么呢。”
话一出口,他猛然意识到这猜测背后的杀机,眼神渐渐冷了下来。
常泽意识到自己口不择言,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师父……不要丢弃我。”
他的头垂了下来。
折丹心中升起了一股莫名的愧疚。自己这是是干什么呢?这不是天生地养的纯洁无瑕的神灵,而是在颠沛流离中长大的苦命的孩子。是的,只是一个孩子。想到此处,那种嗜血的渴望又涌了上来。他匆匆宽慰:“没有的事,别胡思乱想。”
“我的确受了伤,要闭关一段时间,等我之后和你详说。”
他逃也似的离开了。
想到那浓重的血腥气,常泽心中的不安顿时烟消云散,担忧地看着折丹远去的背影。
他当然不是觉得别人的血,那血分明和自己的一模一样。他只知道师父当初救了自己,至于究竟是如何救的,他总是避而不谈。他想到了,最初他爬树磨破了手指,师父就曾经用自己的血救了他……
原来如此。
一种突如其来的惶恐和震动占据了他的心:他竟然值得师父如此费心……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种叫人血脉偾张的紧张和刺激。
他睁眼时仿佛已经能看清世间万物,这一刻,又觉得连自己的感受都是一团摸不着看不清的迷雾。
小青从树上飞了下来,落在常泽的肩头,蹭了蹭他的脸颊。
常泽又闻到了一模一样的血气……
他比了比眼睛,问道:“小青,究竟发生了什么?”
小青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又蹭了蹭他的脸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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