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漆黑一片的夜空瞬间大亮,刺目的天光一泄而下。
光线过分强烈,常泽的感官本就在黑夜之中过度扩散,强烈的刺激宛如漫天银针瞬间直射而来,他脑海中的那根弦啪一声崩断了,闷哼一声,倒在了折丹的肩膀上。
折丹一转身把他抱进怀里,用身体挡住了过分强烈的光线。
常泽低着头,这一幕不可谓不熟悉。
在场的人都猛然闭上了眼睛,白露突然道:“祭神大典启动了。”
方惠没有回过神来,脸上一片茫然:“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就启动了?谁启动的?”
白露:“河神大人选了新的祭品,开启了祭神大典。”
方惠纳闷道:“你们还真能搞出来一个河神?”
装神弄鬼的事常有,喊打喊杀却并不多见。
白露话锋陡然急促起来:“快走,去镇口。”
方惠正要把她拉起来,一根藤蔓不知何时已经缠上了腰,身体骤然凌空,她惊叫道:“这是什么东西?!”
常泽从折丹怀中抬起了脸,两行淡金色的血从白布之下缓缓流出,既显得神性,又有几分妖异。他冷冷开口,矛头直指白露:“说清楚。”
方惠忽然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茫然地看看这边,又看看那边,是她错过了什么吗?
几乎眨眼之间,他们已经落在了镇口的空地上。
白露直接道:“原本的祭神大典应当在三天之后举行,但现在祭典提前了。”
方惠急道:“这是为什么?”
白露摇摇头:“多年以来从未出现过这种情况,我并不了解,但现在我作为定下的祭品,没有感受到任何召唤,我猜测,是河神大人选了新的祭品。”
至于那新的祭品,只有突然消失的迟雾言,方惠心中明了,追问道:“这祭神大典会怎样?”
白露笑了笑:“一旦开启,无法停止,唯有死亡才能让河神大人满意。”
方惠悚然震惊:“你们的河神和我们的河神怎么不一样?!”
白露没有再回答,双眼紧紧地盯着前方。
只见乌泱泱的人群从镇中走了出来,远比当初阻拦常泽与折丹进镇子时的人多得多。众人齐行本应气势浩大,他们的脚步却寂静无声,仿佛是飘在地面上一样。走在最前方的,赫然正是身材最高大魁梧的里正。他神情漠然,两眼空空,手中抱着一尊没有头的神像。
神像在前,后面是九人共抬的赤红大鼓,鼓身环绕的红绫早已褪色,再往后是一鼎青铜铸造的古铜钟,四面的花纹几乎被磨损殆尽。
常泽的意识落在钟鼓之上,古老的气息扑面而来,隐隐有着几分熟悉。
镇中人一路走向镇口,停在了镇石之下。
轰!
大鼓、铜钟巍然落地,四周土地龟裂,黄沙飞扬。
原本平平无奇的镇石忽然像巨龟翻身一样转了过来,拔地而起,变作了一方高高的祭坛。
常泽转头问道:“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如果我猜测不错,这应当是一套礼器的部分残余,没想到竟然藏在这小小的山村里。”折丹盯着钟鼓看了又看。
常泽:“礼器是什么东西?”
折丹:“祭祀用的器物。”
方惠:“那玩意不是装点门面的吗?放在那里没什么用啊!怎么这套钟鼓这么厉害!”
折丹沉吟片刻,道:“你说的是后世的礼器,这一套,应当是先天神力残留。”
他看着这套器具分外眼熟,却又一时想不起来。
方惠咬牙:“该死……”
咚!咚!
沉闷的鼓声带着强劲的风浪层层荡开,几人不由得后退几步方才站稳。
鼓声再次响起时,方惠猛然喷出了一口鲜血,白露早已在地上蜷成一团,常泽也晃了晃身形,唯有折丹长身玉立,紧闭着双眼,感受着鼓的震荡。
那鼓声仿佛不是自体外传入,而是在大脑之内震响,敲在了他阔别了万年的五感上。
会和谁有关呢?
足足三十四次击打之后,天地重归平寂。方惠猛然放松下来,额头上滴落的汗水几乎模糊了她的双眼。
嗡!
铜钟乍响,四面群树为之震动,赤水激流推起滔天巨浪!
高高的祭坛上,一道身影身着漆黑法衣,头戴三清圣冠,脸上画着交缠的五彩神纹,踏着钟声的节奏起舞。
鲜血从他的脚下四溢开来。
定睛一看,只见他四肢僵硬,每踏出一步,浑身上下便血流如注,仿佛他不是掌控祭祀的祭司,而是被献祭的祭品。
常泽心中狠狠一跳。这样庞大的阵仗,真的只是为了搞一场装神弄鬼的仪式吗?
折丹右手一挥,藤蔓把白露甩了过来,方惠一跃而起接住了她。
常泽道:“这祭典是谁在搞鬼?”
白露此时已然是出气多进气少,脸上积郁的病气淡去,显出几分畅意和开怀,她无声地笑了,“等祭典结束,你们就能走了。”
嗡!
铜钟再度敲响,祭坛之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具漆黑的木棺,上方没有棺盖,一道小小的身影从棺中浮到了半空!
方惠一眼便认了出来,猛然叫道:“小妹!”
白露艰难地从她怀里探出头,看向半空中的身影。
正是迟雾言。
她有些无茫然地想,为什么是她呢?
本来该做祭品的是自己。
方惠一咬牙,把白露放在了地面之上,“我要去救她。”
说完,她如同离弦之箭般射向祭坛。
白露猛地向前一扑,大叫道:“回来!你会死的!”
眼泪再度从她眼中流出,一片朦胧之中,只见方惠一剑斩在了木棺上。虚空之中荡过层层水波,她啪一声掉在了地面上。
白露猛然爆发出一股巨力,直直朝着方惠坠落的地方冲了过去。
那水波晃动的感觉也是如此熟悉,常泽心念一动,便向着祭坛掠去。
嗡!
钟声再响,他向后翻转了几圈,撞入了身后的怀抱。
待他站稳,折丹才放开了手,凝重道:“这钟和鼓都是巫咸祭天地时的礼器。”
巫咸?常泽瞬间想起来了丰沮玉门大殿之中的巨大神像,“既然是巫咸的东西,怎么到这里来了?”
折丹摇头。他并不清楚其中的缘故。为何东山变成了丰沮玉门,为何巫咸没有给后继者留下任何保命法器,为何钟和鼎会流落到这个偏远山村?远古的东西都是祸患,一个使用不当就能毁了普通人的一生。
他向下看去,不知何时下方众人早已随着祭司的步子舞了起来,面容呆滞,肢体僵硬,仿佛被一根无形的线牵着。
嗡!
钟声再响,比前几次有了明显的松动,面前的压力不增反减,常泽再次伸出了手。
无形的护罩在他掌心的白光下悄然消弭。
折丹目光落在了他手上。
常泽无知无觉,反而一手牵住了折丹的衣袖,两人落在了祭坛之上。
站在张牙舞爪的祭司面前,常泽认出来了,这就是那一晚的韦均。此刻他的鱼尾已经被强行分开,宛如人的双腿一样在地面跳跃、摩擦,沾血的鱼鳞片片脱落。
他从头至脚都有细细密密的伤口,不断地往外渗着血,把原本赤红的法袍染成了暗红色,冲天的血腥气从中透了出来。
远远看去,就像是那件法袍借着他的身体在舞动。
常泽微微皱眉,这背后的人究竟有什么恶癖?狠毒比他自己也不遑多让。
嗡!
这一次的钟声更加短促,仿佛敲击之人力量不济,颓然撒手。
祭坛之下已是鲜血遍地。
韦均晃了晃,眼中浮现出片刻清明,眼神落在了前方的背影上,他的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
他猛地扑上去,在常泽尚未转身时,拼尽全身力气咬住了他的手!
常泽猝然转身,韦均已被折丹一掌扇了出去。
他瘫在祭坛上,空空的眼神恰巧对上了漂浮在空中的迟雾言。
原本不省人事的迟雾言却忽然睁开了眼,眼中无悲无喜。韦均瞬间如坠冰窟,他圆睁着双眼,强行扭过了头,喃喃道:“为什么……”
下方人群的动作同样停止,齐刷刷地面向赤水,张开双臂,诵道:
“旱魃为虐,涤涤山川。
赫赫炎炎,四野其燃。
众心惮暑,忧心如惔。
大命近止,无弃尔成。
冰夷在上,明格云烟。
胡不相恤?降此咎愆。
恭奠明祀,祀礼惟虔。
庶几悔祸,祈雨其潺……”*
鼓声早已停息,钟声也戛然而止,连同婆娑的树影、卷起的惊涛和韦均尚未发出的疑问一同被瞬间凝固。
常泽甩了甩手,金色的鲜血从空中洒过。他也想问为什么韦均总是盯着他,难道他看起来好欺负?
这个世界对瞎子实在不友好。他朝着韦均走去,折丹却猛然抓住了他。
咔嚓。
方惠猛然抬头,“什么东西碎了?”
白露猛然坐了起来,眼神定定地看向人群中央,只见青铜钟再度“嗡”了一声,随即炸成了漫天碎片!
“完了,祭典失败了……”
方惠一把抓住了她,“失败了会怎么样?”
白露双眼空空,身体却渐趋透明,她张了张嘴,却看到了高达天际的巨浪!
赤红的大河滔天而起,摧枯拉朽般瞬间卷过了群山,把人与物与树都淹没在滚滚洪流之下!
白露的嘴开开合合,被卷过来的大浪盖过,方惠几乎与巨浪同时扑了过去!
*该写自《诗经·大雅·云汉》
接下来的日子应该都会更三休一,谢谢看到这里的朋友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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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祭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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