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里的画面远比鬼谷阵法之中的清楚多了,或许那阵法本就是摹仿而来。
壁画的边缘已经脱落,画面主体也有些褪色,但灵动的描绘有着巨大的冲击力,使辨认几乎毫不费力。
寥寥几笔线条勾勒出蜿蜒的大河与河边的住户,一道纤细的人形在河的中央,几乎与波浪融为一体。
常泽伸手摸上了粗粝的石壁,“这是……”
他有了猜测,却又不算肯定,那个名字卡在唇齿之间久久不发。
折丹帮他补全了:“河神。”
“冰夷吗?”常泽向着深处走去。
折丹端起了蜡烛,照亮了他的后方。微微的火光映在狭小的洞中,壁画的颜色越来越艳,仿佛即将从石壁上挣脱出来。
代表房屋的方块越来越多,人们沿河而居,清理了河道,河水越发宽阔。那象征河神的影子越来越大,几乎占据了画面的绝大部分,伸出双臂把房屋和住户拢在她的怀中。
随后,河边出现了一条条直线,铺就了一路向上的阶梯,最高处出现了一个尖角。这是依山而凿的神像。
整幅壁画的线条都格外简略,唯有在神像上细致清楚,甚至透出几分弯曲的婀娜来,仿佛下一秒就能有水波荡漾。
常泽有些讶异,“河神是女子形态?”
折丹给出了肯定的答案:“是的。她是万川之母,万民之母。”
看过了这幅画就进入了长长的空白,仿佛预示着神像的开凿花费了数代人的功夫。
转过了一个转角,眼前才出现了新的画面。神像依山而建,高大巍峨又秀丽慈和,双眼垂眸看着山下的子民,仿佛用博大的胸怀去接纳、守护他们。此时河流上下的方块已经越来越多,这座水边村落越来越繁盛、越来越富庶。
河神的面貌栩栩如生,不难窥见落笔之人的功夫。
然而纸上作画需要的是笔墨,石壁作画却需要刀刻斧凿,无论多少情谊,都要有刀锋的锐利才能够下笔。
下一刻,凌厉的线条贯穿了四面八方,将房屋破坏殆尽。河神的手举在半空,掌心托起了一小撮人。
大水过后,村落一片狼藉,杂乱无章的线条肆意伸展,丝毫看不出曾经的祥和宁静。而右上角的人站在河神的掌心,用叉鱼的长矛刺穿了河神的脖颈。
下一幅画,河神脖颈上长矛横插,头颅却不知去向了何方,身躯早已是千疮百孔。
这两幅画紧紧相连,常泽只扫了一眼,画面就在他的脑海中活了起来,叫人不忍再看。他转头看向折丹,眼中同样是一片震惊。
“她会怎样……”
折丹轻轻揽过了他的肩膀,低声道:“还要不要往前?”
常泽抬脚继续向前,心口处传来了一阵一阵的钝痛。
高高的神像崩塌了,无数人宛如泥水一样被甩到了街头。
常泽继续向前,过了好一会却都没有再出现壁画,但很显然故事不会戛然而止,他想要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
又转过了一道弯,甬道越发开阔,在转角之后,骤然现出神庙的全貌来。
神像的双腿撑起了神庙的穹顶,两侧树立着空空的灯架,只有蛛网牵丝拉开了薄薄帷幕。正当中有一方高高的木桌,按壁画所绘,原本应当是摆放贡品和香烛的。
此刻的神像之下上跪着一个人、躺着一个人。
那个跪着的人听见了动静,转过头来,脸上一片麻木,双眼红通通地看了过来。
折丹心下叹息,“方姑娘。”
正是方惠。
她张开嘴,却没有发出声响。常泽走了过去,只见她手中捏着一个褪色的木偶小人,雪白的树汁勉强化作了一张人脸。方惠身上一片狼藉,衣服头发都**地耷拉着,木偶却被水洗得格外干净。
她的眼珠动了动,在常泽和折丹的脸上交替转过:“……你们是不是早就知道?”
“是。”常泽道,“白露早就不是人了。”
“怎么会呢?”泪水从她的眼角滑落,她的表情却没有丝毫变化,“刚刚她还喘气,还和我说话,给我引路……好好的一个大活人,怎么就不是人了?”
常泽看向地上躺着的人。她的五官与白露如出一辙,发丝乌黑,肤色更黄一些,少了缭绕的病气,气质便迥然不同。即使就这样静静地躺着,也显出几分飒爽和矫健来。
她紧闭着双眼,面目却栩栩如生,仿佛只是睡着了。对比之下,他们所见的病歪歪的白露则变成了一具拙劣的赝品。
常泽在方惠面前半跪下来,“你在这里可有见过其他人?”
方惠惨淡地摇头。
“你是怎么到这里的?这木偶是如何出现的?”常泽又摸了摸地上躺着的白露,触手冰凉,早已放置了不知多久,面目却犹有生机,“或许,还能救她。”
“真的吗?”方惠两只眼睛找到了焦点,迸出了一道亮光,将自己的遭遇和盘托出:“当时水淹了过来,我紧紧抓住了她,到了水中,却不知道怎么的人就没了,费了老大力气我才找到她,这时候水里打了一个浪,我们都被卷到了水下,情急之下我抓住了一块大石,待到醒来时,就在这神庙的屋顶了。我急着找她,却没想到从顶上掉了下来,旁边就是她的身体。”
常泽向上看去,神庙的顶上确实有一个破洞。
“木偶就是这时候从我怀里掉出来的。你真的有办法救她吗?”方惠小心翼翼地问道。
其实常泽并不确定,只是忽然觉得白露此时的情况与曾经的他有些相似,不同的是他只有一个神魂在天地间飘荡,白露则是被塞进了木偶里。
幸运的是,有人封住了她的身体,才换来此刻的一线生机。
常泽双手合掌,白光裹着金色的血从他的掌心逸散,消弭于无形。
方惠屏息凝神盯着他。
足足过了一炷香的时间,白光散尽,地上白露的身体也毫无动静。
常泽:“她的魂体不在这里。”
方惠一呆,“怎么会呢?我们没有去其他地方。”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了。”
常泽掌心再度聚起一团白光,反手向着四周一洒。
砰砰砰!
光芒所到连连炸开,巨大的灰尘铺天盖地,一道人影惊慌失措地从顶上掉了下来,几乎像游鱼一样飞快地溜向角落。
方惠已经冲了上去,把剑横在了他的后颈,“是你。”
他浑身上下已经被青黑的水藻纠缠,一张脸上色彩斑驳,勾勒出鳞片的纹路。而他的下身,正是一条被对半剖开的鱼尾。
这是在祭坛上跳大神的祭司。
韦均逃跑的动作一僵,双手拼命地往后缩。
一条藤蔓直接把他扔到了白露的身体旁边,他一面猛烈挣扎,一面破口大骂:“该死的老天!该死的河神!还有你们这群该死的人!我不会放过你们的!”
方惠一脚踹翻了他,“发的什么疯,老实交代你什么时候偷走了她的魂?”
韦均大笑起来,带着猖狂的快意:“你们把我害成这样,你们都该死!我这一辈子都因为你们毁了!”他猛然扑向了常泽,“还有你,你到底是什么怪物,为什么你没有接替我,我本来就可以解放了!”
常泽毫不愠怒,凑近了道:“你能够抓到她的魂魄,全靠我给的血吧?那一晚,你是故意撞上来的?”
原来那一晚割破了他的手指的鱼鳞,不是一个人穷途末路时绝望的挣扎,而是早有准备的预谋吗?
“是!”他伸手指着巨大的神像,“这个该死的祭司本就该你来做,她明明说过,只要新的人来了我就能走了,但为什么对你没用!为什么还是我!你们都骗我,都骗……”
他的话语戛然而止,折丹掐住了他的脖颈。
“别杀他。”常泽开口阻止了他的动作。
折丹猛地看了过来。常泽一怔,这还是他第一次从折丹脸上看见了明显的怒气,开口便软了几分,“你……是为我生气吗?”
脖颈上的手一松,韦均深深吸了一口气,骂道:“你们这对狗男男还在这里装什么!伤风败俗,不知廉耻!我呸!趁早杀了我。”
原来他也是从石床上过来的。
常泽嘴角勾出了一个笑容,一点点被算计的怒气也消失得无影无踪,竟然从这怒骂中品出了一丝甜味。他扯了扯折丹的衣袖,“留下他吧,就当是,嗯,作为目击证人,免得你日后反悔。”
折丹哑然失笑,松开了手,“想什么呢,我永远都会站在你身后。”
此时方惠喜极而泣的呼唤猛然传来:“白露!”
白露正从地上缓缓坐起来。
常泽走了过来,“可有什么不适?”
白露摇摇头,“多谢相救,我从没想过还能再回到我的身体里。”
“你该死!你才是祭品!要不是你,祭典怎么会提前?你到底动了什么手脚,你要害我!”韦均又开骂了。
常泽:“既然醒了,就把其中的缘由说清楚吧。”
白露也不含糊,先前的柔弱一扫而光,她在原地盘腿坐下。
“你们大约已经知道了,岸上的赤水镇是重建之后的,河底才是真的赤水镇。”
几人都没有吭声,连韦均都安静了下来。
“从前的赤水没有这么湍急,反而是宁静而平和的。我们的祖先背井离乡,跋山涉水,见到了赤水。这里土地肥沃,草木葳蕤,河水洁净又温柔,岸边长满了芦苇,连山林里的鸟雀都不会攻击人。他们停在这里,就没有往前走了。一代代人安居乐业,受河水供养,就信奉着河神。
自我有记忆以来,河神庙就是镇子里最热闹的地方。每逢满月之时,人人都要到庙里进香,河神座下香火脸面,从来都没有断过。”
她看向了空空如也的方桌,“就在这个位置,进香,放贡品。贡品越来越多,河神娘娘就会给小孩托梦,让他们分了吃了。
有人求平安,有人求康健,有人求远行的亲人早日归来,有人求儿孙满堂承欢膝下,还有很多人求富贵。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河水越来越急,在一个夜里带走了岸边的几艘小船。
人们开始往更高处搬,并向河神娘娘祈求,让河道再深一点吧、再宽一点吧,不要伤害无辜的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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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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