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林知意像是在与时间进行一场绝望的赛跑。她将自己重新埋进浩瀚的资料库,试图从故纸堆中挖掘出能打动评审委员会的“闪光点”;她一遍遍梳理采访记录,希望能找到被忽略的、足以证明这些手艺“商业潜力”的细节。她甚至尝试着撰写更具冲击力的推广文案,但写出来的字句连自己都无法说服,徒增烦躁。
焦虑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她,睡眠变得浅而多梦。即便在“时序”店里,那份宁静似乎也暂时失去了效力。她会对着笔记本电脑屏幕发呆,眉头紧锁,连陆时序递过来的热茶,都要他轻声提醒两次才会接过。
陆时序将她的疲惫和挣扎看在眼里。他没有过多地追问,只是默默地将店里的暖气开得更足了些,在她伏案工作时,为她手边续上一杯又一杯温水。他的陪伴沉默却具体,像一张柔软的网,在她即将被压力吞噬时,提供着微不足道却真实的承托。
他偶尔会问及进展,林知意总是摇头,报以一个勉强的笑容:“还在找,别担心。”
他便会点点头,不再多言,只是那句“总会有办法的”,仿佛成了他唯一的、固执的信念。
这天下午,林知意刚结束一个令人沮丧的电话会议——她试图联系的一位民俗学专家婉拒了为书稿作荐的请求。她瘫在椅子上,感觉最后一丝力气也被抽空,眼前密密麻麻的文字变得模糊而令人厌倦。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响了,是快递员,说有一个到付的快件放在了公司前台,体积不小。
林知意有些疑惑,最近她并没有网购大件物品。带着一丝疲惫的好奇,她走到前台,看到了那个快递——一个扁平的、厚实的长方形纸板箱,包装得十分仔细,封口处缠了一圈又一圈的胶带。
寄件人信息栏,只简单地打印着“陆”一个字,和一个安平巷附近的地址。
她的心猛地一跳。
签收后,她几乎是抱着那个有些分量的箱子,小跑着回到了自己的工位。在同事们好奇的目光中,她用小刀小心翼翼地划开胶带,打开了纸箱。
里面没有多余的填充物,只有一本……或者说,一册看起来极其古旧厚重、用牛皮纸仔细包裹着的东西。
她屏住呼吸,轻轻揭开那层泛黄起毛边的牛皮纸。
映入眼帘的,是一册手工装订的、封面是深蓝色硬卡纸的线装书。封面没有任何文字,只有用毛笔勾勒出的、极其简洁传神的一座座钟楼和怀表的轮廓。
她颤抖着手,翻开封面。
内页,并非印刷体,而是全部用毛笔小楷,一丝不苟、力透纸背地手写而成。字迹苍劲而规整,带着岁月沉淀下的风骨。开篇便是《古钟表修复技艺流变考》,从历史渊源、流派区分,到核心哲学“修旧如旧,顺其本性”,阐述得深入浅出,脉络清晰。
她快速向后翻阅。里面不仅包含了钟表修复,还涉及了与时光记载相关的其他几种老手艺,如日晷制作、更香计时等,每一种都有详尽的工艺流程拆解、工具图解,甚至还有对技艺背后所蕴含的古人智慧与生活美学的独到点评。
这不仅仅是一份资料,这简直是一部浓缩的、充满实践智慧的民间手艺百科全书!
而更让林知意震撼的,是那些穿插在文字之间的插图。并非照片,而是用钢笔绘制的、极其精细的结构分解图、工具使用示意图。每一根线条都精准流畅,每一个剖面都清晰明了,将复杂的机械原理和手工技巧,直观地呈现出来。这绘画的风格,她认得出来,属于陆时序。
图与文相得益彰,仿佛一位经验丰富的老师傅在手把手地传授,一位技艺精湛的画师在旁细致描摹。
在册子的最后一页,夹着一张普通的便签纸。上面是另一种笔迹,龙飞凤舞,带着不容置疑的霸道和……一丝别扭的关怀:
**“丫头,拿这个去给那些不懂行的看看!”**
**“老物件自己会说话,用不着那些花里胡哨的吹嘘!”**
落款处,没有名字,只画了一个简笔的、龇着牙的瓦猫头像。
是陆清明爷爷。
林知意瞬间明白了。是陆时序。他什么都没有说,却在她最无助的时候,用他自己的方式,为她搬来了最强大的“援兵”。他说“总会有办法的”,原来不是一句空泛的安慰,他早已默默行动。
他恳请了那位看似刁难实则心明如镜的爷爷,拿出了压箱底的、凝聚了毕生心血与见识的珍贵手稿。而他本人,则用他那双修复钟表的手,绘制了这些足以让任何专业人士叹服的精密插图。
这份“支撑材料”的分量,太重了。它承载的不仅是知识,是技艺,更是陆家祖孙两代,不,或许是绵延更久的,对手艺、对时间的敬畏与挚爱。这是一份无法用金钱衡量的、沉甸甸的信任与托付。
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模糊了视线。她紧紧抱着那本厚重的手稿,仿佛抱着一个温暖的、充满了力量的太阳。连日来的焦虑、委屈、自我怀疑,在这一刻,被这份无声却磅礴的支持,冲刷得干干净净。
她低下头,额头轻轻抵在冰凉的手稿封面上,任由滚烫的泪水滑落,浸润了那深蓝色的硬卡纸。
心中只有一个声音在清晰地回响:
她不能辜负。
绝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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