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被黏稠的恐惧冻结了。
林知意半跪在冰冷的地上，维持着支撑陆时序的姿势，一动不敢动。腿被碎瓷片硌得生疼，渐渐麻木，肩颈承受着他身体的大部分重量，酸胀不堪，但这些生理上的不适，远不及她内心万分之一的慌乱。
他还在呼吸。平稳，绵长，甚至带着一种孩童般的无辜。可这呼吸声在此刻听来，却比任何声音都更令人心悸。这不是睡眠，这是一种她无法理解的、失控的沉睡。
“时序？”她试探着，极轻地唤了他一声，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没有任何回应。只有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皮肤，证明着生命的存续。
巨大的无助感像冰水一样淹没上来。她该怎么办？她不懂医学，不知道他这是什么状况，会不会有危险？移动他会不会造成二次伤害？
对！医生！要找医生！
她猛地想起陆时序曾经提过的，他有一个做医生的发小，好像……姓陈？就在附近的社区医院！
林知意用尽全身力气，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调整着姿势，试图在不惊动他的情况下，腾出一只手去够掉落在旁边的包。她的动作笨拙而艰难，每一次细微的移动都让她心惊胆战，生怕不小心伤到他。
终于，指尖触碰到了皮质的包带。她几乎是拖着包，将整个包拉到自己身边，颤抖着手从里面翻出手机。屏幕解锁时，因为手汗，好几次都按错了密码。
找到通讯录，快速滑动，没有“陈医生”的备注。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回忆着陆时序偶尔的提及——“陈煦”，对，是这个名字！
她立刻拨通了陆时序的手机。万幸，他没有设置静音，手机在工作台上嗡嗡震动起来。她伸长手臂，够到他的手机，用他的指纹解了锁，在通讯录里飞快地找到了“陈煦”的名字，拨了出去。
等待接通的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林知意紧紧咬着下唇，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怀里仿佛沉睡的陆时序，心脏快要跳出胸腔。
“喂？时序？难得你给我打电话，怎么了？”电话那头很快被接起，传来一个温和沉稳的男声，背景音有些嘈杂，似乎正在忙碌。
林知意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哭腔和急促：“陈、陈医生吗？我不是陆时序！我、我是他的朋友，他……他刚才突然就晕倒了！怎么叫都叫不醒！在‘时序’钟表店里！”
电话那头的陈煦显然顿了一下，但声音立刻变得严肃而专业：“晕倒？具体什么情况？你慢慢说，别慌。”
“我们……我们在说话，他突然就……手里的杯子掉了，然后人就软软地倒了下来，没有一点预兆！现在……现在他好像睡着了，呼吸很平稳，但是叫不醒！”林知意语无伦次地描述着。
“突然发生，伴有肌张力丧失（猝倒），之后立即进入睡眠状态……”陈煦在电话那头低声重复着关键词，语气愈发凝重，“林小姐是吗？你听着，不要随意移动他，确保他呼吸道通畅，我马上带设备和担架过来！五分钟就到！”
电话被匆匆挂断。林知意听着忙音，稍微定了定神。陈煦沉稳的声音像是一根暂时的浮木，让她不至于被恐慌彻底吞噬。
她按照嘱咐，小心地调整了一下陆时序头颈的位置，让他能更顺畅地呼吸。然后，她就只能维持着这个极其不舒服的姿势，等待着。目光扫过地上狼藉的碎片和茶渍，扫过他安静得过分的睡颜，再看向窗外依旧滂沱的大雨，一种巨大的、命运无常的荒谬感和心痛感，紧紧攫住了她。
原来，他口中轻描淡写的“时间偷懒”，背后是这样一幅惊心动魄的画面。
不到五分钟，店门被猛地推开，风铃发出一阵激烈的乱响。两个穿着白大褂的医护人员抬着担架冲了进来，为首的是一个戴着眼镜、气质儒雅的年轻医生，他目光锐利地扫过现场，立刻锁定在林知意和陆时序身上。
“陈医生？”林知意像是看到了救星。
陈煦朝她快速点了点头，没有多余寒暄，立刻蹲下身，熟练地检查陆时序的瞳孔、脉搏和呼吸。
“是猝倒发作后进入睡眠发作期。”他迅速对旁边的护士说道，语气肯定。然后他看向林知意，眼神里带着安抚，“林小姐，别怕，这是他疾病的典型表现。我们需要立刻带他回医院做进一步观察，防止出现睡眠瘫痪或其他并发症。请你帮忙，我们一起把他移到担架上。”
在陈煦专业的指挥下，林知意协助着，小心翼翼地将陆时序抬上了担架。看着他被稳妥地固定好，盖上薄毯，她的双腿一软，差点也跟着瘫坐下去，幸好及时扶住了工作台。
她看着陈煦和护士抬着担架，快速而平稳地冲出店门，消失在雨幕中。整个过程快得如同按下了快进键。
店内瞬间空荡下来，只剩下满地狼藉，和无数只依旧滴答作响的钟表。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红茶的香气，以及那令人心悸的恐慌。
林知意茫然地站在原地，雨水从敞开的店门外被风斜吹进来，打湿了她的裤脚，带来一阵寒意。她低头，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双手，上面似乎还残留着支撑他身体时的触感和重量。
陈煦的话在她耳边回响——“这是他疾病的典型表现。”
疾病。
一个她之前虽然知晓，却从未真正理解其重量的词语，此刻以一种如此残酷和直接的方式，砸在了她的面前。
她缓缓蹲下身，拾起一片锋利的白瓷碎片，冰凉的触感刺痛了她的指尖。那个平日里清冷、专注、偶尔会流露出温柔和脆弱的男人，他的世界里，原来一直潜藏着这样一头随时可能挣脱束缚的、名为“疾病”的困兽。
而她，刚刚亲眼目睹了这头困兽的獠牙。
下一步，她该怎么办？
而他醒来后，面对知晓了这一切的她，又会如何？
林知意将碎片紧紧攥在手心，任由那细微的痛感提醒自己现实的冰冷。她望着空荡荡的门口，雨声依旧喧嚣，而她的心，却沉入了一片无声的、纷乱的迷雾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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