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意料的，宋芝行是出了名的惧内。先前倒不是真的惧，只是对筠连夫人的话颇为上心，事事考虑筠连夫人为先，说白了就是宠夫人。
在强行夺了原主的“苑”字后，才真正地开始“惧内”。
宋芝行被当着众人的面下了面子，也只是低声喊了一声“夫人”。
筠连夫人给了他一个白眼。
宋芝行深吸一口气，硬是忍着没再朝宋元晟发火。
宋元晟遵循着原主的本能，也没朝宋芝行喊一声“父亲”。
原主对宋芝行是带着恨的。
宋芝行才注意到站在最后的厉奉，“王爷怎么来了？”
与宋庭不同，宋芝行不喜欢谁便不会给谁好脸，哪怕是王爷也一样。
厉奉倒是不在意宋芝行的态度，毕竟这人一向如此。且不说现在是王爷了，早在他还是皇子、还住在皇宫里的时候，这宋芝行也没有给过他好脸。
因为他在外的名声不好，不学无术、不服管教，辱没皇家威严。
厉奉也把在外别人给他安的名声践行到底，“本王来不得？”
“王爷说笑了，”宋芝行没给任何笑脸，言语间甚至还带了些许讽意，“只是寒舍简陋，配不上王爷身份，微臣怕委屈了王爷。”
厉奉笑了笑，“宋怨想娘亲想得紧，他想来看望筠连夫人，本王便陪他来，委屈一点又何妨？”
宋元晟闻言猛地看向厉奉。
王爷，这话过于暧昧了啊。
果然，宋芝行气得吹胡子瞪眼的，语气都变得危险起来，“王爷你这是何意？”
厉奉沉稳地与宋芝行对视，“宋学士是个聪明人。”
“那王爷怕是打错了算盘。”宋芝行朝天拱手，“我宋家世代行端坐正，定然不会出那等违背世俗、辱没我宋家世代清誉之人。”
厉奉没说话，淡淡地瞧了宋元晟一眼。
宋元晟没注意到厉奉的眼神，一身反骨道：“我也算得上是行端坐正？宋学士怕是忘了为何逼我更名为‘怨恨’的‘怨’吧？”
“阿怨。”一旁的宋庭厉声呵斥，“父亲是为了你好。”
宋元晟眼睛一翻，“嗯嗯嗯，被夺名的不是兄长，兄长自然可以这么说。”
筠连夫人蹙眉拍了一下宋元晟的手背，“阿苑。”
宋元晟不说话了。
厉奉轻笑一声。
这声笑在宋芝行听来就是巴掌声，将他宋家的脸面毫不留情地打掉在地。
宋芝行拂袖而去。
宋庭阴阴地瞪了宋元晟一眼，又对筠连夫人道：“娘亲，您若是还想让他好，便听儿子一句劝。别再惯着他，否则他就真没救了。”
说罢，他转身去追宋芝行。
一直候在外边的陈忠听着里头的动静，“啧啧”两声，低声问孙望，“宋小公子回府便都是这般情景？”
孙望颇有些头疼，原本想吐几口苦水，转念又想到安诏王如此护着他们小少爷，怕这陈管家转头向安诏王告状，连累倒他，便没敢说一句小少爷的不好。
“说的是啊。可说到底手心手背都是肉，若是老爷不在乎小少爷，又何必同他生气。”
陈忠点头，嘴上却说：“你也别怪我多嘴，宋小公子其实并没有你们看到的这般顽劣，他在王府时可乖巧得很，连带着王爷都受其熏陶收敛了许多。宋学士若是真为了宋小公子好，那便该主动坐下来与宋小公子好好谈谈。哪有打着为人好的名号把人拼命往外推的，你说是吧，孙管家？”
孙望听得心里一梗又一梗，不可置信地朝里头多瞧了两眼。
不管怎么看，他都觉得这陈管家说的不是他们家小少爷。
宋府小的这两位都是他看着长大的，大少爷打小聪慧沉稳，小少爷聪慧是聪慧但性子散漫，不服管教，小时候可没少挨老爷的打，甚至还经常怂恿大少爷逃学。
也就是大少爷辨是非，知轻重，才没跟着小少爷一块歪到沟里去。
里头三人出来了。
筠连夫人让孙望去吩咐厨房做一些宋怨和王爷爱吃的菜送到她房中，今日他们三人在房中吃，不与宋芝行和宋庭那两父子一块用饭。
孙望有心劝两句，话还没出口就被陈忠拉这走了，“我知道王爷爱吃什么，走走走。”
宋府的厨房很快备了一桌子菜。
宋芝行看见桌上只有两副碗筷，又要发脾气，孙望赶忙说了这是筠连夫人的意思，宋芝行菜稍稍消停。
宋庭劝慰道：“父亲放心，一会吃完饭，我去找阿怨谈谈。”
宋芝行叹了口气后，只是摇头。
“谈不拢便罢，我就当没他这个儿子！”
宋庭不赞同道：“父亲万不可这么想，娘亲最疼阿怨，要是听见这话，怕是又得与父亲置气。近些年娘亲的身体不太好，我们还是得多为娘亲考虑些。”
宋芝行闻言愁得不行，“为父不在你娘面前说这些便是。你娘先前总说着要去怀安寺住些日子，只是今年天寒，我才不让你娘去。明年开春若是合适，你便趁着休沐陪你娘去走走，也好问问大师，你这不争气的弟弟是不是被什么邪祟上了身。”
宋庭：“……”
宋庭无奈，宋庭叹气。
“知道了父亲。”
不同前厅的死气沉沉，宋元晟他们三人聊得正欢。
厨房炖了一份蹄花汤，端上来的时候还带了个小炉，里面放着烧得正旺的炭火，上面是用砂锅盛着的蹄花汤。汤汁汨汨地冒着泡，热气腾腾的，配着门外的雪也正正好，平添一种无法言说的满足感。
大概是筠连夫人真的太好了，宋元晟也没有了刚与筠连夫人见面时的拘谨，加之有原主的本能加持，宋元晟嘴都不带停地与筠连夫人说了很多之前发生的事。
有些事宋元晟并不知道，只是顺着他的话突然出现在脑子里的，好在复述出来并不难。
筠连夫人专注地听着，时不时被逗得大笑，连带着气色都好了不少。
厉奉倒是没出声，目光时不时落在宋元晟身上，看得越久，眉间的阴郁便越深。
怎么回事？
厉奉在心里嘀咕。
宋怨说的明明有趣，可他却听得不是滋味，甚至觉得眼前的人有点陌生。已经许久没有泛上来的厌恶感隐隐有冒头的趋势。
“对了娘，”宋元晟深吸了一口气，把克制不住的表达欲强压下去，顺势换了个话头，“王爷与您以前就见过？”
厉奉来回打量着宋元晟，眉宇间的阴郁顿时散去，那点冒头的厌恶感也消散得一干二净。
筠连夫人温柔一笑，“不错，你五岁那年，我带你与阿庭去宫里赴会，在春园诗会上见过王爷。”
宋元晟一脸茫然，在脑子里敲十六。
“原主和厉奉五岁时就见过，这算是第一次交集吧？这么重要的细节为什么资料里没有？”
【啊，大概是时间重置后资料也被打乱了，大概是同步的时候出了问题。没事儿的宿主，这应该不是什么大事，而且原主当时也才五岁，记不住很正常，顺着现在的剧情走就好啦。】
“行吧。”
宋元晟继续保持茫然的神情。
厉奉说：“若不是那日夫人为我解围，我怕是活不到今日。”
“王爷。”筠连夫人不赞同道，“当年的事情只是个意外，皇上明察秋毫，不会过多怪罪与你。往后可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
厉奉已经许久没有被长辈如此关切过，一时有些怔愣，不知应该如何回应。
筠连夫人从厉奉的神色里读出些许无措，有些心疼。在她眼里，厉奉与她的阿苑一般无二，本质不坏，只是脾气有些倔。
若是瑾妃能看着厉奉长大，厉奉绝不会养成如今这般浑身带刺的性子。
不过她还是僭越了。
“王爷，是臣妇多舌了。臣妇只希望王爷日后顺遂安康，并无其他意思。”
厉奉这才找回神来，“夫人不必紧张，我没有生气，只是您让我想到了我娘亲。娘亲在世时，也是这般安慰我。”
筠连夫人眼里满是心疼。
厉奉又说：“说出来不怕筠连夫人笑话。今日我陪阿怨来也有私心，是想借此再见一见筠连夫人，为当年的事道谢。”
筠连夫人莞尔，“非得说谢的话，该是我谢你。当年在莲池边若不是你拉了阿苑一把，阿苑怕是……”
宋元晟终于找到机会插嘴了，“这里面还有我的事？”
厉奉轻笑，“他果然不记得。”
筠连夫人：“不怪他。那日他回府后便大病了一场，那日的事就记不得了。”
厉奉点头，“难怪。”
宋元晟也点头。
难怪。
难怪这么重要的事情在原主的记忆里半点痕迹都没留下。
这顿饭三人吃得都很尽兴。
筠连夫人又让丫鬟送来饭后茶点。
宋元晟看见熟悉的桃花酥，心头一动，拿了一块，刚尝了一口就觉得不对。
筠连夫人一直注意着宋元晟，“怎么了？是不好吃？”
“好吃。”宋元晟松开眉，“只是与我在王府里吃的不太一样。王爷，上回阿镰端来的桃花酥是哪家的？”
厉奉心道“我哪知道”，嘴上却说：“回去时让陈忠带你去买。”
宋元晟：“好。”
筠连夫人心焦道：“阿苑，你才回来，怎么又要走？”
宋元晟被看得心虚。
他总不好说自己在宋府住不惯吧？
他朝厉奉瞅了眼。
厉奉解围道：“近日我府上有些事要宋怨帮忙，需要向夫人多借他几日。”
“好，好。”筠连夫人是个识大体的，心里虽有不舍，但哪有能帮忙不帮的道理，且人在王府做事，总比在其他地方瞎跑让她放心得多。
“多谢夫人。”厉奉脸部红心不跳地轻松帮宋元晟圆了这回。
宋元晟心存感激，主动给厉奉斟茶。
筠连夫人来回打量两人，终是忍不住问：“阿苑是如何跑到王府去的？若是唐突……”
宋元晟紧张地坐直了。
厉奉轻飘飘地瞧了他一眼，毫不留情地说了实话，“哦，是有点唐突。那日他被人喂了仙人醉后丢到我府上来了。”
筠连夫人惊愕地看向宋元晟。
宋元晟心里一凉，觉得自己嘎嘣一下死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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