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人总是很贪心,顾此失彼似乎就是世界上最令人后悔,最能让人叹气的事情了。
我也是个贪心的人,每多活一天,就会想着下一个明天。
我希望自己早日脱离这苦海,却又希望带着这痛苦长久地活下去,我希望我终于可以反抗命运,我希望我的灵魂终于不再属于□□,也不再属于我。
所以我说:“请与我一同追寻自由吧。”
(二)
对于出去玩这件事,伊莎贝拉表现得过于积极了,她抱着自己终于不再是病号服的衣服,带有留恋的贪婪地闻着布料的味道,“我已经穿了十年的病号服了。”
(一)
我希望我能沐浴着阳光奔跑,那只是普通人的生活。
(二)
我们并不是抱有目的性地在走路,伊琳对于一切都抱有新鲜感。
(一)
我见过这样的栏杆,隔着两个孩子,一个在栏杆里,用手玩土,一个在栏杆外,被母亲牵着。
“我想要那个。”栏杆外的女孩指着栏杆里脏兮兮的女孩说,栏杆里的女孩用手抓住了栏杆。
我想要代替外面的女孩子抓住她的手,但发现,栏杆里的女孩想要的东西,我无法给予,我未曾拥有,栏杆外的女孩想要的东西,埋葬在遥远的,虚假的过去。
(二)
公园里有人在拉小提琴呢,我不懂得欣赏,只是觉得好听。伊琳也驻足,她坐在花坛的边缘的石头上,双手捧着脸,踮着脚尖。
(一)
发现了废弃的孤儿院,难道说现在的孤儿变得少了呢,还是说虚情假意的人变得多了呢。
(二)
整座孤儿院弥漫着铜的气息,空旷的大厅里只有一架钢琴,表面上有着不少锈斑。伊莎贝拉随意地按响几个音键,发出老旧的声音,好像音乐从钢丝上走过的道路上充满了阻碍。
她演奏了一首曲子的长度,结束后笑嘻嘻地问我知道是什么曲目吗,我摇摇头,她却告诉我是乱弹的。
(一)
忽而又觉得没什么意思了呢,我是个病人,创造不了什么价值,或者说我是个废人。
没有价值的人是否配活在这个世界上呢,然而价值却是人钦定的,我固执地认为,人重要的是活出自己,做想做的事,做喜欢做的事。
我只是一个自私的人,自私的人不会把奉献当做自己的人生信条。可悲的是,我既没能实现我自认为的价值,又好像被现在这个社会所抛弃了呢。
按书上说的,像我这样的人,是不被允许拥有幸福的,像我这样不会理会他人的想法,沉醉于自我的情绪当中,一天天只会怨天尤人而且并不准备去改变的人,可能像我这样的人只有我自己。
然而书上一边倡导着人的自由,一边又限制人们幸福,强制人们,这不是矛盾的吗。
(二)
伊莎贝拉总是在迷茫着什么,她的眼里充满了悲伤。
也许在感伤她并没有能力去帮助别人,回应不了别人的期待,就像刚才他不恩帮助女孩捡起枯木里的发卡一样,这似乎是很平常的事,但是她感受到了她与正常人的区别。
声音不会因为你是说给某个特定的人而不被别人听到,伊莎贝拉因此感到难过。
(一)
人总是热衷于给所有的事物排序,按时间,按形态,按美丑。所以一切不平等之源就是来自于此吧:美好的事物总是被排在显眼的位置,当然它本身就够耀眼,而人们确实都喜欢美好的事物。
可惜我们并不能决定什么,我们无法去挑选彼此的人生,只不过会自然而然地去排位置,自卑也好,自负也好,这难道是平等的吗?我们激烈地讨论问题,我们自己创造问题。
(二)
伊莎贝拉又在望着橱窗发呆了,她想要那个玩具吗?
我摸了摸并不存在的口袋,她应该不想要吧。
(一)
瑞贝卡总是会控制我的饮食,我的父母也从来不会为我买东西。
老婆婆的手工糖上裹满了像面粉一样的东西,我没吃过,也没见过,我问她能不能买一块,她说只一盒一盒地卖。
万一不好吃怎么办,我还是买了糖,边吃边慢悠悠地走着,入口绵软细腻,气味清香好闻,不好吃,太甜了。
没有道理说不喜欢吃的食物一定要不吃,也没道理说淋了雨水的东西不能吃。雨一滴一滴落到盒子里,面粉或者其他的东西被从软糖上冲下来,凝成一团;雨下得更大了些,打在睫毛上,疼得我睁不开眼。
混了雨水的糖没有变得更好吃,但我还是都吃完了,太甜了。
(二)
伊莎贝拉像个傻子一样在雨里站着,还在那吃东西,那玩意有这么好吃吗?应该叫她给我留一块的。
“去躲雨啊笨蛋,别生病了。”我拉着她说。
“这个糖叫快乐糖,”她是不是怕雨太大我听不清啊。
伊琳的头发湿漉漉的,贴在身上,我抬起左手挡雨,有些神智不清地问:“那你开心了没。”
她突然撇下嘴,委屈地说:“没有,她骗我。”声音好小啊,可我还是听的一清二楚。
我将她拉到屋檐下,伊琳默默蹲下,托着腮,不知向远处在看些什么。
(一)
在夏天淋雨一点也不冷,而且夏天的天气变幻无常,方才的倾盆大雨转而就变成了晴空万里。
树叶上的水珠努力地让自己落在地上,下过雨之后,蝉就开始叫了,我的头发被微风一吹,就变得半湿半干了。
卡塔琳娜头发丝上的大雨落到我的肩上,我仰起头看她,咧开嘴笑了。“你笑起来真傻。”她无可奈何地说。
我迅速换了怒目的表情看着她,她终于笑着说:“你不是性格阴沉的小可怜吗,怎么现在变成阳光开朗的大可爱了。”我回到原来的视线,不高兴地嘟嘴。
(二)
“反正都淋湿了,要不我们去河里淌水吧。”伊莎贝拉有些像一直被困在牢笼里,好不容易才获得自由,好像伊琳就是这样的人。
她只是告知我,自己早就跑开了。看着她的背影,我忽然发现,她也才十**岁,是比我年轻多了。
她应该充满活力,她应该无忧无虑,她应该对未来充满希望,但是她很瘦,她像快要燃尽的蜡烛,摇摇晃晃确保自己亮着,还不断有风吹向她。
(一)
水在流淌,就像生命在我身旁流过,我捧起水,它顺着指缝慢慢向下流,我松开手,它就全部摔到水面上了。
我向卡塔琳娜泼水,我呼吸着自由的空气,我踩在坚硬的沙石上,我从未如此感触真实地活着,我轻嗅衣服上的气息。
(二)
伊莎贝拉突然弯下腰,剧烈地咳嗽着,水中染上了红色,我竟不知道她的病是那样子的。
(一)
我用手捂住嘴巴,鲜血就如同生命一样,从指缝中流出。
(二)
她咳嗽得好厉害,好厉害,身体在发抖着,我不敢看。
(一)
我咳嗽得好痛苦,好痛苦,连身体也在发抖,我看不见。
(二)
她好像快要死了。
(一)
这是将死之人的预兆吗?
(二)
我突然觉得,生命也太脆弱。
(一)
墙壁是白的,床单被子是白的,天花板是白的,衣服也是白的,我的大脑全是一片白色了,我已经病入膏肓了吗。
我看见栏杆处的女孩也是一身白色,就如此站在遥远的不远处,向我招手,看她纯白的微笑,我却怎么都触碰不到。
手臂上连通的那些救命的东西,是对我的束缚吗?我的眼睛好疼好疼,眼泪从眼角到枕头的距离,是我和死亡和自由的距离吗?
(二)
先知后觉的事情也太多了,我们早就知道生命不堪一击,而往往只在事情发生的时候才发现。
(一)
我浅显地认为人们不想死是因为仍心有不甘,不甘心的事情有很多,完成一件事总会有下一件,完不成这件也可以完成那件,或者是思进取,或者是贪心。
我没有不甘心的事了,我依旧贪心,我渴望拥有无限的爱和流不完的泪,在我死后。我比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都贪心。
我始终躺在病床上发呆,瑞贝卡是作为什么来看我呢,她向我下达了“禁足令”:“别再乱跑出去了,你已经很虚弱了,还能走路。”
“一直待在这里能让我活多久呢?”
瑞贝卡的声音变得嗡嗡的:“现在医疗技术也就只能这样了,我,我们没办法治好你,抱歉。”
“不用说对不起啊,姐姐,那是我的命数,我挺不过去,不怪你们,不怪你们。”我好累啊,说话好累啊,我好想休息休息啊,可是我不能,我很痛,我很难过,我睡不下的。
瑞贝卡将脸偏到一旁。“不要哭啊我的朋友,我的家人,我最爱的人。”我轻飘飘地安慰她,瑞贝卡姐姐还是不够坚强啊,像是落败的士兵一样。
“我们真的很没用,连原因都找不到,也没有稍微能缓解的办法······”她的眼泪还真是不争气,我很用力地抬起右手,想要替她擦擦眼泪,不过距离太远了,是怎么都达不到的。
我轻轻地说:“没用的是我,不是你们,好啦,长不大的姐姐,别再哭了。”瑞贝卡把她的情绪一并带走了,叫了卡塔琳娜进来。
“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朋友。”所有人都摆出一张悲伤脸,她的眼角垂着,似乎很不高兴。
卡塔琳娜坐到一旁的椅子上,斟酌着开口说:“你瞒着我病情这件事,我就算原谅你了,你可要好起来。”
我苦笑着说:“看话剧有个规矩,坐在观众席的人不用开口讲话。”
她握着我的手,无比温柔地说:“我知道,你总是说命中注定,可不也总是想要违抗所谓天命吗?去恨这个世界也没有关系呀,你只要开心就好了。”
卡塔琳娜的手好温暖好温暖,我有些鼻子酸,“现在是夏天对吗?”我扭头看向窗外,“为什么我这么冷呢。”
卡塔琳娜也出去了,这么宽敞的病房,终于也只剩我一个人了。
我终究不明白,一个人应当怎样度过祂的一生,将用怎样的情绪度过祂的每天;如果我是个镜子就好了,那样我的肢体实际上就是照镜子的人的了,可以轻松地模仿别人的动作;如果我是空气就好了,什么都不用在乎,自由自在的。
我总是被禁锢着,被锁上的门,被我的父母,被无药可医的病,被无所适从的命。书本上的自由,也是有圈限的,而我知道最完整的自由,是死亡。
人总是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却总是拼命想要活得更久。我不知道时间是如何度量的,也不明白为什么不准时的钟表总是被修着,我突然觉得没什么意思了。
——————
我听得见蝉鸣,夏天依旧热得厉害,房屋里依旧清冷。
“你是做什么的呢,在我们相遇之前。”
“我是个旅人,没有目的地的旅人,也叫流浪汉。”卡塔琳娜眉眼弯弯,看着我时,她的头发飘飘摇摇,很好看。
我不知从哪来的力气,从床上坐起来,拔掉我身上的针头,卡塔琳娜就这样看着,也不阻止我。我将她连人带椅子推到空处,扯下床单,披到她的身上,“我来帮你剪头发吧。”她倒是依旧笑语盈盈。
她的头发摸起来很舒服,我捏着她的发尾,拿着剪刀的手不住地发抖。我依旧很喜欢听剪刀的声音,像是脱掉了某种负担。
“我想当一个画家。”我没话找话。
“嗯。”她轻轻地附和。
“我觉得当美食家也挺好。”
“还是开店吧,卖什么都行,我喜欢看行人在街上走。”
“啊,我好想去儿童乐园里玩啊,没带小朋友会不会把我赶出来。”
“当花匠也不错,花还挺好看的。”我随便地说说,她一句一句地应和,不打断我,让我肆意地开玩笑。
“好了,我有在努力着,看,我手心上都是汗。”我大喘着气,“卡塔琳娜,我想听旅人的故事。”
(二)
我有些想念公园的长椅,虽然我此刻就坐在这,但好像在这里无所事事只是发呆会引来别人的侧目,也不会有鸽子停在我的身上,倒是也有许愿池,只不过变成了慈善项目。
行人会时不时地向里面投一个两个硬币,就像施舍乞丐一样,是不是现在的人们都没有什么愿望了。
我一直坐在长椅上,从白天直到晚上,从晚上再到白天,也不是一动不动,只是眼睛好像在盯着某个地方,实际上是散漫——我只是在消磨时间。
所以呀,在渴望我能思考并得出什么惊世骇俗的结论了吗,我想我是不会的,我还没有灵感。
我只是不想回去,也没人要求我必须回去,可总有人对我说,你得在她死之前一直待在她的身边。
为什么,我可是什么都不知道。我一看到伊莎贝拉我的脸就会皱到一块去啦,那太令人揪心了。
不管我坐得如何端庄,也不会有鸽子愿意停留,我想也许是没有面包的缘故,这致使我有些泄气了,我可真是个身无分文的穷人了。
当我正想活动活动筋骨时,一个小女孩跑了过来,大概也就三四岁的样子。
“我妈妈让我问问你,是不是无家可归了,她见你在这坐了一天一夜了。啊,我妈妈的意思是我们可以收留你。”
我向四处望了望,倒是在这不远处看到有个在张望着的女人,我明白她妈妈的意思,“不用啦,真是谢谢你们,我有住所的,就在那边的医院里。”
我轻轻拍拍她的背,小女孩作为传话的信使,颠颠地跑开了。
我对于事物的评判是没有喜欢或者讨厌这两项的,但如果凭心而论,如果我真的有人们口中的心的话,我可能对于孩子的耐心并不够,算是一种刻板印象的吧。
似乎那些不讲理并且乐于扰人清净的人大多都是孩子,或许我应该到孤儿院看看,万一就此改观了呢。我伸了伸胳膊,正准备出发。
“请留步孩子。”一个成熟的女人拦住了我,正是那女孩的妈妈。她从包里拿出一些现金,塞到我的手里。
“我不知道您的病情有多严重,我感受到您的不开心,无论如何,这是我能帮助你的。
”到底还是好人多,我蹲下身子问女孩:“你知不知道妈妈说的无家可归是什么意思啊。”她摇摇头。
“那你刚才帮妈妈说的话你自己都理解吗。”女孩又摇了摇头。
我缓缓起身,向女人解释说:“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病,但我自认为我是健康的,至于开不开心,我不知道。”
女孩妈妈却还是不相信的样子,执意要把钱给我,“愿您每天开心,女士。”
孩子们就是这样,往往只是一个拙劣的模仿者。你可以说她有礼貌,知道在撞了人之后说对不起,但她不知道为什么,她也许并不知道对不起是什么意思。
她或许连正确和错误都分辨不了,她只知道是因为她父母或者家人叫她这么做的。
在孩子的成长过程中,父母却组成了孩子们看待事物的价值观,认识事物的世界观,对待事物的人生观,这太可怜了,所以说人是一无所有的,能够在浸染中获得自己的三观的人少之又少。
————
这应该是教会出资的孤儿院,或者在原有的教堂旧址上改造的。我轻轻叩了叩门,开门的是一个中年女人。
“您是来领养孩子的吗?”她好像很疲惫。
“不,我只是来参观的——或者我可以在这帮忙。”我不明白,既然生了不养,又为什么去扮演给予别人生命的神的角色呢。
女人像是能够高兴一点了,她打开沉重的木门,欢迎我的到来。
“大一点的孩子上学去了。”她向我介绍着,屋子里有一个熟悉的女人,她正被一群孩子围着,最大的不过五岁。
“真是好巧。”圈里的女人抬起头来看我,“瑞贝卡,姐姐?”
她看起来不像是做母亲的样子,于那些小孩而言,更像是玩伴,或者见多识广的大人。
“你是,简身边的那个?”简,应该说的是伊莎贝拉吧。
“我想起来了,你是卡塔琳娜,对吧——你可能不太知道,简是伊琳之前的名字。”小孩们见瑞贝卡和我谈话,自觉地围在我俩身边。
“之前的名字的意思是?”我不敢妄加猜测。
“呵呵,伊琳之前是这个孤儿院的孩子哟,九岁那年被领养走的。”瑞贝卡谈起伊莎贝拉的时候,表情总是很悲伤。
“孩子们,孩子们。”她拍拍手,“我们现在要开始讲故事了,注意听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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