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刃,穿过竹林,洒在空地和青石墙上。墙边桂树的影子斑驳,像静默的注视者。
空地中央,一个衣衫褴褛的身影仰卧在清冷的月色下,像一尊被遗弃的傀儡。
路云端双眼紧闭,秀眉微蹙,额间一道朱砂绘制的符纸隐隐发亮。
此刻的她正承受着冰火交织的极端折磨——刺骨的寒意尚未退去,灼热的炙痛又再度袭来。
她的身体一时凝结出细密的冰霜,一时又汗如雨下,周身的衣衫早已湿透,紧贴着抖颤的肌肤。这种极端的煎熬循环往复,犹如被困在永无止境的炼狱里。
在痛苦的间隙,路云端艰难地思索着师弟的下落。不知他是否也跟她一样,正遭受着同样折磨。
正思虑着,一阵极轻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接着,她听到有人低低地“咦”了一声:“奇怪,怎么只有你一个?”
那声音更近了,话里带着明显的疑惑:“还有一个呢?去哪了?”
“嘶啦”一声,像是有什么猛然自她额头扯落。路云端倏地睁眼,逆着朦胧的月光,只看见一道高大的黑影立在身前。
那人手中捏着一张朱砂符纸,她还未来得及细看,符篆便“嗖”地燃起碧绿色的火焰,顷刻间化作细碎的飞灰,消散在夜风里。
符咒消散的一瞬,那股折磨她的力量也被抽走。她登时一阵虚脱,视野摇晃,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寒战。她喘了几口粗气,嘴唇翕动了几下,才挤出一句沙哑的话:“……这是什么?”
“符咒。”黑衣人淡淡开口,似乎早已见惯。
她后背一凉,眼底闪过一丝惊惧,哑声问道:“从……哪里来的?”
黑衣人朝她额间一指:“就从这儿撕下来的。下手之人不简单,你可知道是谁吗?”
路云端一怔,摇了摇头,她甚至连自己什么时候中了这符咒都不清楚。
他伸手将她扶起,她踉跄着站稳,气息未稳,低声道:“……多谢。若不是你,我还不知被这符咒折磨多久。” 尽管心存感激,却依然不敢全然放松。
黑衣人并未低头看她,视线扫着昏暗四周,只是冷声说:“这种符咒非同寻常,不是谁都能用的。”
话音一转,他忽然问道:“对了,另一个人呢?”
”人?什么人?” 路云端抬手揉了揉太阳穴,眉头微蹙,有些不明白这个黑衣人的问题。
他紧接着追问:“昨天傍晚你救下的那个人呢?怎地突然不见了?她在何处?”
是啊,师弟去哪儿了?不过眼前这人怎么知道师弟?
路云端不由地心头一凛,一股寒意顺着后背爬上来:“你……在跟踪我们?”
她霎时明白过来:原来,他根本不是来救她的,他是来追问师弟下落的,扯下符咒,不过是为了让她开口答话。她不觉握紧了手里的流霜弓箭。
“你若知道她的去处,还是告诉我吧。”黑衣人的声音里带着不容拒绝的口吻。
路云端坚定地说:“我不知道……”
黑衣人正要继续问话,忽然——
竹叶轻响,一道红影如魅般自竹梢飞掠而下,轻盈落地,竟未惊起一片落叶。月光下,那人站定,红衣胜血,气势逼人。
“人呢?”来者语气轻佻,带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冷意。
黑衣人立即单膝下跪,恭声回答:“属下无能,跟丢了。”
路云端立时认出,眼前的红衣男子,正是昨天她从他手中救下师弟的那只狐妖。只见妖气比昨日更盛,傲气凌人。
而那个揭去她额间符纸的黑衣人,竟然是他的——手下。
她不可置信地望着黑衣人,方才那点感激,顷刻间烟消云散。
“废物。一个重伤之人都能跟丢。”红衣男声音不高,却字字带着慑人的威压。
他斜睨黑衣人一眼,冷声问道:“问出什么了吗?”
“她说……她不知道那人的去处。”
他缓缓转头,目光掠过路云端脸上细汗凝结又蒸发的痕迹,眼中闪过一丝玩味。
轻笑一声,“昨天便是你从我手中救走了人?”
“是我。”路云端坦然承认,脑海里浮现出他杀气凛然的样子。“你本想杀他,而我救了他。”
“你修为一般,箭法倒是不错,昨日我一时分神,居然让你得了手。”他的语气似有几分赞赏。
路云端没有接话,只是目不转睛盯着他,心中疑窦丛生:他这么说,究竟什么是什么意思?他到底想干什么?
“你射箭的眼力很好,”他话锋陡然一转,红眸闪过一丝锐光,“但你交朋友的眼光却差得一塌胡涂。”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狐妖缓声开口,字字如针:“你救了她,她却对你下咒。恩将仇报,人品实在可鄙。”
“不可能!”路云端的视线在他们脸上扫过,“你中过我一箭,你也有可能对我下咒。”
“若主人要动手,何必用咒?”黑衣人忽然开口,话里带着几分怒气,“直接杀了你,不是更痛快?”
“多嘴。”红衣狐妖瞥了手下一眼,语气轻蔑,“她连身中咒术都浑然不觉,又怎会辨别这咒法的来源?更何况——”
他故意拖长语调,意味深长地看向路云端,红眸中流转着诡异的光芒:“这种高阶咒术,岂是寻常修士能掌握的?你灵力低微,却冒险救她……”
最后,眼神锐利如刀地落在她身上:“而她却在你毫无防备的时候下咒?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师弟?下咒?这绝不可能!师父从未传授过他们任何符咒之法……
一个念头悄然滋生:难道师弟对她……有所隐瞒?
路云端心头震惊,怔在原地,不敢再多想。
“她过河拆桥,忘恩负义,你又何必回护着她?”狐妖微微一笑,语带诱哄,“带我们去找她,我们替你报仇雪恨,如何?”
路云端嘴唇微抖,咬了咬牙:“我不需要。”
“她对你种下如此毒辣的符咒,让你受尽冰火煎熬。若不是我们来,你迟早会被这符咒凌虐至死?难道不想将这份折磨,连本带利地讨回来吗?”
路云端想到那刻骨铭心、冰火两重天的熬煎,便冷汗涔涔,肌肉僵硬。可她仍不能相信,一起长大的师弟会如此对她。全身心都笼罩在这震惊与怀疑中,她几乎听不见外界的任何声响。
直到一阵夜风拂过旁边的竹林,发出细微清脆的簌簌声,才将她猛地拽回现实。
她抬起头,正对上红衣男子能看透人心的眼睛。
“怎样?”他失去了耐心,声音里透出杀意。
路云端双眸微颤,唇瓣轻抿,却迟迟没有吐露一个字。
红衣男子唇角虚假的笑意骤然收紧,凝成一条冷峻的直线,眼底杀机毕露。
“看来,你是铁了心不肯说了?”
他哈哈大笑,笑声未歇,余光已扫向黑衣属下。
几乎在同一瞬,一道粗壮的、黑色的狐尾自黑衣人身后闪电般抽出,如铁鞭般重重砸在她肩头!路云端根本来不及躲闪,整个人被掼倒在地,手中的弓箭当即脱手飞出。
“说吗?”他居高临下,口气悠闲,仿佛漫不经心地问一句。
“说你爹!”路云端嘶声回骂。
她挣扎想要爬起,那根黑色狐尾再次狠狠抽落——正中先前伤处。肩胛骨发出一声闷响,锐痛刺骨,她眼前一黑,几乎晕死过去。
红衣狐妖一步踏前,精致的锦靴毫不留情地踩上她的后脑,猛地发力下压——
她的脸颊被死死摁在粗粝的石地上,皮肤瞬间被摩擦得一片血肉模糊,火辣辣的痛感袭来,温热的鲜血立刻渗了出来,染红了砂石。
敢踩我的脸?!
前所未有的屈辱感瞬间点燃了胸腔里的熊熊怒火!路云端右手指尖在地上胡乱抓挠,她猛地攥住滚落一旁的流霜弓箭,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嘶吼着向上抡去!
然而红衣狐妖反应更快,另一只脚带着千钧之力狠狠踩下!
“咔嚓——!”
腕骨传来清晰的碎裂声,剧痛瞬间抽干她所有气力,弓箭再次脱手滚落。
她额上沁出豆大冷汗,眼前阵阵发黑。
“本事不高,骨头倒硬。”头顶传来他冰冷的轻笑,“不说,就只有死。”
就在这时,她眼角余光瞥见——
不远处的桂树之上,一道银色身影不知何时立于枝头,衣袂在月下微微飘动,正冷漠地注视着下方。
红衣男人立刻察觉到她的异样,循着目光望去,先是一怔,随即唇角扯开一个夸张而戏谑的弧度。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
“我当是谁,原来是玲珑山庄的林楚朗庄主。久违了——您老人家可还安好?我们妖族上下,可是挂念您得紧。”
林楚朗环顾四周,淡淡扫了地上狼狈的路云端一眼,最终看向红衣狐妖身上:“方才的动静,是你们弄出来的?”
“失礼失礼,扰了庄主清静。”他嘴上说着,脚下却纹丝不动,仍碾着路云端,“您稍待,我了结这桩小事,立马就走,绝不污您宝地。”
林楚朗负手而立,月光照亮他半张清俊侧脸,脸上不见半分波澜。
“现在,滚。”
一旁的黑衣属下按捺不住,上前一步,厉声喝道:“你是什么东西,敢这么跟我主人说话!”?
“嗖!”
破空声骤起!
一枚三寸余长的银色短箭自高处疾射而下,迅如流星,裹挟纯净灵力,直没入他的胸前。黑衣属下低哼一声,踉跄跌退数步,发出凄厉惨嚎,急忙伸手拔箭。
可他的指尖一碰到箭尾,便听“嗤”的一声——掌心瞬间皮焦肉烂,黑烟腾起,刺鼻的焦臭顿时弥漫在空气中。
“既然林庄主要教你做人,你就受着。”红衣主人冷冷地说。“看来我们现在必须走了。”
他的眼中闪过戾气,非但不退,脚下反而再度发力,欲将路云端的头颅彻底碾碎——
“嗖!”
又一枚短箭直射红衣狐妖,只见他赤瞳一缩,纵身一跃,箭矢擦着他的脸颊呼啸而过,在他俊美的脸上留下一道清晰的血痕。
林楚朗仍立于桂树梢头,月光为他周身镀上一层清辉,目光却冷然:“想活命,立刻滚。”
狐妖赤瞳骤缩,视线在脚下气息虚弱的路云端与墙头之那道身影之间急速逡巡。电光石火间,他脸上顿时掠过一丝极度恶毒的狞笑。
“既然林庄主要插手——”他尖声大笑,笑声刺耳,“这烫手山芋,就留给您自己料理罢!”
与此同时,赤色狐尾猛地甩出,犹如一道铁索,粗暴卷住刚刚撑起身的路云端,将她狠狠抡起,掷向高空!
天旋地转之间,风声呼啸灌耳。
路云端咬紧牙关,强忍腕骨碎裂的剧痛,于翻腾之中凝神聚力,挽弓搭箭——
羽箭离弦,化作一道银光,本想射中红衣狐妖,但那受伤的黑衣人竟然挣扎着护主,猛地往前急冲。
这一箭,正正顶上了先前林楚朗射入他胸前的那枚短箭箭尾,硬生生将其钉得更深!
红衣主人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今日已知无法得手,不再恋战,一把拎起惨叫的黑衣人,倏然化做两道赤黑交缠的影子,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最终,路云端重重摔落在庄园内的青石地上。
疼痛如潮水般席卷全身,好似每一根骨头都已断裂,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无数伤处,痛得她眼前一片晕眩。
朦胧间,她好像看见了一片水汽氤氲的寒潭,冰凉、幽深,那景象让她不由心生一丝恍惚的欣喜——是幻觉吗?还是终于得救了?
她瘫在冰冷坚硬的地上,脑中一片混乱,片刻后才意识到,自己还活着,愤怒涌上心头:死狐妖……他竟敢……踩我的脸。
自下山以来,不过短短一日,竟已接连遭遇两番追杀,实在是倒霉透顶。
但无论如何,这位庄主出手赶走了狐妖,应当……不至于要我的命吧?她与他素不相识,更无冤无仇……
她正望着那片冰冷的水面暗自思忖——
“叱野,你处理了她。”
一道冷酷得不带丝毫情绪的声音自上方响起。
她视线模糊,依稀瞥见一双海水蓝底的长靴,踏过寒潭旁边潮湿的地面,步伐沉稳,渐行渐远。
紧接着,一道少年身影从阴影中疾掠而至,动作迅捷如电!
她的瞳孔突然收缩,大脑一片空白,甚至来不及产生任何一个念头。
下一秒——
“噗!”
撕裂般的痛楚从右肩炸开!一柄长剑狠厉刺入,力道之大,几乎将她整个人钉穿在地!她全身剧烈颤抖,手指无力抓挠着地面。
少年面无表情,手腕一振,长剑猛地抽回。锋利的剑刃带出一蓬温热血花,溅落四处。
随即,他飞起一脚,重重踹在她的腰侧。
”呃啊!”
她惨哼一声,整个人如同断线纸鸢般不受控地飞了出去。
噗通!
身体径直地坠入寒潭!
刺骨的池水瞬间从四面八方涌来,将她彻底吞没。肩头伤口的鲜血汩汩涌出,迅速在潭水中晕染开来。
窒息,疼痛,寒冷交织,疯狂地蹂躏着她仅存的意识。
为什么……??
我与他素不相识……无冤无仇……
他刚刚才赶走了狐妖……为什么转头就要杀我?!
一股强大的暗流卷住她的身体,如同无形的手,拖拽着她飞速向下沉沦。冰冷的黑暗吞噬一切,耳边只剩下水流涌向深渊的轰鸣。
林楚朗——!王八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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