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王设立审计司,名为审计,实为铲除异己,在六部安插亲信,架空陛下啊!臣……臣也是被迫无奈,臣……”
他话未说完,便被锦衣卫死死捂住嘴巴,只能发出“呜呜”的声响,无数道目光,瞬间聚焦到了贤王身上。
殿内死寂,落针可闻。
皇帝面色深沉如水,目光缓缓转向贤王,并未立刻开口,但那无声的威压,比任何质问都更令人窒息。
贤王脸上不见丝毫慌乱,他甚至没有去看状若疯魔的郑峋,只是整理了一下袍袖,从容出列,向着御座深深一揖,语气沉痛而带着几分无奈:“陛下,臣……有罪。”
这一认罪,让本就紧张的气氛更是绷紧到了极点。连被捂住嘴的郑峋都停止了挣扎,惊疑不定地看着他。
只听贤王继续道:“臣确有失察之罪。当初见户部积弊甚深,忧心国事,故而向陛下建言设立审计司,本意是整饬财政,剔除蠹虫。臣亦曾向陛下举荐过几位认为品学兼优的官员入审计司效力,只因求才若渴,盼其能秉公办事。却万万不曾想到,竟会因此引来郑峋这等奸佞小人的恶意攀诬,更致使朝堂生出如此猜疑,动摇了君臣和睦之心。此皆臣思虑不周,识人不明之过,请陛下降罪。”
他这番话,姿态放得极低,将设立审计司的动机归于公心,将安插人手解释为举荐贤才,将郑峋的指控定性为奸佞攀诬,最后更是以动摇君臣和睦这样的大帽子,巧妙地将自己放在了受害者和顾全大局的位置上。
皇帝的目光在贤王坦荡的脸上停留片刻,又扫过下方垂首不语的陆时卿,最后落回挣扎不休的郑峋身上,眼中闪过一丝极深的疲惫与冷厉。
“够了!”皇帝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郑峋罪证确凿,不思悔改,竟还敢在殿前狂吠,攀扯亲王,离间天家骨肉,实属罪加一等。拖下去!”
锦衣卫这次再无迟疑,强硬地将仍在呜咽的郑峋拖出了大殿,那不甘的声音渐渐消失在殿外。
皇帝这才看向依旧保持作揖姿态的贤王,语气稍缓:“皇弟不必过于自责,忠心为国,何罪之有?至于审计司……陆爱卿。”
陆时卿立刻出列:“臣在。”
“审计司乃国之利器,当秉持公心,继续为朕,为这天下,厘清账目,肃清贪腐。望你好自为之,勿负朕望。”
“臣,谨遵圣谕。”
回府的马车上,南宫怀瑾一忍再忍,终是忍不住开口道:“皇帝为何这么信任贤王,信任程度简直令人发指。”
“父亲和圣上的关系向来亲厚,想来是因此缘故吧。”陆时卿握着他的手道。
南宫怀瑾看着他说:“今日这事郑峋有错,但他有件事说的是对的,那就是贤王他起了反心。”
车厢内一阵颠簸,陆时卿的手指微微收紧,将南宫怀瑾的手攥得更牢。他目光沉静如水,声音却压得极低:“慎言。”
南宫怀瑾倾身靠近,温热的气息拂过陆时卿耳畔:“慎言?这么多年你为他做了多少事情,你比我更清楚。”
陆时卿沉默片刻,马车轱辘碾过青石路的声响规律地传入车内,衬得他的声音愈发清晰冷静:“陛下看到的,并非只有兄弟情谊,他看到的是平衡。贤王势大,根深蒂固,今日若仅凭郑峋一面之词便动摇了贤王,朝局立刻便会陷入动荡。”
“所以就要纵容贤王蚕食鲸吞?”南宫怀瑾语气激动,“审计司已成他囊中之物,六部被他安插的人手渗透得如同筛子。”
“怀瑾。”陆时卿低声喝止。
南宫怀瑾一时噤声,他别开脸,看向晃动的车帘缝隙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声音闷闷的:“我只是不愿看你深陷其中,沦为贤王铲除异己的刀?”
陆时卿看着他紧绷的侧脸,眼中冷厉渐渐化为一丝复杂的柔和。
他伸手,轻轻将南宫怀瑾的脸颊扳回,指尖在他下颌处摩挲了一下,轻声道:“父亲称帝有何不好?如今那位……本就不配坐那个位置。”
南宫怀瑾闻言猛的挣脱开,不可思议道:“你早就知道贤王的计划?”
还不等陆时卿回答,马车突然停下,皇帝身边的小太监在车外道:“陆大人,圣上请大人去御书房一叙。”
南宫怀瑾此时还抓着陆时卿的胳膊等他说回答。
陆时卿眸光微动,安抚性地捏了捏南宫怀瑾的手,低声道:“此事容后细说。”
说罢,他深深看了南宫怀瑾一眼,整理了一下衣袍,便随那小太监重新往宫城走去。
南宫怀瑾站在原地,看着陆时卿渐行渐远的背影,慢慢跟了上去,心中却波澜骤起。
贤王有反心他早有猜测,但陆时卿的话让他心乱如麻。
御书房内,皇帝已换下朝服,着一身常袍,少了些许朝堂上的凛然威仪,多了几分平和。
他并未立刻谈及朝政,反而如同寻常长辈般,与陆时卿闲话了几句家常。
“时卿啊,”皇帝语气温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感慨,“不知为何,每次与你交谈,朕总觉格外亲切,仿佛见到年轻时的自己,沉稳干练,心怀社稷。”
陆时卿躬身应对,言辞恭谨得体:“陛下谬赞,臣愧不敢当。能为陛下分忧,是臣的本分。”
皇帝满意地点点头,似是无意间提起:“云舒自那日在马球会回看你一面后,对你赞不绝口,说你学识渊博,风姿卓然。”
陆时卿心头微微一紧,面上却依旧从容,垂眸道:“公主殿下天真烂漫,蕙质兰心,当不得殿下如此盛赞。”
“你过谦了。”皇帝笑容更深,显然对陆时卿夸赞公主的话十分受用,“云舒是朕的掌上明珠,她的眼光,朕是信得过的。时卿,你年岁渐长,才华出众,至今未曾婚配,朕心甚惜。今日,朕便做主,将云舒许配于你,如何?”
话音落下,御书房内一片寂静。
门外,南宫怀瑾听得清清楚楚,瞬间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呼吸都为之一滞。
陆时卿没有丝毫犹豫,撩起衣袍,郑重地跪伏于地,额头轻触冰凉的金砖,声音清晰而沉凝:“陛下天恩,臣感激涕零。然,公主殿下金枝玉叶,身份尊贵无比,臣身份低下,才疏学浅,实不敢高攀,唯恐玷辱了殿下清誉。”
皇帝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目光审视着伏在地上的年轻臣子,语气听不出喜怒:“哦?你这是……看不上公主?”
“臣万万不敢。”陆时卿姿态愈发谦卑,语气却带着不容转圜的坚定,“臣非不愿,实乃不配。臣一心只想为陛下,为朝廷效犬马之劳,廓清吏治,整饬财政,此志未酬,实不敢分心家室,更不敢以微贱之身辱没天家血脉。请陛下体谅臣之惶恐与愚忠。”
他这番话,将拒绝的原因完全归咎于自身的对公务的专注,既全了皇帝和公主的颜面,也表达了自己的决心。
皇帝沉默地看着他,指尖在龙椅扶手上轻轻敲击着,御书房内气氛一时凝滞。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你父亲可不是这么说的,他可是亲自向朕提起你们的婚事。”
“陛下恕罪,臣并不知此事。”陆时卿再次叩首,后背官袍已被冷汗微微浸湿。
“婚姻之事还需两情相悦,容朕想想,你退下吧。”
“臣,告退。”陆时卿躬身退出御书房,直到走出殿门,感受到清冷的空气,才几不可闻地舒了一口气。
他快步走出宫殿,远远便看见南宫怀瑾独自立在门外,身形显得有些孤寂。
他快步上前,还未开口,南宫怀瑾便猛地转过身,眼底是未消的惊怒与一丝受伤后的倔强。
“所以,”南宫怀瑾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颤音,“你不仅早知道贤王的计划,如今,连公主的婚事都送到了眼前?陆时卿,你究竟还有多少事瞒着我?”
陆时卿看着他泛红的眼眶,心中一痛,也顾不得这是在宫门外,伸手想去拉他,却被南宫怀瑾一把甩开。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回府再说。”陆时卿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目光扫过四周,强握住南宫怀瑾的手腕,不容他挣脱,半强制地带着他走向等候的马车。
车厢内,气氛比来时更加凝滞。南宫怀瑾扭着头不看陆时卿,肩膀紧绷。
陆时卿看着他这副模样,叹了口气,终是打破了沉默。
“是,我早就知道了父亲的野心,但我不是要刻意隐瞒你的。”
顿了顿继续道:“当今圣上耽于享乐,荒废朝政。反观我父亲,其文治武功,皆远胜于他。若贤王能成此大业,则大晟与北儋可永结盟好,此乃两国百姓之福,于你和我,亦是两全之策。”
南宫怀瑾沉默片刻,轻声道:“你这是在劝我,跟你们一起谋反吗?”
陆时卿避而不答,继续道:“至于公主,我从未想过。许是父亲自己的主意。我的心思,你难道不知吗?”
南宫怀瑾面无表情,低声吼道:“回答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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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弈局同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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