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非昨向工作人员出示布展通行证、娴熟地推开展馆临时进出的侧门时,温瑾还在有些好奇地打量着这个美术馆。
展馆里灯光刚亮,工人们正推着运输车来来往往,空气里飘着木屑和颜料混合的味道,温瑾闻来陌生而新鲜,对景非昨而言却如呼吸一样自然。
她瞥了眼身边一定要跟来的温氏董事长,后者寸步不离自己的程度,让她恍惚觉得自己在带小孩。
幸好还是个听话的乖孩子。
在这样离谱的恍惚之下,她解释的语气都捎上了几分哄人的味道:“我的展位在室内,室外的大部分是大型雕塑和一些行为艺术。”
她的展位在E区,十二米长的白墙,三盏可调角度的射灯,不算是最好的位置,但也足够醒目。
景非昨放下包,从口袋里摸出布展方案,对照着现场又确认了一遍。
“画框间距再调整一下。”她对负责挂画的工人说,手指在墙面上比划,“这一幅往左移两指宽。”
工人点点头,重新调整挂钩的位置。
景非昨退后两步,眯眼确认视觉效果。
光线从高窗斜照进来,落在画布上,恰好勾勒出她想要的光影层次。
她对灯光师说:“灯光测试一下,看能不能达到这样自然光的效果。”
射灯亮起,她盯着画布上的反光,微微皱眉:“角度再压低一点,不要直射。”
灯光师调整了几次,直到景非昨终于点头。
“真希望所有人都像您一样,指令明确简单。昨天有一个展位,直接叫我们把灯筒拆了又装,五次。”
灯光师举起一只手。
景非昨笑笑,没说什么,只是跟他握了握手:“辛苦了。”
温瑾看着忙碌的景非昨,有些入迷。
今天景非昨穿了牛仔吊带裤,深蓝色的牛仔布料包裹着她修长的身形,头上的鸭舌帽将她惯常散落的黑发尽数收拢,只在耳后漏出几缕发丝。
利落的一身打扮,又透着股不修边幅的锐气,看起来有些像个小农场主。
在踏进这里的一瞬间,温瑾就清晰地感受到:这里是景非昨的主场。
她跟随着她,看到她游刃有余地掌控着整个空间,每一个动作细节都在宣告这里是她的王国。
温瑾想起第一次看见景非昨名字的时候,她迫不及待地向展主打听。
当时那个老头指着景非昨的照片,吹着胡子,丝毫不吝啬赞美,说她是天生的创造家。
她注视着景非昨蹲在地上检查电线排布的背影,牛仔布料在大腿处绷出弧度。
熟悉的躁动在血管里蠢蠢欲动,但不是往常的掌控欲,而是更不平常的、想要被这个人征服的冲动。
“温总今天打算一直在这里无所事事?”景非昨打断了温瑾逐渐飘散的思绪。
温瑾笑了笑,试图掩盖自己的走神:“忙得怎么样了?”
景非昨摆摆手:“差不多了,毕竟我只有三幅画的位置。”
她叉腰,看着挂好的三幅画,竟忍不住跟温瑾介绍起来:“中间的那幅画,是我大学时候画的,当时莫名其妙得到了很多关注,算是我的成名作。”
温瑾对绘画和艺术不感兴趣,但对景非昨的绘画和艺术实在好奇非常:“嗯?”
景非昨支着下巴,自嘲地笑笑。
“知道吗?这幅画在业内争议很大。有人说构图失衡,有人说用色太刻意,还有很多人说它能引发话题度是最荒诞的事情。我真的差点就把它锁在仓库里了。
“老师却说,如果这幅画的署名是她,那些批评就会变成赞美。我觉得还挺有意思的,所以最后还是把它拿过来了。”
温瑾仔细看着这幅画。宽幅画布上是一面破碎的镜子。
近看时,可以看到每一块碎片都映照出同一张面孔的不同情绪,碎片与碎片之间用极细的黑色线条区隔,像是裂痕,又像是神经脉络的连接。
但退后三步,所有的碎片又突然在视觉上重组,那些割裂的情绪奇妙地融合,镜中人的表情回归到最寻常的状态:平静的唇角,放松的眉梢,仿佛刚才那些激烈的情绪从未存在。
只有镜面“裂痕”处故意留出的细小缝隙,提醒着这幅完美平静背后的千疮百孔。
温瑾发自内心地感叹:“你是天生的创造家。”
……
尽管已经把要展出的画布置好,但琐事远不止这些。
没能清闲下来多久,策展助理便小跑着过来,递给景非昨一份刚打印的展签校对稿:“景老师,您确认一下文字内容。”
她接过来,快速扫了一遍。
她指了指其中一行:“材质标注漏了‘混合媒介’,其他的都没错。”
助理连忙记下,又递给她一本厚重的导览册:“这是部分展区介绍本的样册,您的作品介绍在P47。”
她翻到那一页,粗略看了一眼。
文字中规中矩,没什么问题,但配图的光线偏暗,让画作看起来比实物沉闷。
她点了点那张图片:“这张照片谁拍的?”
“是官方摄影师上周拍的样片,有问题吗?”
“有。”她合上册子,“用另一张照片,我到时候会发给你。”
助理应了一声,确认没有其他问题后又匆匆跑去下一个展位。
景非昨短促地呼出一口气。
直到景非昨和助理沟通结束,温瑾才走上前:“快到饭点了。”
景非昨:“温总要不要当一次美食探险家?”
温瑾失笑,欣然接受了景非昨的派遣命令。
中午时分,展馆渐渐热闹起来。
景非昨站在自己的展位前,看着各路艺术从业者来回穿梭,温瑾都被她支走后,这片区域彻底保持着安静的结界。
当然,安静只是暂时的。
一道洪亮的女声很快打破了这道结界。
“景,我就知道你会提前到。”
她转身,看见策展人玛尔踩着高跟鞋,以一副把奢侈套装穿出战甲的气势走过来,手里还端着一杯咖啡。
“玛尔,好久不见。”景非昨老远闻到了她手中咖啡的苦涩味,忍不住皱眉,“你手上的是什么东西?”
玛尔把咖啡递过去:“我的救命稻草,双份浓缩,不加糖,要试试看吗?”
景非昨大笑着摇头。
玛尔也没有真给的意思,自己抿了一口,一边打量着挂好的画作:“光影处理比上次看时更锋利了。”
她简短地回答:“换了一种底漆。”
玛尔突然压低声音,意味深长地眨眼:“听说你拒绝了笛今轩的邀约?”
“谁告诉你的?”
“大家都在传,还在打赌你最后到底会和哪家公司敲定合作。”玛尔咧嘴一笑,“有人看见你昨天和温瑾共进晚餐,猜是温氏在背后翘了笛今轩要的人。怎么,你打算签约温氏了?”
景非昨有些惊讶,又有些无奈。
“他们都是想转行娱乐记者了吗?”她话音稍滞,“温氏的业务和艺术市场应该不相关吧。”
“亲爱的,你的商业敏感度太低了。”玛尔恨铁不成钢,“温氏近几个月一直在释放进军的信号,多少人想抱上大腿呢。”
景非昨还想说些什么,余光却远远瞥见温瑾朝这边走来的身影。
她向玛尔身后努努嘴:“你说的大腿是在说她吗?”
玛尔顺着她的视线,一回头,诧异得大叫:“你的赞助商已经殷勤到现场来看你布展了吗?”
“不是我的赞助商。”景非昨抿了抿唇,纠结着措辞,最终悬在空中的话语轻轻落下,“是……我的朋友。”
玛尔没注意到景非昨的犹豫,眼睛一亮。
“原来你和她是朋友,那多好啊。”她蹙起眉头,艰难地思考了一下,竟憋出一句中文,“近水楼台先得月嘛。”
景非昨被玛尔逗得笑了几声,最后还是否决道:“我目前暂时没有签公司的打算。”
玛尔点点头,表示理解:“跟你老师一个样。不过也是,脱离商业公司的束缚也挺不错的。”
谈话间,温瑾离两个人越来越近。
玛尔迎上前,两个第一次见面的人只客套地寒暄了几句,很快结束了对话。
玛尔走远后,温瑾看了看旁边的人:“饿了吗?去评判一下我的美食发现?”
景非昨吹了一声口哨:“走吧,美食家。”
……
这种国际级展览带来的曝光度是普通画廊展览的十倍不止,但景非昨对此并不算十分热衷。
尤其是大型展览配套的媒体发布会、无休止的摄影环节。
每次在镁光灯和麦克风的簇拥之下,她都会怀疑自己究竟是在创作展品,还是展品本身。
可惜现实由不得她,只是休息了一个中午,景非昨又必须马不停蹄地奔赴工作。
温瑾总算被一些事务绊住了脚,这回没有跟来。
下午的媒体采访安排得很紧凑。
好几家艺术媒体轮番上阵,问题大同小异——创作灵感、参展感受、未来计划。
景非昨回答得简洁,偶尔带点冷淡的幽默,但绝不多说一句废话。
总而言之,就是没有任何可以让记者制造话题的契机。
“最后一个问题。”底下的记者举着话筒,“听说这次是Luna力排众议推荐你参加这次联展?”
“力排众议吗?老师说她只是提了一下,展会就欣然同意了。”景非昨耸耸肩,回答难得地尖锐起来,“Luna负责开门,走进来的是我自己。”
采访结束后,官方摄影师过来拍肖像照。
景非昨双手插在口袋里。
拍摄已经进行了十五分钟,她不断在摄影师的要求下调整姿势和角度,闪光灯亮起,她下意识眯起眼睛。
“最后一张,请看向左侧。”
景非昨转头,视线落在远处正在布展的工人身上。
就在快门按下的瞬间,她的表情出现微妙的变化:嘴角的线条松弛下来,眼里的锋芒褪去,流露出罕见的脆弱感。
摄影师放下相机:“完美!”
景非昨走过来查看相机屏幕,不停地划过一张张照片,直到最后一页。
她看着自己被定格的面容,怔愣了一下。
她见过太多这样的特写。
每一次,她都是举着相机的那个人,而现在,屏幕里是她自己。
恍惚间,屏幕里的影像突然扭曲,她看到无数个前女友的面容在像素间流动。
“景女士?”摄影师的声音将她拽回现实,“这张要保留吗?”
屏幕上的影像又变回她自己。
她盯着那个柔软的、毫无防备的表情,突然感到一阵不适。
这太像那些被她收藏过的脸了。
景非昨说:“这张删掉吧。”
刚离开拍摄棚,就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景!”
她转头,看见一个大学同学小跑过来,怀里抱着资料夹,在这个商业化的氛围下,倒是一身学术气息,格格不入。
景非昨稍显惊讶:“艾米!你怎么在这里。”
“我不是还在学校里嘛,这次展会人手不够,充当一下志愿者。”艾米简单地解释了一下,有些迫不及待地进入自己的话题,“我早就在名单里看到你的名字了,一直在找你。过段时间有个聚会,要不要参加?”
她眨眨眼:“还是老地点,你好不容易来一趟,大家都希望你去呢。”
景非昨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什么时候?”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