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住的手转了个方向，飞快扯下那人腰间的一枚玉牌，趁外面还没有发现她起身朝一处隐蔽的石丛跑过去，顺带把胸口那张驱邪符撕下来改换成匿息符。
黑暗无声拥裹，离暚藏进巨石背后，全神贯注地盯着进来的几人。
一股似有似无，混合了血气的风顺着领口渗入后背，她听到自己异常的心跳声，若有所觉地偏过头，却被忽然涌入的炙光打断。
乌压压的人群挤满了逼迥的石林，很快把出口堵的水泄不通，领头的男人左手握着一个拳头大小的金色法器，右手举着火把，蹲下照清楚地上两人后抬手示意身后随从将人带走。
其余人纷纷散开，举着火把在石林里寻找什么。
她往后挪了一小步，头上的发簪好像碰到了什么东西，不等人反应一只蛇似的手臂突然蹿出，倏忽圈住了她的腰。
离暚心下一突，还没看清什么就被拖入了狭窄的石缝中。
画面陡然转变，一切发生的太快，那人力量与她天差地别，轻而易举便将其禁锢于双臂下，死死捂住了她想要呼喊的嘴。
后背冷汗不受控制地烧了起来，受本能驱使想要释放神识抵抗反击，入目却是张近在咫尺的熟悉脸庞。
摸到腰边锦袋的手顿住。
……
四目相接，溪行沁着雾气的眼眸此时亮的像浮在水面的波粼，杀意翻涌如有实质。
离暚默默收回神识，任由那只几乎捂住自己整张脸的手停在面颊上，祈祷他没有发现自己刚才的异样。
缝隙外火光一闪而过。
外面陆续走过几个人，但都没有发现他们。
不一会儿，周遭彻底变得安静，溪行松手退开，虚弱地倚靠在石墙边，冷声质问她“你为何在此？”
离暚刚抬头就看见他危险地眯了眯眼睛，一语揭穿道“你敢跟踪我？”
知道自己瞒不过但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发现了，离暚挠了挠脸又戳了戳手指头，一脸无辜地说“主人，人家也是担心你嘛。”
闻言，溪行微微挑眉，盯着她一言不发。
被看得发怵，离暚连忙转移话题“不过主人，你怎么搞得这样狼狈，是不是遇上了什么麻烦了啊？”
身为一个合格的走狗，她自觉观察入微，细致贴心，这样问并没有任何不妥。
然而却只得到对面一个似是而非的反问“这么好奇？”
溪行脸色苍白，嗓音沙哑到胸腔都在跟着震动。
看样子伤的很重。
“不是好奇，是关心”她微微仰头，眨了眨黑白分明的眼睛，好显出几分真挚。
“关心我怎么死的？”
离暚大惊失色“冤枉啊，我可没这么想过！”
“既如此，那我也来好好的关心关心你”他勉强来了点兴致，用大发慈悲的口吻道“说说吧，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的”
从离开客栈的那一刻他就藏匿起了自己的行踪，那么，灵脉被封又没有他过渡力量的这只小妖，究竟是怎么找到他的？
对他三天两头的疑心离暚已经习以为常，闻言弯起月牙似的双眼，露出两个机具欺骗性的梨涡，笑哈哈道“我虽然法力不高，但能在人界活下来，还帮主人您骗来了穆寒殊那倒霉蛋，怎么也得有些保命的手段不是”
“况且主人您又不是不知道的，我们魇灵不像其他妖兽拥有强大的力量，我若不聪明点儿耍些小心眼小手段，那就等于砧板上的鱼肉，仍人宰割。”
离暚伤心的捂住胸口，一幅痛心疾首的模样“但是主人，你质疑什么都不应该质疑小人对你的赤忱真心，我无论如何也不会伤害你的。”
见溪行仍然无动于衷，她又破罐子破摔道“老是猜疑来猜疑去多没意思，您这么厉害想必会读心术吧？那你可以读我的心呀，读了就知道我到底有没有骗你了”她摊开手，一幅任人摆布的模样“来吧，我准备好了”
世上可没有什么窥探人心之术。
溪行知道开了神智后她就变得滑不溜秋，真要窥心恐怕也读不出什么。
但看见她一副自己拿她没办法的模样，只觉得好笑。
“你既如此我还能说什么”他喉结上下滑动，嘴边勾起一抹弧度，阴森森的警告“不过以后再让我发现你把这些不入流的手段用在我身上，我就送你回地脉和那个玄极宗弟子团聚，毕竟你们师兄妹的关系那么好，总不能让他一个太孤单了是不是？”
倒也没那么好。
“主人，你受了好重的伤，要不我们还是先出去再说吧”离暚弱弱开口，往石缝里面挪了挪，在两人之间留出喘息的空间。
溪行抿紧嘴唇并不接话。
深深浅浅的气息相互纠缠，一股奇异的淡香混合着浓烈的铁腥味，铺天盖地的笼罩下来，这滋味并不好受，有种泡在血水罐子里的错觉。
离暚：“咳咳咳，主人，我建议你下次不要用这个味道的香囊了，和血味儿混起来后特别像发霉的中药，怪怪的”
“我没用香囊。”他一脸莫名
“好，你说没用就没用吧……”
见他站着完全没有要出去的打算，离暚有些摸不准他的意思，只好按兵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她怀疑这人是不是已经睡着了的时候，耳边忽然响起衣服摩擦石壁的刺啦声，紧接着肩上一重，溪行猛地栽倒在了她身上。
“我靠！！！”
后脑勺撞到了一块突出来的石头，疼得她差点儿原地升天。
搞什么鬼？
死了？还是晕了？
眼前一阵黑一阵白，离暚被埋在溪行肩膀下面，好不容易探出脑袋将下巴搁在他肩头准备歇口气，怀里的人又不受控制地往旁边倒。
偏偏脚下的石头一滑。
他们所在的缝隙原来贯穿了外面，只是夜色太浓才没被发现，这会儿顺着栽倒的惯力连带着她一起从缝隙里摔了出去。
滑坡上的青草裹着两人不断翻滚，离暚心如死灰，下意识抱紧了怀里的人，一阵天旋地转之后身下忽然落空，心脏不受控制的紧紧绷住，四肢百骸顿时失去血液来源，变得麻木冰冷。
“嘭——”
尘嚣飞扬，金星乱迸。
天地仿佛都被颠倒了过来。
“主人，你要是没死，可否吱个声……咳咳咳——”她抬手推了推怀里的人，一口气卡在喉咙不上不下，登时咳了起来。
对方呼出的热气萦绕在颈侧，心跳几乎和她同频，甚至还无意识地收紧了圈着她腰的手臂，仿佛溺水之人抓住浮木。
离暚被勒得两眼一黑，抬腿将压在身上的人一脚踹开，动作干净利落，不带任何私人情感。
他们现下所处的是一块支出来的巨石平台，外沿悬吊在深不见底的悬崖上方，仿佛一根随时会断裂的獠牙。
往下看只能看见一片浓郁的黑色，深度无从估量，如果不是这平台横生出来接住，只怕他们早已摔成肉泥。
"我命可真硬"离暚由衷感叹，一步一步挪到内侧，又见溪行躺在外沿，寒风掠过，他指尖微微颤了下，却没有醒。
“差点把你给忘了……我的娘呀，看着那么瘦怎么体重这么实在"她奋力将人拖进来，安置在背风凹处，苦逼道“姑奶奶我真是欠你的。”
溪行阖着双目，对外界变化一无所知，下垂的睫毛意外显出几分乖顺。
看样子是真晕过去了。
她掏出符纸点燃一簇小火苗，把火焰移到溪行的脸侧，看着他几近透明的面色和像蝴蝶翅膀一样轻轻颤动的睫毛，内心陡然萌生了一个无比强烈的念头。
杀了他！
只要趁他昏迷之际将他的分身摧毁，那他就暂时没办法去找什么解开封印的神器。
这样的机会不可多得，溪行的真身还在封印下面压着，此刻的他不过是利用穆寒殊李代桃僵才分出的一缕残魂，在彻底解开封印前不仅没办法动用太多的力量，分身还会随着时间推移一点一点变弱消逝，直至不足以维持人形被封印强行召回。
而她早就猜测这缕分身作为分割出来的部分，一旦受创消散，本体也必会遭受反噬，更不消说什么离开地脉解开封印了。
难不成连上天也在帮她！
离暚死死盯着溪行脖子上的伤口，在他身旁蹲下，心跳重若擂鼓。
她竭力按耐住兴奋和杀意，温和地开口询问“主人，你还好吗？你脖子上的伤痕我看得实在揪心，要不我帮你包扎包扎吧？”
“……”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
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目光不受控制地在溪行腰间徘徊，银剑剑鞘的冷光掠过她绷成直线的嘴唇和微翘的鼻尖，看起来竟有几分不合时宜的局促，两叶眉梢蹙在一起，像是沉重地思索着什么。
撑着旁边的空地，离暚将剑取了下来。
她不记得自己上一次握剑是什么时候，此刻重新握住，竟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谷底的冷风不断上涌，乌云忽然散开，露出后面被挡住的皎皎明月。
离暚并不知道，此刻溪行也正借着几近于无的月光窥视她。
少女表情生动，又莫名的割裂。
尤其是那股伪装在柔顺皮囊下，与厌恶隐忍，谦卑讨好不断交织的气息，每每都让他感到困惑。
这只由他点化修行的小妖，似乎并不像她表现出来那么人畜无害。
另一边，忙前忙后的离暚忽然出了身冷汗，随手用袖子随意擦了擦，然后把剑放在了自己裙摆边，只听“撕拉”一声，裙摆听话的变成了几缕布条。
听到声音，溪行有些意外。
“你做什么？”他歪头看着她，眼底一片冰冷，不像刚从昏迷中苏醒过来的样子。
离暚“啊”了一声，一脸懵的和他对视，反应过来后甩了甩手里的布条，解释道“你流血了，我想给你包扎一下伤口。”
闻言，溪行眉尾一挑，眼中出现某种奇异的色彩，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中似乎还隐含了些隐秘的期待。
“在玄极宗待了那么多年，这东西你应该比我熟悉吧？”他颔首看向她手里的剑，意有所指道“却雪剑，听说它专斩邪魔妖秽，如今我刚从封印里出来，又身负重伤，只要用此剑往我心口一插，我即刻灰飞烟没。”
见离暚无动于衷，他又继续说，语气轻柔如温凉润玉，又如诱人犯罪的恶鬼“神界视我为异类，人间视我为妖魔凶祟，只要拿到我的心头血，他们就会将你奉若救世之主。”
“怎么，你不心动吗？”
当然心动，尤其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就显得更加挑衅和诱人了。
但她不至于蠢到看不出溪行在试探她。
即便今日他真的受了重伤自己恐怕也拿他没办法，因为半年的那道秘咒的来历她已经知晓。
心恕咒，一种邪祟秘术，它的前身借鉴了南疆蛊术同心蛊，只不过改蛊为咒，辅以血引将毫无关联的两个人命理相接，下咒者与被下咒者会形成福祸相依，同生共死的关系。
但它比同心蛊歹毒的多，因为它的作用只存在于受者一方，意思是如果她死了溪行不会受到任何影响，但如果溪行死了，她也得陪葬！
这是天生用来挟制他人的凶术，早在几千年前就已被列为禁咒不许流传，如今世上会的人恐怕不超过三个，鬼知道他是从哪里学来的。
离暚微眯眼睛，不抱希望的问“主人，你是在试探我吗？”
溪行不可否置的嗤笑了一声，杀气浮在笑意外若隐若现。
“看来你还不算太蠢。”
“可我从未这样想过，主人，你不要再妄自揣测我了”离暚满脸委屈。
“你刚才没想？”
“没想……”
“想没想你自己清楚。”
他懒得和她争论，直接别过头拒绝交流，离暚耸了耸肩，收起手里长长短短的缕带，指着他脖子没好气道“那你还用止血吗？”
“不必了。”说完撑着石壁起身，若无其事地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转过身冲她勾手指。
“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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