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小说尽在梦远书城!手机版

您的位置 : 梦远书城 > 宫斗宅斗 > 识我 > 第1章 旧年言

第1章 旧年言

清永二十五年,夏。

宁愿刚打完一场群架,累得坐在地上,四仰八叉的样子活像被掀翻的王八。

“水给我喝口。”他把手往旁边杜三身上一摊,胡乱地抢人家水壶。偏偏这个杜三是块小气疙瘩,抢他的水相当于要他的命。

虽说喝不得,但顶着这么热的天,不喝口水是真的不用活了。

宁愿略微想了想,觉得还是出其不意抢水吧,胜算比较大。

就见杜三喝完一口水歇会儿的当空里,他瞅准时机,一伸手抓到那水壶,提到自己眼前来,猛地堵上嘴要喝。

接下来的宁愿:“……”

怪不得杜三这次反应这么迟钝,原来是水喝完了有恃无恐!

宁愿翻了个白眼,把水壶扔回杜三怀里,干脆利落地平躺在地上,二郎腿一翘一晃,俨然一副浪荡子模样。

他也自认是个浪荡子,吃喝嫖赌样样精通,成日混迹青楼赌坊,宁家公子论心不论迹,自己快活比什么都重要,全然不顾家里焦头烂额的将军的死活。

“啊啊啊啊好渴——唔。”

一壶水砸在宁愿身上,就如同白日见了菩萨,饥荒时得了烧饼,挨揍时见了爹娘。

有奶就是娘,宁愿感动道:“哎呦喂,再生父母……”

“操,秦湉?”

“嗯是我,你爹让我抓你回去。”秦湉面无表情道。

宁愿:“我可是纨绔哎!我爹说什么我就做什么吗?我不要面子的……哎哎哎你别走啊,好甜甜你撒个娇我不就跟你走了。哎你别拽我!”

秦湉卖力拖着某摊人:“……你必须回去!你不回去……遭殃的就是我了!你好重!”

秦湉把宁愿拖回宁府,宁老将军就在门口侯着,一见好大儿回来,抄起一旁的棍子就甩了过去:“你他娘的干嘛去了?!”

宁愿灵活地避开攻击:“爹哎!亲爹!将军!有话好说!”

“说你……娘!你——今天,干嘛去了?!”

“惩恶扬善!”

“放屁——!”宁峥啐了一唾沫,啸天吼道。

“门口呢爹!这样光彩吗!”

“你还要脸啊?!”

“哎呦喂甜甜!来帮兄弟一把!”宁愿情急之下转头找秦湉,可兄弟哪里有半分动容,“秦湉!好哥哥哎求你了——哥!”

秦湉听不下去,噌的一下起身,温温和和地叫了声“伯父”,宁峥停了再来,就听他又说:“说完正事再打也不迟。”

宁愿暗自比了个感谢兄弟的手势。

……

“什么事儿啊爹?”宁愿闷了一大口水,又拿了摆桌上的糕点吃,含含糊糊地问。

“娘的,我怎么生了个吃货,”宁峥满脸狐疑地看着津津有味的儿子,并伸手从盘里拿了一块梅花糕,熟稔地塞进了嘴里,咕哝道,“淡出鸟来了……你是不是有喜欢的姑娘了?”

宁愿:“???”

他忽然一本正经地把脸往宁峥那里凑了凑:“有。”

宁峥:“我就说吧?!你前日回家时脸红得不行!”

坐在宁愿旁边的秦湉手指动了动,眸中浅深看不清楚,只是转过脸来,静静地望着宁愿。

前日……宁愿与他在一块来着。

宁愿说:“此人肤白貌美,善解人意,才华横溢,是个状元。”

状元本人还盯着他,闻言怔了一下,原本平静的脸红了紫,最后是“你脑子坏了”的表情。

宁愿一脸奸计得逞,面对两张麻木的脸笑抽了。

……

宁愿没老实几天便又重拾纨绔旧业,去青楼找妹妹了。

他拉着杜三,却在门口急刹车停了下来。

“咋了啊?”杜三摸不着头脑,往前一看,“我天,你咋把他招惹来了?”

“我完了……”

秦湉一身纯白衣裳站在台阶上,手执一把格格不入的折扇,他随意地转了转扇子,眼神淡淡地瞥过来:“我来给你送扇子。”

宁愿有苦说不出,便三步做两步上台阶,一把揽住秦湉的肩膀,假笑说:“状元郎也来过过万花丛?”

“嗯,我就想看看,公子口中自己‘片叶不沾身’,是真的不沾,还是没让我们看见。”

宁愿心里鬼叫一声,骑虎难下,只得半强迫地把人揽了进去,杜三一脸踩了屎的表情跟在后头。

“公子今日听什么曲儿?”

“嘿嘿……”宁愿不怀好意地笑了声:“那就听……”

“《凤求凰》吧。”

雅间内香风扑面,秦湉没忍住打了个喷嚏,宁愿乐了,并表示习惯就好。

秦湉目光闪了闪,瞥了宁愿一眼,紧抿的唇稍稍松开,又紧紧抿住。

过了会儿,他道:“你还说你没有喜欢的姑娘。”

宁愿无可奈何地笑了下:“我真没有喜欢的人,不过……”

“将来肯定会有。”

秦湉移开了目光,说:“废话。”

宁愿不置可否,没吭声。

台上那伶人高嗓一展,引得无数惊欢,就见她抹了泪,似乎世间果真有真情在。

名伶不愧是名伶,几句戏词间娓娓道来那对璧人的故事,就听她歌声由高昂转沉低,似是喃喃自语:“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

“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

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怎么样?”宁愿朝旁边的人咬耳朵,“是不是唱到你心里去了?”

“是的呢,感人。”旁边人不冷不热地回答道。

宁愿一愣,猛地退开一丈远:“老杜?”

杜三皮笑肉不笑道:“哎,是我,让您失望了。”

“哎呦不好意思啊兄弟,我把你忘了,对不住对不住。”

“你很奇怪啊宁大公子,”杜三抱臂拧眉,身体前倾,“怎么一碰上这小状元,就跟开了屏的孔雀,发了情的母猪似的,又怂又谄媚。你是怕他,还是说……他很特别?”

宁愿脸上的笑意定格。

杜三的话就像一根针,精准而轻松地捅破了一直被他忽略的窗户眼的纸……

为什么对秦湉不一样?

他们五六岁的时候认识,跟杜三这个小娃娃开始的发小相比之下,认识的时间还短了这么五六年。

刚认识的时候,他觉得秦湉是个很奇怪的人,明明想要什么,却从来装不喜欢,然后冷淡地拂袖而去,就比如有一个小瓷瓶,秦湉喜欢,但他不会去说“我喜欢”,也不会透露任何“我会拥有它”的信息,而是淡淡地瞥一眼,若有旁人说:“这瓷瓶好可爱啊!”他还要亲手给人家,顺便讽刺一句人家眼神不好,看上了这么个东西。

宁愿当时觉得这人有病,假清高又爱装。

可等他爹把秦湉领进府里,对他说“这是我好友的小儿子,你莫要欺负他”,然后秦湉乖乖地笑了下,说了句“你好可爱”后,似乎一切都变了。

这是秦湉从小到大唯一一次直白地表达欣赏,不带揶揄、讽刺或暗嘲,**裸的欣赏。

就这么一句话。

接下来十数年的兄弟生涯便从此开始。

这是我好友的小儿子。

你莫要欺负他。

你好可爱。

大概是物以稀为贵,更何况自己成为了唯一一个被秦湉小公子夸过的人,“你好可爱”这四个字仿佛成功俘获了宁大公子的欢心,从此宁愿便开始了谄媚追着人家跑,看他假清高下的那点点不自在的日子,并以此为乐,成习惯了。

若杜三不提,他仍意识不到。

仍意识不到……

他可能,好像,大概,也许,约么着……早在很久的很久之前,就喜欢上了一个人。

这不是兄弟情。

电光石火间,宁愿醍醐灌顶,并踩着杜三骂人的尾巴,爽朗地笑了声,带着鲜活的少年气,抱了一下杜三。杜三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便被勒得差点断了气,耳边还传来宁大公子的声音,更让人来气:“我就说嘛!”

你就说啥?杜三内心在咆哮。

宁愿却立马就松开了他,矜持地道了个谢,转身朝青楼外跑,心里怀揣着一个滚烫的秘密,急于想验证什么。

就在下楼习惯性看着楼梯时,头顶没长眼便撞了人。

宁愿着急忙慌地去搀扶,刚抬头又撞着了人家的下巴,一声“对不住”还没说出口,就被那人骄矜的声音怼了回去。

秦湉捂着下巴,吃痛地问:“你吃枪药了?”

宁愿愣了一下:“你怎么还在啊?”

“我不该在这?”

“不该!你怎么能在青楼呢?”

刚刚隐隐约约摸着自己心意的宁愿根本不讲理,就听他叨叨了一大堆,全在控诉秦湉去青楼的事实。

秦湉听他满嘴跑火车听习惯了,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已然出神入化,可对方最后一句话还是轻飘飘地刮进了他耳朵里。

是宁愿毫不讲理的:“你去青楼难道要找其他姑娘吗?!”

他想问我不能找姑娘么?为什么是其他姑娘,你是不是……有点点喜欢我。

秦湉最终没问。

但他说:“我去找猪交/配。”

宁愿:“???”

一辈子情场没失意过的宁愿被秦湉这一句话压得差点直不起腰来,心说这混账真不是个东西。

就听秦湉又发话了:“你是不是……”

宁愿耐心地听着。

“发/情了?”

宁愿:“……”

他深吸一口气,暂时压下把秦湉揍一顿的冲动,拉着秦小公子往这地儿的亭子靠。

但秦湉突然挣开了他的手。

宁愿怔了一下。

秦湉盯着他,宁愿心里发毛了,才开口:“你是不是喜欢我?”

宁愿愣住了。

刹那间,就像晚风与流星相撞,落叶掷地有声,一切的莫名其妙都有了归处,心跳声震如擂鼓。

我……喜欢你吗?

“秦湉,”宁愿转头,冲他笑了一下,说:“你请我喝酒吧。”

入夜,竹亭,晚风,佳人。

满园潋滟景色尽投那人眼底,他端坐在对面,等他一个答案。

所以你喜欢我吗?

宁愿是个喝不死的,灌了几壶酒才有些醉意,于是前半个时辰,都是宁大公子在给自己灌酒,而秦湉试图抢杯子无果。

“秦湉,你知道吗?”

“知道什么?”

“你也很可爱。”

“……”

到最后,宁愿都要睡着了,秦湉却没了勇气再问一遍那个问题。

“你……”

宁愿睡着了。

有些人醒着的时候说不出肉麻的话,试图把自己灌醉,却睡着了。

秦湉好气又好笑,松了口气又莫名有些遗憾。

他拿了张纸,挥笔在上面一蹴而就,然后悄悄地,塞进了宁愿腰间常挂的香囊里。

……

宁愿不经常掏这个香囊,自然无从发现什么,反而对那晚自己未竟之功充满悔意。

但“喜欢”这话,可没人再敢说了。

宁愿不小,从来不需要别人提醒自己“喜欢”这个词。

他会越来越喜欢,想不透就会等到喜欢得不能再喜欢。

夏至,秋分,冬日。

半年以来宁愿旁敲侧击,获得的反应从“发/情”到“有病”,或许是个不小的进展。

新年。

秦湉父亲早亡,因此代替父亲来拜访老友,年年如此,今年自然也不例外。

年夜饭过后一同赏烟花,宁峥忽然起了兴致,把儿子的香囊一把抢来,问:“怎么臭了?”

“啊?”宁愿把香囊抢回来,粗暴地拆开,“可能里面料坏了,得换了吧。”

秦湉在旁边懵了会儿,觉得再抢未免太假。

他头一次有一种背水一战的感觉。

宁愿莫名其妙地从里面抽出一张纸来,蹙紧了眉头不解这是什么。

但余光瞥到旁边秦湉僵硬的样子,他心里隐隐有个不成因果的猜测。

带点期待,紧张和一丝欢喜,他打开了折得板正的纸条。

宁愿宁愿永不识我。

但求平安喜乐,无忧无惑。

没有落款,但那字迹,他认得。

宁愿不容置喙拉着秦湉到了偏院,走在小路上,宁愿没说话。

秦湉也傻乎乎地跟着,最后实在忍不住,终于别扭地问:“你看见了啊?”

宁愿顿住步子,转身面向秦湉。

他非常直接:“秦湉,你喜欢我。”

秦湉咬了咬牙,心想胜负皆在一念之间,机会只有一次,嘴巴却先于大脑,脱口而出道:“是。”

宁愿矜持地点了点头。

他想了想,然后踮了脚尖,生疏地凑上了秦湉的脸,明明自己的脸红得要滴血,偏偏指了指自己的嘴唇,直白地问:“你想不想亲一下这里?”

秦湉喉结滚动,伸手按上宁愿的肩,把人踮的脚都按了回去,宁愿刚要骂人,他就揽住了对方的腰,低头吻了上去。

你是不是喜欢我?

你好可爱。

你喜欢我。

是。

……

清永二十六年,冬。

宁大将军薨。

宁愿承其爵位。

当年扬言不入仕的秦大状元入朝为官,担任翰林院修撰。

宁愿沉默地接过将军印,纨绔的影子被强行冲去,露出内里生疏到发毛的骨架。

有一段时间他日日泡在书房,整日鼓捣些什么,也没人知道。过了一段时间就好了,似乎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他照常出去浪荡,除了由于某人不让而痛失去青楼的权利,并无变化。

杜三有时候会提起这事儿,宁愿一句“找老头的私房钱”就给搪塞过去了。

反观秦湉,他什么都不问,便什么都知道了。

几个晚上,他特意爬墙偷偷进将军府,停在宁愿寝室的外面,看那人照常睡觉,然后爬起来,再睡,再爬起来,翻来覆去。

他便推开门进去,毫无违和感地坐在床上,轻轻地抱住宁愿。

宁愿要面子,不愿意哭,就一直抱着他,也不说话。

……

清永二十七年,春。

兵临城下。

彼时宁愿还在与杜三混在一起打牌,刚吼出一句“你耍赖”便被副将拽了去守城。

“陈将军不是去守边关了吗?怎么轮到的金陵?”

“还说呢,”副将啐了一口,“羌人都摸透他的路数了,就回来三千多人,陈将军也没了。”

宁愿蹙了蹙眉:“所以你让一个纨绔浪荡子守城?”

“你是主将。”

“……”

……

秦湉上到城楼时,见到的紧锁眉头,正对着副将吩咐什么的宁愿,是他从未见到过的样子。

副将匆急往下跑,见了人也不知道行礼了,就擦着他的肩嗖一下过去了。

宁愿转头刚看见了他,愣怔了一瞬,便摆手,秦湉快步走到宁愿面前,宁愿满意极了,踮着脚尖,光明正大地凑了上去。

好一会儿,两人才分开,宁愿被亲得耳尖脖颈都有些泛红,喘着气平复,一边问:“放心我么?”

秦湉没答话。

宁愿忍不住笑了声:“不放心我啊。”

秦湉还是没答话,手指勾着宁愿的下巴,迫使对方抬起脸来,却又扳过他的脸,郑重地吻在了宁愿的耳尖。

“哎呦祖宗,别这样。”宁愿坏笑着道,“我还要打仗。”

秦湉:“……”

“放心,我打群架这么多年,身手还是不错的。”

……

号角吹响。

宁愿笑了一下,再抱住了秦湉,不过只有短短的一瞬便分开。

“等我回来喝酒!”他喊,很快地下了城楼,却没敢再回头。

箭雨遮天蔽日,羌人一股全涌过来,宁愿翻身上马在队伍前,握紧了剑柄,指节发白。

打群架和战争是两回事,他心里比谁都清楚。

成千上万的铁骑涌来,宁愿纵马掠过阵前,侧身避开一把弯刀,然后拔出剑,反其道而行之地砍向马匹,骑兵被颠下来,被后面的马蹄踏为肉泥。

宁愿没敢分心多想,他思绪乱却清晰,却始终有种不真实感。

一支箭擦过他侧腰,渗出血珠,他反手一剑捅向对方胸腔,却没控制好力道把自己带了下去,跌下马匹摔得很疼,但宁愿没心思想,他就着刀柄又推得深了一寸,才将剑拔出来,再转头,马匹已经跑没了,而周围还有挥着刀过来的羌族小兵。

宁愿深吸一口气,冲上去像平常打群架似地以一敌多,却不如那时,现在的人是杀不完的。

侧过身格挡从背后来的刀时,他恰好看到又有羌人爬向城楼,宁愿啐了口血沫,嘶喊道:“放滚石——!”

城门轰然砸下巨石,刹那间血肉横飞。忽然有剑擦过他脖颈,又被人挡下,副将还是过来了,语速很快地汇报:“西门告急,杜三请求支援,另外秦修撰非要下来被我们拦着,这就快打起来了。”

宁愿又杀了个人,飞快地答道:“关城门,绝不能让修撰下来,西门交给杜三!你现在就去传令!”

副将马上就要去,宁愿暂时杀死了最后一个,他又喊:“林不畏!”

林不畏是副将的名字。

他转过身来,又见宁愿伸了手,说:“等会儿可能要放火,若秦湉不让——”林不畏接过那纸条,又听宁愿道,“把这个给他。”

这世上还有人不知宁将军与秦修撰的那些事儿吗?

林不畏本以为这新上任的宁将军是个不折不扣的草包纨绔,只会吃喝嫖赌,谈情说爱。

可这一刻,从那人的眼神里,他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了,将军之子血脉里隐藏的东西。

有人说,凡是临阵不逃的,不论品行,都是一段脊梁。

怎么会是脊梁?

他贪吃、贪睡、贪玩、自甘堕落、不思进取。

林不畏最后看了一眼宁愿,未及弱冠的少年伤痕遍身,脸颊染满了血。

他想:“宁愿或许……是段脊梁。”

怎么不是段脊梁?

他鲜衣怒马、赤胆忠心、满身不驯、意气风发。

林不畏往城门望了一眼,小兵给他比了个手势——百姓都安顿好了。

他快步继续向前跑,遍地尸体和血块,耳边只有厮打声和风声,还有将军那句“把这个给他。”

“放火——!”

刹那间声音劈开所有混沌,林不畏骤然听见,吓得一哆嗦,下一瞬就撞到了城门。

他刚到城门就放火了吗……

少时不勤加练习,宁愿那三教九流的功夫终究还是不如训练过的,他杀了一个又一个,体力早就不行了,一闪身的功夫身形僵了下,动作迟滞便破洞百出。

下一瞬,一股巨力撞上他的侧腹,首先觉得有些凉,过了会儿,才是类似灼烧的疼痛,他眼前一黑,下意识地低头往下看,一柄弯刀的刀尖正从他体内退出,带出一股鲜红的血。

他身子一软,几乎要跪倒,那羌兵却不打算让他耗着最后一股劲,他再度发力,又把刀捅入侧腹。

“呃……!”宁愿一口鲜血猛地喷溅而出,视野开始模糊涣散。

他拼尽全部力气,喊出了那句“放火”。

最后一刻,宁愿摸了摸自己的嘴唇,到耳尖。

这个时候,这两处抗议似地有些微痒的疼痛。

“宁愿——!”

放在战场的惨叫、兵器碰撞声中,这么一声简直小到听不见。

可宁愿还是真真切切地听清楚了,有个人在叫自己的名字,那个人是喜欢他的人。

他向那人比了个响指的手势。

“愿言配德兮……”

他终究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此生斗鸡走狗,闲散逍遥,恰得一心上人,便圆满欢喜。

其余的事,就像守城这样技术含量高的活,还是算了吧。

只是以后打群架,杜三再也找不着人了,而秦湉……

算了,终归还是对不起他了。

……

林不畏登上城楼时,秦湉果然在疯魔似地拉着人阻止放火。

他愣了愣,随即快步跑去,将纸条塞给秦湉。

秦湉僵着身子接过,手不自觉地微微颤抖,他打开纸条,两滴泪毫无预兆地挣脱眼眶,重重砸下,在“宁愿”两个字上留下绝望又克制的湿痕。

宁愿宁愿秦湉识我。

求得心悦人,喜不自胜。

结尾落款是“宁愿”。

不知怎么的,这名字,秦湉总能觉出一股飞扬跋扈又嚣张的意味来,仿佛那人在身边,对着他耳畔吐了口气说:“我写字潇洒霸气漂亮吧?”

秦湉看到另一卷纸,写着:给副将。

飞扬跋扈的字体,卷里无一字,只是包裹着一枚……将军印。

他把这无字的遗命和至高的权柄全部交给林不畏。又往下看了眼,战场上刀剑无眼,将军的踪迹也寻不到了,硝烟弥漫,尸横遍野。他轻轻笑了下,跟某人产生了最后的默契,轻声吩咐道:“放火。”

两个字,彻底断开了生死、过去与未来,城楼上好些兵都在这一刻看到了他们将军的影子,暗暗在心里想……这两个人,理应在一起的。

……

清永二十八年,春。

将军府……现在叫宁府了。

府内花园里,两座石碑静静矗立。

宁峥,宁愿。

秦湉下了朝便赶来,这天下了点小雨,路上泥泞,走一步都难。

他到花园时,发现那边已经跪了一人。

“杜三,”秦湉叫他,“来扫墓?”

“扫什么墓,”杜三说,“看看兄弟。”

如今似乎一切都好了。

西门那边情况不错,杜三立了功成了三品将军,秦湉也在朝中平步青云,林不畏从副将升为主将,也是个名副其实的将军了,金陵城**的城门也被修葺得差不多了。

而今海晏河清,四海升平……

秦湉想着,笑了笑。

雨水打湿了石碑,他从袖中取出了在无数个日夜里被自己攥紧又松开、最后压在枕头下的字条,然后把它用石头压着放在了碑前。

宁愿宁愿永不识我。

但求平安喜乐,无忧无惑。

另一张在他那里,出于一点私心,许是几十年后找他,能对上号吧。

宁愿宁愿秦湉识我。

求得心悦人,喜不自胜。

“我走了,军营里还有事。”杜三拍了拍秦湉的肩膀,叹了口气说,“你也别太伤心了。”

秦湉应了一声。

他想起那天的少年,纵身入世,光芒未敛,山河失色,日月让路。

行吧,起码算得上一声功德圆满,就是求你孟婆桥边等等我,先玩儿会儿狗尾巴草也好,还是想想旧事也罢,委屈你等个几十年……十几年也好,总之你待会儿,我便来寻你了。

秦湉静静地望着墓碑,不自觉地哼起了那日青楼的戏。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

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那日的最后,宁愿嘴里嘟囔着什么,秦湉看不真切,却总觉得,他哼的,该是这一句: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

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等我年老,等我白发苍苍。

等我踏遍河山万里归来。

华发苍颜未改。

恍惚间,他似乎听到有人声,隐隐约约叫了声“秦甜甜”,接着又说:“下辈子早点说喜欢”。

秦湉笑了声,笑到肩膀颤抖,眼角通红。远处又传来杜三的喊声:“秦修撰!要你帮忙!”

秦湉抹了把脸,起身又变回那个冷冰冰的状元郎,只是走出几步,蓦然回首,对着石碑挑眉笑道:“少废话。”

你等着便好了。

雨越下越大,淋湿了石子之下的纸条,晕染出少许墨迹,“宁愿”二字却还是清晰得要命,像那个人,带着一身不驯的骨血,愈发明晰起来。

“秦、甜、甜!”

“哎呦喂祖宗你慢点!”

“爹!门口呢,光彩么?!”

“杜三!我水呢?”

“操,秦湉?”

“你想不想亲一下这里?”

“不放心我啊?”

“放心,我打群架这么多年……”

“秦湉。”

嬉笑怒骂,耳鬓厮磨。

皆是旧年言。

全文完。

感谢阅读,一切都好。

宁愿宁愿永不识我。

但求平安喜乐,无忧无惑。

(第一个宁愿是甘愿的那个宁愿,第二个是人名。)

宁愿宁愿秦湉识我。

求得心悦人,喜不自胜。

(第一个宁愿是人名,第二个是甘愿)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旧年言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

朕真的不会开机甲

错嫁给年代文大佬后

婚内上瘾

狩心游戏

春水摇摇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