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洛并没有邀请梅菲来家里。
实际上自从两人开始交往,秦洛一直都是被动那个。梅菲会安排两人之间大多时间和事情,比如周五去看电影,或者中午去几号食堂,甚至周末是该逛街,还是去美术馆看展览。梅菲都会安排的清清楚楚妥妥当当,表现出一个大姐姐(或者母性)的样子。
秦洛则一切行动听指挥,但雷打不动是每周二下午到晚上,他会消失一段时间-----去网吧打游戏。梅菲对此没有什么疑问,毕竟,周围所有男生几乎都沉迷在这款警察和坏蛋的枪战游戏中。梅菲不喜欢,但也不排斥秦洛去玩,只要求秦洛不能熬通宵。所以经常第二天见面,梅菲看着一双黑眼圈的秦洛,就会像个姐姐一般嗔怪数落一番。秦洛性子绵软,经常腼腆一笑,或者低头认错像个小学生一般。
国庆假期前两周,梅菲半夜醒来之后,忽然想去秦洛家里。梅菲自己不知道为什么起这个念头,可能找个借口,国庆中秋不回家了,自己一个人第一次在异乡过节,心里有些孤独。丁松虽然问过,但是听梅菲说可能要外出实习,也就没说什么。挂了电话,梅菲愣了会儿神,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撒谎,只是内心不想见丁松,也不想回去过节。梅菲就想自己一个人呆着,或者找个山清水秀人少的地儿,安安静静地一个人呆几天。
然后不知道怎么,半夜忽然想去秦洛家里。第二天见面,梅菲直截了当:「国庆假期,去你家见见叔叔阿姨吧。」秦洛有点意外,看了一眼梅菲。梅菲没看秦洛,手里拿着一杯星巴克,望着落地玻璃窗外走来走去的人群,梅菲忽然想起自己很久没有买衣服了,于是转过头,却看见秦洛低着头不吭气。梅菲语气轻松:“怎么,害怕让叔叔阿姨见我啊?”
“没有,我没带过女朋友去家里。”秦洛低声像是做错事。
“哦,那我就是第一个呗!”梅菲开玩笑的拍了拍秦洛,然后用手摸了摸秦洛头发,笑着说:“看你紧张的,就说学姐来家访。”
梅菲喜欢用手抚弄秦洛头发,细细软软,像婴儿。
“嗯。”秦洛甩了甩头,脸上露出一丝配合的笑意。
两个人关系就这样状态,常常梅菲觉得自己不是找了一个男朋友,而是找个一个小弟弟-----呃,是的,这样感觉,有时候会让梅菲困惑,自己是不是有些心理上的问题。不过,梅菲自己觉得很愉悦-----就像手抚摸秦洛那婴儿一般头发的感觉----满满的爱意。
只是,这爱意从何而来的呢?
或者,这爱意,是给谁的?
梅菲从未深入想过,那时候的她,只是记得自己曾经写给自己的一段话:
未来某一天,我会遇见平静与幸福。
国庆假期第二天,秦洛带着梅菲来到家里。
秦洛爸爸秦子安正在厨房做饭,见儿子带着女孩来家,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搓着手笑着打招呼:“欢迎欢迎,你是小洛同学吧?”梅菲笑着点点头:“叔叔好,我叫梅菲,是秦洛同学。”
秦洛看了他爸一眼,秦子安露出恍然样子:“哦,好好,你们自己先坐一会儿,一会儿一起吃饭。”说着就转身进了厨房。秦子安不知道自己这个儿子会忽然领个女孩来家,在厨房里一边切菜一边摇了摇头笑了一下,暗自骂了一声:这混蛋小子!猛然想起,从冰箱里拿出一只冷冻大对虾,丢到盆里化着。
秦洛让梅菲坐在客厅沙发,梅菲没搭理他,背着手在客厅里转了一圈儿,看到满墙壁上都是字画,梅菲觉得这书香门第就是不一样。转过身,望着秦洛,梅菲示意要去秦洛自己房间,秦洛无奈,只好推开门,梅菲脸上带着坏笑,走进去。秦洛的房间不大,床头靠着窗户,窗外一株香樟树,枝繁叶茂。床上被子叠的整整齐齐,显然不是秦洛自己弄的。
梅菲转过头,坐在床上,望着站在门口的秦洛,一仰身,躺在床头叠好的被子上。梅菲觉得自己好像是这间房子女主人,闭上眼,感受了一下,心里觉得好笑。秦洛看着直接当自己家一样的梅菲,赶紧走进来,关上门。站在书桌边上:“刚才我爸留你吃完饭了。”秦洛有些紧张,梅菲睁开眼,看着站在旁边的秦洛像个小孩样子,抿嘴笑了一下。
“妈呢?还没下班?”,梅菲轻声问秦洛。
“嗯,我妈一般都是晚上 10 点左右才回来,她特别忙。”,秦洛拿起床边的一件短裤,显然有些不习惯自己的房间里,有一个外人。虽然,秦洛之前已经很大胆的被梅菲要求亲吻过,但是从心底,秦洛却还是觉得这个自己单独睡了快 20 年的小屋,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只属于自己”的领地。
是的,秦洛属虎,天性里就有很强的领地意识。他放好短裤,转身对梅菲说:“出去客厅坐吧,不然。。。。。。”
梅菲没吭声,低着头看着一本书,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秦洛看了一眼书名,脸蓦然红了,伸手抢:“这书你别看!”。梅菲拿着书扭着身体躲闪,“凭啥啊,小男孩家家的,居然看黄书。”,梅菲一脸坏笑看着秦洛。秦洛讪讪,看着双眼闪亮的梅菲,情不自禁又想去亲吻她。梅菲站起身,一脸严肃“去客厅吧,不然。。。。。”,说着笑着拉开门,走出去。秦洛无奈,藏好那本书,又巡视一圈自己的领地,然后关上门,走到客厅。
秦子安虽然一直在厨房忙活,耳朵却很紧张的听着隔壁房间里的声响。听梅菲在客厅里清脆的声音:“这幅字是谁写的啊,真好看!”,然后又听到自己的儿子得意声音:“这是我外公,著名书法家。”。“哦,真的啊!”,梅菲惊叹的声音。
秦子安笑了笑,手里弄着一条已经被开膛破肚的大黄鱼,心里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见王郁的样子,也是像儿子这么情窦初开模样,被王郁那种自信又洒脱的气质深深吸引。虽然后来啥也没发生,但是对于秦子安而言,那段啥事没有的单相思,就好像是自己年少的初恋了。
秦子安不知道为何会想到这些,抬头看着窗外,倒是有些出神。
“你爸是做什么啊?”,客厅传来梅菲低低声音。“我爸也是学校老师,教体育的。”,秦洛心不在焉有点儿,然后客厅里安静了一会儿。
秦子安回过神,教体育的怎么了?体育老师就这么不受待见,连自己亲儿子都觉得没啥可骄傲的,秦子安不免有些叹息,想起上个月学校教导主任找他,谈学校对副课老师们的职称安排与奖励机制,秦子安就觉得自己心里很不舒服。
梅菲在秦洛家和秦洛爸爸、秦洛一起吃了顿晚饭,晚饭全部是秦子安一人出品,标准四菜一汤,味道很家常,鱼烧得让梅菲有些惊艳,觉得赶上五星大厨水准。梅菲在餐桌上的赞不绝口,让秦子安也很受用。餐桌上基本上是梅菲和秦子安对聊,秦洛偶尔回答几句,就默默吃饭。吃完饭,梅菲抢着收拾碗筷,手脚麻利地洗干净放好,没有喝秦子安特意泡好的绿茶,直接道谢告别走人。
秦洛在梅菲眼色示意下送出门,两人就一前一后走在路上。
梅菲其实心底有些失落,也不知道为什么。夜色有些清凉,路边蔷薇已经盛开过,路灯照耀下,花朵发蔫。空气里有一种尘土和花香混合的味道,土腥味儿,梅菲忽然想起丁松来。
有一段时间,梅菲觉得人活着非常孤独。或者,是自己活得非常孤独。那时候梅菲刚刚经历人生第一次来月经。在红色白色的视觉中,梅菲忽然想到自己这一生,以后每个月都会面对,就觉得自己人生好无聊。这是梅菲作为女性的第一次性意识觉醒——她自己这样定义。
生而为一个女人,梅菲对女性的认知,多半来自马兰花。自己的母亲从小喜欢什么,就会让梅菲也喜欢什么。比如,马兰花喜欢穿那种色彩深但是却又有艳丽图案的衣服,就会给小梅菲买那种穿上显老气的衣服。又或者,马兰花不喜欢浓妆艳抹,所以梅菲自小虽然偷着化妆,却被马兰花发现后一顿臭骂。总之,梅菲对于所有女人的认知,深受马兰花影响,却又存在一部分叛逆和对立。
某些时候,梅菲会不自觉把自己的思想和做法,和马兰花做对比,甚至有时候会反其道而行之。这往往又会引发马兰花对梅菲训斥责骂,有时候马兰花上瘾了就会一顿臭骂,就像一个女人骂另外一个女人一般。所以梅菲自小就有一个隐藏技能:骂人。只是梅菲长大后,觉得非常看不上这点,自己就坚决永远隐藏了。
不知道是不是每个女儿和母亲之间都会是这样的相爱相杀?
梅菲在少女时代,孤独感很多时候,是因为和马兰花母女关系的这种矛盾状态而引发。后来梅菲也想,可能也是因为父亲常常出差,家里就她和马兰花两个人,两个女人长时间相处,自然就是同性相斥。更何况,梅菲性格上更像自己的父亲,虽然外貌遗传马兰花所有好看的部分,但是梅菲在性格里,更偏向父亲一些。
那种「肉」,那种「怂」,这两个字眼,常常会从马兰花嘴里以各种情绪飞出来,像是一把把小李飞刀,飞向梅家英,一刀封喉。
后来梅菲和丁松在一起,其实有些原因是因为丁松身上那种狠劲,让梅菲觉得不「肉」不「怂」的男人,就是丁松这种的吧。在院子里,自从梅菲和丁松在一起后,发生几起打群架事件,都是因为有人明里暗里骂梅菲或者骂梅菲的母亲,被梅菲知道后,丁松自然就知道,然后就是有人被打。
几次之后,院子里的孩子见了梅菲,都躲的远远的。梅菲本来有几个要好的朋友,也渐渐疏远。至于大人们,也会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自然或不自然的过着如常生活。马兰花很少出门,守在家里,常常一坐一天。
梅菲那个时候,觉得自己生活少了很多,什么幸福,欢笑,甚至连过生日,梅菲都是跑出去和丁松哥们一起在附近饭店里。那段时间,梅菲家就两种状态:一种是非常安静,一种是撕打吼骂,马兰花时而安静如佛,时而疯狂如魔,家里常常会有各种被打烂摔碎的东西,梅菲自此也就很少放学就回家,和丁松他们一起去饭店吃饭,就在那段时间,梅菲学会了喝酒。
后来有一个大雪夜,丁松有一次喝多了,被哥们几个连拖带拽弄回家,丁松家里只有他妈妈,他父母离婚后,父亲去省城工作,母亲却表现的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但是心底里却如沉睡火山一般。那次,梅菲不放心,怕丁松被冻死在路上,跟着一起来,见到丁松母亲许老师,梅菲从那副眼镜片后面,看到了一丝轻蔑和鄙视之后,心里就冷的如那大雪之后的夜晚一般。
就在那之后某一天,梅菲将自己给了丁松。
梅菲想到这些,心里有些难过。
夜色里,秦洛无声地走在身后,梅菲转头看着他,一个个子不高、瘦瘦弱弱、脸色苍白的男孩子。梅菲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自己知道秦洛不是自己喜欢的那种男孩子,但是自己却有一种陌生的情感,之前从未体验过。梅菲知道自己要蜕变了,像是蝴蝶,像是第一次看见的樱花,不管不顾地就那么盛开、怒放,然后凋零。
秦洛并不知道站在路灯下,侧着头盯着自己看的梅菲,心里那些情绪和感触。秦洛只是觉得前面这个女孩子,身上有某种特质,很吸引自己。秦洛对于情爱的认知,基本上来自那些“**”,或者和某些男同学之间传来传去的一些游戏。秦洛本身对于男女情爱还处于懵懂,好奇大于需求。
这句话是秦子安有一次忽然对秦洛说的。
秦洛的母亲经常不在家,一心扑在教学上,也很少关心儿子成长,所以秦洛大多时候,是从父亲那里,得到一些教育和指点。秦子安对于儿子教育,很开明。常常会主动给秦洛讲一些男孩子应该培养的爱好、能力、观念以及处理青春期和男女关系的方法。秦洛并不满足于来自父亲的“官方教育”,很多时候,秦洛并不是如外表看起来那么柔弱,他自有想法。
此刻,看着梅菲,秦洛脑子里就在想:这个女孩子,看着很孤独呢。
这种孤独,就好像游戏里一个人在迷雾里寻找路径,周围安静,唯有脚步声。
秦洛感觉到梅菲走近,微微抬起头,用嘴唇触碰自己的脸颊。秦洛没说什么,只是转过头,紧紧抱着梅菲,轻轻吻着梅菲脸上温热的泪水。
路灯下,两个人站在夜色里,影子被拉得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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