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长羡再醒来的时候，他身上还盖着条被子，身下垫满了嵩草，总算是不用再被那些石子给硌得浑身疼痛了。
只是可惜的是，他的身体已经难受到根本就动不了，脸肿胀得吓人，眼睛也完全睁不开了。
陌如玉松了口气，道：“沈道长，你总算是醒了。”
看样子，沈长羡倒下的事情陌如玉已经知道了。
沈长羡艰难地“唔”了一声，算是回应了。
陌如玉道：“感觉怎么样？还好吗？”
沈长羡微微摇了摇头，心道：感觉非常差劲，一点都不好。
陌如玉道：“沈道长，你再忍一忍，这一次，本将军亲自去给你找草药，一定不会再让你受苦了。”
沈长羡“嗯”了一声，陌如玉便离开了。
难得的终于能够好好休息休息，那三十名步兵就算没有沈长羡在，也都知道要怎么才能拖延住它们。沈长羡也就不再去操心阴兵借道的问题，何况他就算是操心也无济于事，还不如趁此机会恢复一下体力。
扎扎实实地整整睡了一天一夜，沈长羡才算是终于能够睁开眼睛，勉强坐了起来。
阿迪里忙问道：“沈道长，你要喝水吗？”
沈长羡点了点头。
阿迪里便用荷叶去接来了干净的水，一点点地喂着沈长羡喝下去。
水流顺着喉咙而下，沁人心脾，顿时舒畅不少。
沈长羡道：“多谢。”声音略有些沙哑。
阿迪里道：“沈道长你太客气了。你为了我们付出这么多，现在就连身体都累垮了，是我们应该向你道谢才对。”
沈长羡道：“斩妖除魔，本来就是我应该做的。”说着，无意间发现自己身上盖着的哪里是什么被子，而是别人的衣裳，便问道：“这是谁的衣裳？”
阿迪里道：“这是将军的衣裳。”
沈长羡一愣，道：“陌将军？”
要说是世无双，沈长羡也是不会相信的。发现他昏倒，世无双不趁机嘲笑他几句都算是好的了。
阿迪里应道：“是的。”
沈长羡莞尔，道：“陌将军，可真是一位会心疼下属的好将军啊。”
虽然沈长羡不是陌如玉的下属，不过现在的身份跟陌如玉的下属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了。
阿迪里却道：“将军确实是位好将军，但这件事要是让副将军知道了，那可就糟糕了。”
沈长羡问道：“为什么？”
阿迪里轻轻抚摸着沈长羡身上盖着的陌如玉的衣裳，宛如对待什么珍宝一样地小心翼翼，答道：“因为副将军的占有欲很强，他不喜欢任何人跟将军靠得太近。所以沈道长，你还是不要盖着将军的衣裳比较好，让我洗干净去还给将军吧。”
不仅如此，世无双和陌如玉毕竟是爱人关系，沈长羡盖着陌如玉的衣裳确实也不妥，容易引起误会。便点了点头，任由阿迪里收起了陌如玉的衣裳。
等到阿迪里又取出一条毯子给自己盖上，沈长羡才问道：“陌将军也默认了？”他指的，是对于世无双这样的占有欲。
阿迪里微微一顿，眼中似有光芒，道：“将军他很温柔。当年如果不是将军把孤苦无依的我带回了军中，我现在可能早就已经饿死了。”
沈长羡还没有明白他的问话跟阿迪里的回答有什么关系，阿迪里就又道：“沈道长你不是逍遥国的人，大概不知道，将军和副将军之间会变成现在的关系，都是因为副将军先向将军坦白了心意。”
沈长羡道：“我确实是不知道。”
阿迪里低垂着眼帘，道：“那是在四年前的王宫盛宴，副将军当着王上和百官的面向将军示爱。当时，将军沉默良久，不得已，才答应了副将军。”
沈长羡道：“为什么会是‘不得已’？”
阿迪里道：“将军跟副将军是竹马，从小一起长大。副将军很好面子，将军又很温柔，怎么可能会让副将军在大庭广众之下丢人呢？”
沈长羡道：“言之有理。”
阿迪里道：“就像沈道长曾经听见过的一样，将军当天才刚刚答应副将军，晚上，副将军就跟将军有了肌肤之亲。”说着，似是有些难过，又道：“那天正好是我当值将军的守卫，我在门外听得清清楚楚，是副将军先提出了这样的要求，将军推脱不下，最后也就只好答应了。”
沈长羡看着阿迪里，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阿迪里似乎比起解答，反而更像是想找个人倾诉。真是难得，沈长羡居然能被一个认识没多久的人这么信任。
阿迪里继续道：“那之后，副将军就夜夜都待在将军的房里。最后甚至取消了守卫，就更是能够为所欲为了。”
沈长羡道：“但是陌将军如果真的不想要的话，为什么不阻止世副将军？”
对沈长羡而言，关于这方面的事情其实并不是非常了解具体过程，所以也就难得地没有什么羞耻心。
阿迪里道：“因为将军很温柔。无论副将军怎么提出无理的要求，将军也不会生气。我认为，将军只是不想要伤害副将军而已，一直以来都是副将军喜欢将军，将军却并不喜欢副将军。”
也就说，世无双和陌如玉虽然有肌肤之亲，却未曾互通过心意。
沈长羡似懂非懂地道：“因为是竹马，所以才满足世副将军的所有要求？”
阿迪里道：“没错。我有时候甚至觉得，将军已经温柔到无论是谁向他表白心意，他都会答应了。只是因为最先表白的人是副将军，所以才跟副将军在一起的。”
沈长羡道：“那如果换成我也行了？”
阿迪里道：“我觉得是的。”
这可真是新鲜。
以往沈长羡听说过的儿女之情，都是期望能够一生一世一双人。这第一次接触断袖之癖，就发现断袖之癖原来是这样随便的。心中好奇更甚，正想再多问几句，就听见外面传来了一声冷哼，有人道：“不该你想的，就最好是不要痴心妄想。”
掀开门帘进来的人，正是世无双。
阿迪里急忙跪在了地上，满脸慌张地低下了头，道：“副将军。”
世无双傲然睥睨地看着阿迪里，道：“沈长羡，你可知道痴心妄想的人，通常都会是个什么下场吗？”
沈长羡不明白世无双为什么要看着阿迪里问自己，但还是回道：“什么下场？”
世无双冷声道：“死无葬身之地。”声音如坠冰窟。
阿迪里浑身一颤，头低得更下去了。
沈长羡问道：“要对什么痴心妄想，才会死无葬身之地？”
世无双却道：“以你的脑子，本副将军很难跟你解释得清楚。”
沈长羡撇了撇嘴，暗中翻了个白眼。
看着跪在地上的阿迪里，世无双道：“阿迪里，你妄议将军私事，按军法要抽三十鞭、掌嘴三十下；成王败寇一瞬间，将军私事非同小可，属于军中机密。外泄机密，按军法处置就是死刑。”说着，不等沈长羡求情，就又道：“不过，本副将军念在你是初犯，死刑可免，活罪难逃，以后你就负责粮草运送。自己下去领罚吧。”
嗯？
沈长羡眨了眨眼睛。
粮草运送可是要职，虽然要先被罚抽鞭和掌嘴，不过这么一来，阿迪里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沈长羡正要恭喜一句，却见阿迪里微微握紧了拳头，咬牙道：“是。”然后起身离开。
似乎不是很开心？
沈长羡刚想问问为什么，一抬头就见到世无双冷脸的模样，还是作罢了。
阿迪里走后，军帐里就只剩下了沈长羡和世无双两人。
坐在了沈长羡的对面，世无双上下打量着他现在憔悴不堪的模样，道：“你是本副将军见过的所有修仙的人里面，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这么弱的道士。”
看吧，沈长羡就知道世无双一定会趁机嘲他几句的。
沈长羡无奈道：“我已经说过了，修仙的人也是人，我还没有飞升成仙。”
世无双却道：“正常人不会法术。”
沈长羡道：“就算是不正常的人，那也是人啊。”说完，听到世无双嗤笑一声，才发现自己被他给捉弄了。
看见沈长羡气鼓鼓的样子，世无双也就不再欺负他，问道：“你们修仙的人，跟我们一样都会死吗？”
沈长羡没好气地答道：“如果千年后能够得道成仙，就不会死；如果历劫飞升失败，那就会死。”
世无双道：“本副将军指的是在飞升之前，除了死在厉鬼手下，你们还会不会被凡人给杀死？”
沈长羡道：“会的。”
世无双道：“是在什么情况下？”
本来没抱希望会得到回答的，怎料沈长羡想了想，竟然回道：“可能是心甘情愿被杀死的，也可能是耗尽法力才被杀死的，还有可能是失血过多而死的。”
这些都是季言笑告诉沈长羡的，为了让他切记不能被那些凡夫俗子给这么害死，却忘了嘱咐他千万不要告诉任何人。
世无双“哦”了一声，饶有兴趣地挑了挑眉，道：“失血过多也会死？”
沈长羡点点头，道：“最快流失生命的办法就是放血了，而且法力也会跟着一起流失。”
“比如这样？”话音刚落，世无双就忽然伸手掐住了沈长羡的脖子，冷声道：“你就这么轻易地把自己的死穴告诉本副将军，就不怕本副将军趁机杀了你？”
就凭沈长羡现在这么差劲的状态，世无双要想杀他，完全就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沈长羡被掐得皱起了眉头，道：“我跟你无冤无仇的，你为什么要杀我？”
世无双道：“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因果？有的只是一念之差的善与恶。本副将军要想杀你，光是你生而为人，就足够是一条罪名。”
沈长羡道：“那你想杀我吗？”
都被人给掐住脖子了，还能问出这句话，当真是可爱又可笑。
所以世无双笑了，也松开了沈长羡的脖子，道：“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沈长羡，你该庆幸能得到季言笑的垂帘，九百年如一日地把你保护得这么天真烂漫、不谙世事的。”
沈长羡揉了揉脖子，道：“我当然感谢季师兄。不过我是不是也应该要感谢一下你，没有给我安上莫须有的罪名？”
世无双道：“本副将军不杀你，只是因为你还有利用价值。”
“超度阴兵？”
“知道就好。”
自从沈长羡来到明月城后，世无双就怀疑穿着打扮完全不对劲的他究竟是不是半月阁的道士，当天便命令人暗中去调查，在这段不长的日子里更是受够了沈长羡的愚蠢，就等着证据确凿亲手了结他。
却没有想到，根据调查下来的结果，沈长羡竟然真的是名副其实的半月阁道士。只不过因为沈长羡有一位非常宠爱他的师兄兼代理师尊，才造就了他的性格这么单纯无害而又愚昧无知。
两人坐了一会儿，直到沈长羡觉得有些无聊了，便问道：“陌将军呢？还没有回来吗？”
世无双道：“快回来了。”末了，似乎想起了什么，又道：“沈长羡，你觉得如玉如何？”
沈长羡道：“什么如何？”
世无双道：“人。”
沈长羡道：“挺好的。”
足智多谋，说话温和，善待属下，还亲自替沈长羡去寻草药。这样一位好将军，确实能够让人心甘情愿地为之效命。
世无双道：“好，也只是本副将军一个人的。”
沈长羡却道：“陌将军又不是只对你一个人好，为什么是你一个人的？”
就像是被戳中了痛点，世无双道：“你懂什么？！”
沈长羡被这忽然大声的怒喝给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被世无双给扑倒在了嵩草榻上。
沈长羡闷哼了一声，道：“你干什么？”
世无双道：“如玉回来了。”
沈长羡道：“谁问你这个了？我是问你压着我干什么？”
就算不用世无双说，沈长羡也听到了外面传来的马蹄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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