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回到半月阁,还没上完天梯,沈长羡就被众多的师兄弟们给拉住诉苦道:“美人师,呃,不是,长羡师弟啊,你可算是回来了。”
沈长羡应道:“嗯,我回来。”
另一师兄道:“你是不知道,这段时间无忧师兄他天天都坐在天梯上,盼星星盼月亮地盼着你回来,都快成‘望羡石’了。”
沈长羡疑惑道:“无忧师..”
一名师弟道:“是啊。每次我驱除完邪祟回来的时候,如果是白天还好,一到晚上就经常会被无忧师兄给吓一大跳。吓一大跳就算了,还要被无忧师兄嫌弃我的胆子太小。”
沈长羡道:“我..”
又一师弟道:“我也是我也是。”
被师兄弟们七嘴八舌地不停念叨着,沈长羡一句话也插不进去,只好默默地听着。直到上完了天梯,才在他们渐渐止住的话头中,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各位师兄弟,你们说的那位‘无忧师兄’,到底是谁啊?”
一名师弟道:“就是季言笑季师兄啊。”
沈长羡:“他也真的很久没见过季言笑了。”
“长羡师弟,你如今倒是越发漂亮了。”一位师兄打趣道。
“可不是吗,当年无忧师兄不就是因为长羡师弟漂亮,才带回来的吗。”
“当年...”
一千八百年前,阳春山。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万物复苏,生机勃勃,一只老绵羊正在小溪边饮水解渴。
本是极其惬意的唯美画面,然而诡异的是,老绵羊的身后还紧跟着一名少年,一名未着寸缕的少年。
那名少年瘦骨嶙峋,仿佛从出生起就未曾打理过的杂乱长发曳地两米,浑身瘦得只剩下了皮包骨头,脏得发亮发黑的四肢就像动物一样跪趴在绿油油的草地上,嘴里还在咀嚼着嫩草,一下又一下,最后吞咽下腹。
今年的草依旧和往年一样,带着泥土的气息和雨水的滋润,芳香可口。
等到老绵羊喝完了水,那少年才凑上前去,跟着将脸也埋进了溪水里,用舌头一下一下地舔着水流,以此解渴。
一举一动,都与绵羊无异。那少年就像是一只化成了人形的绵羊精,却还没有丢掉身为绵羊时的习惯。
没一会儿,吃饱喝足后,那少年便跟上了老绵羊的步伐,一晃一晃地往回走。
他们要在天黑之前回家才行,不然的话,会被怪物给吃掉的。就像少年的娘亲一样。
少年的娘亲也是一只绵羊,但是很不幸,他的娘亲早在几年前就已经被怪物给吃掉了。
那怪物跟他们长得不一样,虽然他也跟他的爹娘长得不一样,不过那怪物长得更不一样。
那怪物不像他们一样看起来温和无害,反而极具攻击性,嘴里长有长长的獠牙,会“嗷呜嗷呜”地叫来更多的同伴,奔跑的速度很快,爪子也很锋利。锋利到,一下子就刺进了他娘亲的血肉里去。
当时娘亲的叫声很凄惨,父亲却没有去救,而是护着少年冲出了怪物群。直到跑远了,少年才回头看了一眼,发现娘亲的死相很恐怖,肠子内脏流了一地。以致于少年做了很久的噩梦,也知道了这个世界上除了他爹娘以外的另一种生物的存在,另一种,可怕生物的存在。
现在少年只剩下了他的父亲,没错,就是他面前这只年迈的老绵羊。少年不知道他跟父亲还能活多久,那样可怕的怪物又会在哪一天突然又冒出来,他只知道,他的娘亲再也回不来了。
没有什么其他特殊的感觉,少年也不知道应该要有什么样的感觉。没有了娘亲,少年就跟着父亲。吃草、喝水、睡觉,依旧过着二十年如一日的日子,什么都没有改变。
哦,不对,也是有改变的。娘亲在的到时候,少年还有奶可以吃;娘亲走后,少年就只能吃草了。
收回了思绪,少年正跟在父亲的身后往家的方向走去,原以为今天也是安逸舒适的一天,四周却忽然卷起了阵阵狂风。
风势很大,大到魁梧的大树都被吹得左右摇摆。少年的父亲“咩咩”叫着,躲到了大树后面去逃避风吹。
少年的反应迟钝,已经来不及再躲,只能张嘴紧紧咬住了地上的小树,以免被风吹跑。
这倒不是夸张,因为少年太瘦了,所以在此之前已经被狂风吹跑了不知道多少次。滚了几滚的感觉不好受,还时常会被刮伤,于是在多次被吹跑后,少年就凭借自身的智慧,找到了咬住小树稳住身体的这个好方法。
不过,今天这个办法似乎有些不管用了。
狂风吹得愈来愈激烈,少年嘴里的小树也被他给咬得连根拔起,整个人猛地向后仰去,哀嚎着滚了几滚,直到撞到一个软软的东西,才算是终于停了下来。
就连那狂风,也停了下来。
少年甩了甩脑袋,将身上沾到的杂草甩掉,然后翻身跪趴在地上,想朝着父亲靠过去,却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给抓住了肩膀,用力将身体朝着相反的方向转了过去。
是几只站着的新的物种。
那抓住少年的新物种跟少年的父亲长得不像,跟吃掉少年母亲的怪物长得也不像,反而跟少年长得有些像。
少年见到那新物种看他的目光复杂,似乎很痛苦,想伸手碰他的脸,却碍于旁边的两个新物种而将手上的东西合上,用那东西挑起了他的下巴,嘴巴一张一合、一张又一合,发出了很多他从来都没有听到过的声音。
很好听,也很可惜,少年听不懂。毕竟少年只是一只绵羊精,所以少年只能“咩咩”地朝他叫了几声,以示回应。
回应完了,少年就要回到父亲的身边,怎料那新物种明明只有两只脚,却比他先走到了父亲的面前,不知道嘴巴一张一合地在念些什么,父亲就忽然变得透明,直到最后彻底消失不见。
少年的娘亲没有了,现在,就连父亲也没有了。
新物种折返回来,脱下身上的布料盖在少年的身上,又将少年给抱了起来,飞身而起。
少年看着云端下飞快溜走的风景,他不知道新物种想要干什么,吃他?还是摔死他?他闭紧了眼睛,等待着即将到来的剧痛。
直到怎么等也没有等到,少年才睁开了眼睛,新物种正好停在一处高山流水的大房子附近,有许多在天上飞、水里游、地上跑的新物种,看得少年眼花缭乱。
这里还有很多很多新物种的同类,对少年发出了很多很多不同的声音,新物种却都没有回应,而是径直带着少年去见了一位白发苍苍的同类。
那个白发的同类没有发出什么好听的声音,只是看了看少年,又看了看新物种,过了好久,最后重重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不过新物种似乎很高兴,就带着少年去了其他的地方。
少年这才明白,他现在只剩下了一个人,而他,又要跟着新物种,换一个新的活法了。
原以为新的活法不过就是换个地方吃草喝水,可是少年错了,这种新的活法,是他打从出生起就从未见识过的。
回到屋里,新物种关上了门,先是抱着他痛哭一场,才开始忙前忙后地收拾着东西。不过每当跟他眼神撞上的瞬间,新物种就一直都保持着嘴巴咧开的表情。
少年当时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后来才得知,原来这就是所谓的“笑容”。
收拾好了,新物种就按着少年坐在了一个小木头上。少年的面前正好有一个圆圆的像水一样能映照出少年模样的东西,少年正想伸手去摸,新物种就拿出了尖利的“燕子尾巴”,摆正少年的身体不让少年乱动,然后才将少年杂乱不堪的长发全部剪光。直到脑袋变成了圆圆的亮亮的,新物种才脱下了少年身上的衣衫,把他抱进了后院的水流里,洗了澡。
光是这个澡,就洗了三天。
洗得少年的浑身都疼,“咩咩”直叫,却又挣扎不过,被新物种给死死地压着洗了个干干净净,最后终于在新物种满意的目光下,恢复了因为自幼营养不良而白得毫无一丝血色的肌肤。
紧接着,新物种又让少年穿上了各式各样不同的布料。但是少年不穿衣物习惯了,即使新物种给的都是滑溜溜的舒服布料,少年也觉得难受,所以总是会趁着新物种不在的时候挣脱出来,恢复光溜溜的样子。偶尔会被新物种给撞见,却也从来都不生气,只是看着被撕扯烂的布料叹了一口气,又默默地替少年穿上新的布料。
新物种还不再允许少年吃草。每天都准时准点地带着食物出现,亲手喂给少年吃许多水里游的、天上飞的和地上跑的新物种。
所幸都是香喷喷的,吃起来比起嫩草也更加的美味,所以少年吃草的习惯很快就改掉了,对于食物的需求也是越来越规律,不再像以前一样随时随地都在吃。
可是新物种对于少年的要求,却不仅仅只是给少年剪发、洗澡、穿衣和不让少年吃草,甚至就连少年跪趴在地上走路都不行,非要逼着少年站起来。
站起来的姿势很疼,无论是腿还是身体还是手臂都非常地疼。少年受不了,可是每当他受不了了,试图用脑袋攻击新物种然后逃掉的时候,新物种都不会退让,反而是站着任他发完了脾气,又继续强迫他站立。
无论少年浑身难受到再怎么哀叫都没用,新物种最多只是轻声地对他说着什么,似乎是想安慰他,可惜他听不懂。
说起听不懂,新物种平时还经常对着少年发出那些好听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地重复。
刚开始的时候,少年不知道新物种是想做什么,直到某天,新物种又在他的面前重复。
新物种道:“……言……笑……言……”
一连串的话,只有这几个声音,是少年从新物种嘴里最常听见的,也就极其容易辨识出来了。
少年道:“咩——”
新物种并不气馁,又道:“言……言……笑……言……季……”
少年看着新物种,过了半晌,在新物种万分期待的目光下,道:“咩——咩——”
新物种无奈地笑了,轻轻揉了揉少年已经长出来的柔顺短发,再次重复。
少年张了张嘴,就在新物种以为少年还是会发出绵羊叫声时,少年却道:“绵。”
这是少年第一次发出除了“咩”以外的第二个音,新物种欣喜若狂,立刻对着外面大喊了几句,没一会儿,就有人送进来了许多好吃的。
新物种又道:“言……笑……言……季……”
少年看着面前的肉肉,道:“咩——绵……绵……”
新物种便奖励了他一个鸡腿儿。
如此几次过后,少年才算是明白了,新物种原来是想教他发出同样好听的声音。而他只要发出了跟新物种类似的一个音,即使不正确,但只要不再是“咩”,就会得到好吃的,所以少年倒也乐意跟着学。
可惜白日里都已经这么累了,每到夜间该休息的时候,新物种也没有放过少年。
新物种不再让少年睡在草坪上,而是让少年睡在一个软软的地方。新物种总是睡在外面,将少年护在里面,顺便纠正少年跪趴着睡觉的姿势,逼着少年伸直身体睡。但这就跟站立一样,让少年觉得很疼,自然就会不停地挣扎。
不听话?可以。随你闹腾,闹腾完了,继续纠正,就是不听话也得听话。
时间就这样一天又一天、一月又一月、一年又一年地过去了。
新物种很闲,除了那个白发的同类以外似乎就是他最大了,所以从来都没有人来管管他,他耗在少年身上的精力也就越来越多,半点都不给少年喘息的机会。
眨眼间,十年后,尽管依旧有些懵懂,终究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少年总算是能够稍微适应了现在这样新的活法。
少年的长发早已及腰,新物种每天都会替他梳理,顺便替他洗澡,比起第一次温柔了许多,少年倒也不觉得排斥了。
由于新物种提供的吃食都非常地肥美,所以少年的身体也胖了一圈又一圈,不再像曾经一样的瘦骨嶙峋。虽然比不上其他人健壮,好歹也多了许多的肉肉,新物种也更喜欢抱着他睡觉了。
只是无论怎么吃,少年的身高却一直动也不动,身体也依旧孱弱不堪,对于这一点,新物种似乎很难过,时常抱着他说出那句他早已熟背于心的“对不起”三个字。后来少年会说话了,就抱着新物种说“没关系”,新物种却不知为何,反而更难过了。
大概自从被新物种给带走后,唯一没变的,就是少年的容貌了。因为少年刚来的时候,新物种就握着他的手,往他的体内灌入了不知道什么东西。那东西很舒服,而且自那以后,少年的脸上除了多了些更显容貌丰满的肉之外,就再也没有什么变化了。
不过真是多亏了新物种,少年才知道自己其实并不是绵羊精,而是“人”,跟新物种一样的人。而新物种也不叫“新物种”,他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作“季言笑”。
那是在少年依稀能够听懂人话的时候,才终于明白了,新物种每天不厌其烦地对他说了无数遍的话是什么。
新物种道:“我叫季言笑,四季如春的‘季’,金口玉言的‘言’,谈笑风生的‘笑’。乖乖记好了,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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