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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丰收锣鼓震天响

尘埃落定。人们似乎都松了口气,又似乎更空落了些。那点关于刘彩云“逼死前夫”的窃窃私语,没了苦主在一旁时时哭嚎印证,也像没了根的水瓢,慢慢沉了底。只是偶尔提起,眼神里总还残留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忌惮和疏离。

刘彩云察觉到了,但她不在乎。她只是更沉默地侍弄她的地,更专注地伏案写作。那部长篇修改完毕,省里出版社来了正式通知,确定了出版日期。消息这次没掀起太大波澜,人们只是远远地看着,眼神复杂。

初夏,县里新调来的书记不知怎么听说了刘彩云的事,特意下来走访。小车开进村的时候,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书记很年轻,戴着眼镜,说话和气,没半点官架子。他在刘彩云家那间简陋的堂屋里坐了半个钟头,看了她厚厚的手稿,听她平静地讲创作心得,讲乡村的变化。临走时,他握着刘彩云的手,对陪同的村干部说:“刘彩云同志不容易啊,是个人才!是我们县乡土文化的宝!要加大宣传,让更多人学习这种逆境中奋发向上的精神!”

这话分量重。村支书连连点头,额上冒汗。

几天后,市报社的记者真的来了,带着相机。采访,拍照,围着刘彩云和她那间书桌转。闪光灯亮起的时候,围观的村民都下意识眯起了眼,神情敬畏。

又过了些日子,更大的动静来了。省电视台一个什么栏目组,扛着黑乎乎的机器,也开进了朱家湾。这回阵仗更大,导演、主持人、摄像,一大群人。他们要拍刘彩云的专题片,还要在她家院子里取景。

整个村子都轰动了。人们放下活计,从四面八方涌来看稀奇,挤在刘彩云家院墙外,踮着脚,伸长脖子,看那些城里人摆弄机器,看刘彩云穿着那件素净的碎花衬衫,坐在院子里,平静地对着镜头说话。

李婶挤在最前面,脸上放光,好像那镜头是对着她似的,不住地跟旁边人啧啧赞叹:“瞧瞧!瞧瞧!咱彩云这回可是真出息了!上电视了!全省都能看见!”

当初那些背后嚼舌根的,此刻也换了一副面孔,眼神里只剩下纯粹的羡慕和一点与有荣焉的骄傲。

“我就说彩云不是一般人!” “咱朱家湾风水好哇!”

刘彩云配合着拍摄,该说话说话,该干活干活,锄地、喂鸡、写字,神态自然,看不出半点局促。只是在镜头扫过院角那堆柴火、扫过斑驳的土墙时,她的目光会微微停顿一下,像是透过这些,看到了更远的东西。

拍摄间隙,她起身进屋倒水。再出来时,看见主持人正拿着话筒,对着镜头慷慨激昂:“……大家看,就是在这片质朴的土地上,就是在这间简陋的农舍里,刘彩云同志扼住了命运的咽喉,用一支笔写出了农民的脊梁,写出了新时代乡村女性的传奇……”

阳光很好,明晃晃地照在院子里,照亮了每一寸土地,也照亮了摄像机冰冷的镜头,和院外围观人群一张张兴奋又模糊的脸。

刘彩云站在屋门口的阴影里,手里端着的水碗冒着丝丝热气。

她看着眼前这喧闹的一切,看着那些闪烁的镜头和兴奋的面孔,看着这间承载了她太多苦乐、如今被镁光灯聚焦的老屋。

忽然觉得,这一切,都有些陌生,有些……不真实。像一场锣鼓喧天的大戏,而她,只是戏台中央一个按剧本走动的角色。

她微微侧过头,目光越过矮墙,越过攒动的人头,望向村后那座寂静的、已是草木葱茏的山梁。

那里,什么声音也没有。

省电视台的采访车卷着尘土开走了,留下朱家湾一地的瓜子皮和亢奋未消的议论。刘彩云站在骤然安静下来的院子里,耳根子还嗡嗡响着刚才那些慷慨激昂的解说词。她弯腰拾起地上遗落的一个塑料瓶盖,指腹蹭过上面冰凉的螺纹,那点喧闹带来的眩晕感才慢慢沉底。

日子好像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却又分明不同了。村里人见了她,笑容里多了层小心翼翼的客气,甚至带点巴结,以前那种随口开玩笑的亲昵彻底没了踪影。她去买盐,杂货店的老汉非要少算她一毛钱;她去挑水,井边闲聊的妇人会立刻噤声,等她走远才又嘀咕起来。

她成了“人物”,一道被供起来的牌位,反而被无形地隔开了。

刘彩云懒得琢磨这些。出版社寄来了校样,厚厚一沓,散发着新鲜的油墨味。她看得极仔细,一个字一个字地抠,生怕错了一点,对不起那些在纸面上哭过笑过的人物。

这天天擦黑,她正对着校样上一处拿不准的土话表述皱眉,院门被轻轻叩响了。不是往常李婶那种咋咋呼呼的拍打,而是带着点迟疑的试探。

她起身开门。门外站着个面生的老汉,佝偻着背,脸上沟壑纵横,手指关节粗大,指甲缝里嵌着洗不净的泥垢。是邻村常见的老农模样。

“刘……刘作家?”老汉怯生生地开口,带着浓重的乡音,手里紧紧攥着一个洗得发白的帆布包。

刘彩云愣了一下,点点头:“我是刘彩云。您找我有事?”

老汉像是松了口气,又更加局促起来,把那个帆布包递过来,声音发颤:“俺……俺是柳树沟的王老栓……俺听说……听说您书里写了俺们村李寡妇的事……俺、俺是她本家的一个叔……”

刘彩云心里咯噔一下。她书里确实写了个柳树沟的寡妇,原型是听来的零碎故事糅合的,没想到真有苦主找上门。她接过那个沉甸甸的布包,没打开:“大叔,进来说话吧。”

老汉慌忙摆手:“不、不进去了,脏了您的地……俺就说几句。”他搓着手,眼圈有点红,“书稿……俺托识字的娃念给俺听了……您写得好,写得真啊!俺那苦命的侄媳妇,就是那么个人!韧得像牛皮糖!可……可书里说她偷队里的红薯……没、没这回事啊!那年她是饿得快死了,是俺夜里偷偷从自家窖里摸了几块塞给她窗台上的……她名声已经够不好了,这要是印出去,她底下几个娃往后咋抬头做人呐……”

老汉说着,声音哽咽起来,用袖子狠狠抹了把脸。

刘彩云捏着那布包,指尖发烫。她想起校样上那段关于“偷红薯”的描写,为了突出人物的挣扎,她写得极其生动。此刻,那一个个铅字却像烧红的针,扎在她心上。

“大叔,对不住……”她喉咙发紧,“是我没核实清楚,我这就改!一定改!”

老汉连连鞠躬,几乎要跪下去:“谢谢!谢谢您!您是大好人!俺替她谢谢您了!”他千恩万谢地走了,背影在暮色里蹒跚得让人心酸。

刘彩云站在门口,直到那身影彻底消失。她打开布包,里面是十几个还沾着泥土的红皮鸡蛋。

她拿着鸡蛋和那沓校样回到屋里,台灯的光晕冷冷地照着纸面。她找到那段描写,拿起红笔,毫不犹豫地狠狠划掉。笔尖透过纸背,几乎要将那一页戳破。

安静的夜里,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她自己有些沉重的呼吸声。

没过两天,又有人找上门。这次是个四十多岁的妇人,穿着镇上干部才有的的确良衬衫,说话条理清楚,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她是县里某个局领导的亲戚,说刘彩云书里某个讽刺官僚的角色,让她家那位对号入座了,影响了家庭和睦,要求删除。

刘彩云看着她涂着丹蔻的指甲敲打着桌面,听着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心里一阵阵发冷。

“文学创作,源于生活高于生活,”她试图解释,“人物都是虚构的。”

“虚构?”妇人嗤笑一声,“刘作家,大家都是一个县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何必把事儿做绝呢?你这书能出版,是县里支持的结果,对吧?”

话里的威胁,像滑腻的蛇,钻进耳朵。

刘彩云沉默了。

送走那妇人,她看着书稿上那些被红笔圈出、要求修改的地方,有些是事实错误,她认,比如王老栓侄媳妇的红薯;有些是无关痛痒的细节,改了无妨;可有些,分明是戳到了某些人的痛处,要她磨平棱角,阉掉骨血。

她想起电视台采访时,那个年轻书记说的“写出农民的脊梁”,想起主持人说的“新时代的传奇”。

台灯下,红笔悬在半空,迟迟落不下去。

这每一笔划掉、修改的背后,都是活生生的人,是压弯的脊梁,是咽下的哭声,是沉甸甸的、绝不能被粉饰的真实。

窗外,月亮升起来了,冷清清地照着她和那叠厚重的、仿佛有了千斤重的校样。

这一次,笔尖落下,写得异常缓慢,沉重。

秋深了,连最后的虫鸣也噤了声。刘彩云那本改了又改、波折重重的长篇小说,终于变成了铅字,带着油墨香,从省城运回了朱家湾。新书摞在炕桌上,像一块刚出窑的青砖,沉甸甸,硬邦邦。

村里却没几个人真在意这书里写了啥。大家更热衷的是另一件事——刘彩云要走了。县里下了调令,调她去文化馆工作,有编制的公务员,是干部身份。

消息传来,朱家湾像是滚水里泼了一瓢油,炸了锅。羡慕的有,嫉妒的有,说酸话的更多。

“啧啧,这下可是鲤鱼跳龙门了!” “还不是靠写那几笔字?踩着自己男人的名声上去的,也不嫌膈应!” “走了好,走了清静,省得看着闹心!”

李婶跑前跑后,比刘彩云还忙活,张罗着几家凑份子,要给她饯行。刘彩云推了几回没推掉,只好由着她们在自家院里摆开两张方桌,端上炖鸡、炒蛋、花生米。

酒过三巡,菜市场味混着劣质白酒的气味弥漫开。男人们划拳,声音一个比一个高,女人们叽叽喳喳,说着言不由衷的祝福和舍不得。

刘彩云坐在主位,脸上挂着应付的笑,筷子没动几下。她看着眼前一张张被酒精熏得发红发亮的脸,那些或真或假的热情底下,藏着的是打量、是算计、是“她以后可是城里人了”的重新定位。

她觉得自己像个被摆在台子上展示的物件,供人评头论足,与这喧闹隔着一层透明的墙。

“彩云!以后当了官,可别忘了咱朱家湾的穷乡亲啊!”李婶大着舌头,一把搂住她的肩膀,酒气喷在她脸上。

“是啊是啊,常回来看看!” “咱村就出了你这么一个能人!”

附和声此起彼伏。

刘彩云笑了笑,没接话,只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水早已凉透,涩得很。

第二天,真正的搬家。没什么大件,几床被褥,几件衣裳,一口旧箱子,最重要的,是那几捆用麻绳仔细扎好的书和稿纸。出版社送的样书,她给村文化站留了几本,剩下的,全塞进了箱子。

文化馆派来一辆半旧的皮卡车,突突地停在村口。司机帮着把东西搬上车斗。

左邻右舍都出来送,围在车旁,说着和昨晚酒桌上差不多的话。孩子们追打着跑过,好奇地摸着车灯。

刘彩云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她生活了半辈子的院子,土墙,老树,磨盘……每一寸都熟悉,每一寸也都压着过往的沉重。她深吸一口气,拉开车门。

“走吧。”

皮卡发动,碾过村道的浮土,缓缓开出村子。

后视镜里,送行的人群越来越小,变成模糊的黑点,最终被扬起的尘土吞没。朱家湾矮趴趴的屋舍、光秃秃的田埂,也慢慢退后,缩成地平线上一片灰黄的轮廓。

她摇下车窗,深秋的风立刻灌进来,带着庄稼收割后土地的枯索气味,猛烈地刮过她的脸,吹得她几乎睁不开眼。

她没关窗,任由风吹着。

司机拧开了收音机,咿咿呀呀唱着流行歌。路两旁的白杨树飞快地向后倒去。

开出十来里地,经过一片荒坡。坡上散落着几座坟包,其中一座格外新,黄土还未被风雨彻底磨平棱角,坟头光秃秃的,没有花圈,没有石碑,只插着几根被雨水泡得发白的引魂幡残骸,在风里无力地飘动了一下。

皮卡呼啸而过,只是一个瞬间。

刘彩云的目光掠过那座新坟,没有停留,很快转向前方不断延伸的、坑洼不平的柏油马路。

风吹乱了她的头发,扑打在脸上,有些疼。

她眯起眼,看着前方。

文化馆给刘彩云分了一间宿舍,在老办公楼的三楼,朝北,终年不见太阳。墙皮有些剥落,渗着水渍,空气里有股挥之不去的旧纸张和灰尘混合的味道。她把那口旧箱子和几捆书稿搬上来,简单擦了擦桌椅和那张吱呀作响的木床,就算安了家。

工作并不轻松。她被分在创作辅导部,任务是看各地业余作者寄来的稿子,写修改意见,偶尔下乡镇开讲座。稿子大多是讴歌丰收或者政策宣讲的打油诗,要不就是情节离奇、逻辑混乱的乡村爱情故事。她看得眼皮发沉,还得绞尽脑汁写出既不打击对方积极性、又能切中要害的评语。

办公室里有三个同事。老张快退休了,整天捧着枸杞茶杯看报纸,恨不得把中缝广告都背下来。小赵是馆长的外甥女,刚高中毕业,对着一本编织图案看得比稿子认真。还有一个马大姐,热心肠,嗓门大,最爱打听事。

“彩云,听说你那本书,卖得挺好?”马大姐抻着脖子问,手里毛线针不停,“版税拿了不少吧?”

刘彩云含糊地应了一声,目光没离开手里一篇写养猪专业户的报告文学。

“哎,真羡慕你们这些文化人,动动笔杆子就来钱。”马大姐啧啧两声,又压低声音,“馆里最近要评职称,就一个名额,你刚来,估计没戏。老张等着这职称退休多拿钱呢。”

刘彩云抬起头,笑了笑:“我刚来,不急。”

她确实不急。比起职称,她更头疼下周要去柳河乡讲课。馆长说了,要深入浅出,结合实例,调动群众创作热情。

讲座安排在柳河乡政府的会议室。下面坐着的,多是乡干部和几个中小学老师,穿着中山装或洗得发白的衬衫,表情严肃,拿着本子准备记录。后排挤着几个好奇的村民,袖着手,眼神茫然。

刘彩云讲了人物塑造,讲了细节描写。她尽量用大白话,举的例子也是地里刨食、家长里短。但台下多数人还是听得眼神发直,只有几个老师模样的在认真记笔记。

互动环节,冷场了。主持人尬笑着鼓励:“大家有什么写作上的问题,都可以向刘老师请教!”

一个穿着旧军装、胸前别着好几枚像章的老汉站起来,接过话筒,声音洪亮:“刘作家!俺想写首诗,歌颂咱们乡新修的水渠!你说,是用‘蛟龙’好,还是用‘银带’好?哪个更有气势?”

刘彩云卡了壳。

讲座草草结束。乡领导热情地留她吃饭,饭桌上堆满了油腻的炒菜和烈酒。几个干部轮番敬酒,说着“刘作家以后多宣传我们柳河”的套话。刘彩云推说不会喝,用茶水应付,只觉得疲惫,胃里堵得慌。

回来的班车上,空气浑浊,颠簸得厉害。她靠着车窗,看着外面飞速后退的、千篇一律的田野和村庄,忽然想起朱家湾,想起她那张靠着窗户、能晒到太阳的书桌。

调到县里一个月,她一个字都没写出来。笔提起来,脑子里空茫茫一片。那间朝北的宿舍,冷得像地窖,灯管发出的嗡嗡声,总在夜深人静时格外清晰。

她闭上眼,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班车在一个路口停下,又涌上来几个带着鸡笼和麻袋的农民,车厢里更挤了,混杂着汗味、烟味和鸡粪的味道。

刘彩云把窗户推开一条缝,冷风灌进来,稍微驱散了些浑浊。她看着窗外,远处,一群麻雀呼啦啦地从一片收割后的稻田里飞起,掠过灰白色的天空。

文化馆的日子像泡久了的茶,淡而无味,温吞地耗着人。刘彩云坐在朝北的办公室里,对着窗外一截灰秃的墙,修改着一篇题为《丰收锣鼓震天响》的诗歌,脑子里却反复盘桓着昨夜梦里那片金灿灿的麦浪,沉甸甸的,压弯了穗头。

敲门声打断了她。同事小赵探进头,脸上带着点古怪的神气:“刘老师,门口有人找,说是你老乡。”

刘彩云心下诧异,放下笔走出去。

文化馆老旧的木门廊下,站着个老汉。是朱家湾隔壁村的,姓王,按辈分她该叫一声叔。老汉佝偻着,双手紧张地绞着一顶破旧的棉帽,脸上刻满了比实际年龄更深的皱纹,鞋帮上还沾着新鲜的泥点。

“彩云……不,刘、刘作家……”老汉看见她,嘴唇哆嗦着,往前蹭了两步,眼神里是混着畏缩和孤注一掷的焦灼。

“王叔?您怎么来了?快进来坐。”刘彩云心下更讶异,侧身让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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