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接下来的一天里,夏远山其实没有太多时间去思考他们的关系。
因为在上午的时候,她要死了。
事情是这样的——
那江离离不知在什么时候和酒店后厨协商过,要借后厨一用。
目的,自然是要为夏远山洗手作羹汤——虽然江离离表述正经,说是他自己不习惯酒店饭菜,但夏远山知道男子心意。
不过即使清楚江离离是想服务自己,她却不能坐享其成。
考虑到自己是先天炸厨房圣体,到了后厨,她除了没事生事、小事变大事,便无事可做。于是,夏远山很有自知之明地在后厨外发光发热,主动担起毫无技术含量的食材采购“提手”之务。
——虽然在执行时,因为她抢不过江离离,最后连提手都没做成,只是做了个空手吃干饭的小尾巴……
其实酒店已经提供了江离离需要的大部分食材,但对于某些刁钻需求,如详细到厘米大小的石斑鱼、精确到颜色深浅的西湖莼菜等,后厨采购便有些爱莫能助了。
那采购员看了江离离给的备菜名单,心下汗颜,暗忖江离离到底是对饭食有多偏执,才能列出如此苛刻的要求?
要知道,哪怕是他们这些专业厨师,哪怕他们是在高级餐厅工作,哪怕客人口味再挑剔,却也不会把原材料门槛设置得如此之高。
成本是一方面,关键是,没人会为了一盘菜而追求细微处的极致。
就像很少会有人把π背到十位小数3.1415926536,大多数人停留在3.14,用起来便是绰绰有余的。
采购员看出江离离不是常年浸泡在柴米油盐中的人,至于专业出身,至于职业要求,更是无稽之谈。
思来想去,便把名单上展露的挑剔,当做男子出于兴趣品味的个人追求。
但事实上,那份挑剔并非江离离的个人兴趣。
江离离的日常饮食习惯很简单,但面对心爱之人,他当然是怎么极致怎么来、怎么繁复怎么搞。若非现实条件不允许,他恨不得把圆周率倒着背。
原本他是打算请采购员带他去找原料的,但夏远山执意要加入,他便向采购员咨询了些问题,尔后带着夏远山去过二人世界了。
江离离也是在这个时候才见识到夏远山“搞笑”的一面。
也就因有夏远山这个小跟班,他突发奇想,想出一个与“刘姥姥进大观园”相对的表述——“夏远山进菜市场”。
只见夏远山手足无措地跟在他身后,面对菜贩摊主的热情招呼,她会局促地应和,表情尴尬却不失礼貌,应景地拿起某根菜叶,仔细又茫然地把菜叶看了又看,甚至还会装模作样地摸几把茎叶,尔后点点头,一本正经夸说这【青菜】很好,点评完,便心满意足地放下菜叶。
最后——亦是江离离无比喜爱的环节——她会偷摸而迅速地瞄他一眼。
其人怯生生,羞答答,像是个展露才艺的孩童,待表演结束后,忐忑不安地观察家长的脸色,既害怕自己表现不好惹家长不满,又渴望家人给自己一个鼓励而肯定的微笑。
其实夏远山的“才艺”当然令人没眼看。
她甚至都没有才艺,否则也不会把“绿色的,叶子比较大的”菜,一律称为【青菜】,至于“非绿色,非叶子比较大的”菜,则概括为【这个菜,那个菜】。
但江离离就是为夏远山的表现感到满意。
他会认可地对女子笑笑。
在看到夏远山会因自己的认可而悄悄松一口气时,他心中霎时涌起一阵自豪。
一时间,他竟然分不清,到底是他在认可她,还是他在寻求她的认可。
江离离要选购的食材并不多,而兜售他目标菜品的摊贩也就那几个,所以江离离在挑出满足自己要求的食材后就可以立刻回程,可因他发现夏远山对农产的一无所知,江离离就不急着回去了。
他开始磨磨唧唧,犹豫不决,会明知故问地询问夏远山的意见。
看夏远山急得焦头烂额却支支吾吾半天给不出个明确答复的模样,看那向来英姿飒爽、指点江山的夏远山,一朝对着毫无杀伤力的青菜手足无措,同时又碍于他“确实”需要她的帮助而必须迎难而上,最后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给了一个,在他看来是啼笑皆非,但夏远山却能逻辑自洽的回复……其间反差与傲娇,极大满足了江离离的恶趣味。
江离离逗弄夏远山,逗弄得心满意足。
随后开始幻想,幻想以后带夏远山游玩的情形。
他暗暗打定主意,等有机会,他还要逗她,逗得她狼狈又可爱。不过,以后不能带她来菜市了,俗世的浑浊味不是夏远山那般仙人该忍受的……
江离离对夏远山说:“姐姐,我们回去吧。”
夏远山正观望四周,闻言挑眉,有些惊讶道:“走了?就买这些东西就够了吗?”
她指了一下江离离提的袋子,一共就四包。
其中有一袋,还是她随口一说,江离离就临时起意的“加菜”。
想到他们刚刚在菜市里兜兜转转,犹犹豫豫,挑挑拣拣;想到自己绞尽脑汁为江离离提供的“真知灼见”;想到那些令她眼花缭乱晕头转向的“菜”——他们大费周章,合着只是为了这三包东西?
夏远山眼睛都要瞪掉了,难以置信道:
“你确定只用这些东西?我们看了那么久,真不再整些?”
“嗯,我也有些犹豫,但考虑到只有我们两人,备太多菜也吃不完,所以看来看去,最终还是决定不买了……”
江离离说得自己也很为难,但其实,他可是一点也没犹豫过,因为他压根就没考虑过要买那些菜,所谓“看来看去”,不过是他借机逗夏远山的伪装罢了。
可作为夏远山的“乖巧”弟弟,江离离怎么会表露出自己那恶劣的想法呢——
江离离小心翼翼地瞅着夏远山,狗狗眼里闪烁着愧疚的光亮,他自责道:
“姐姐是不是觉得我浪费时间了?对不起,我不该犹犹豫豫的,我不该让姐姐陪我那么久……”
说着,眼眶都微微发红了。
夏远山哪能想到江离离的绿茶小心机。
她一见男子将哭不哭,登时慌了,连忙安抚说:“没有没有,我不是责怪你的意思,你也没浪费时间,我还要夸你深思熟虑呢。好啦,既然我们完成任务了,就回去吧!”
夏远山自然而然地牵起江离离的手,抬脚就往一个方向走。
江离离虽然没真哭,却还是破涕为笑,也反手握紧了对方的手。
他被她哄得很开心,开心到,即使他清楚夏远山走错了方向,却也不愿打断女子的雄赳赳气昂昂。
不愿扫兴是一方面,无条件支持夏远山的言行是另一方面,还第三方面,他的恶趣味。
他想看夏远山“外强中干”的傲娇样——
夏远山直到在巷道里走了一段距离后,才意识到自己带错路了。
看着这明显不是来路的陌生场面,夏远山傻了眼。
——不是,她那么自信地拉着江离离往外走,走了半天才发现走错路了?
那她此前的昂首阔步一往无前义无反顾算什么?
算成语吗?
她走错路倒没什么,关键是,她还带着江离离——她怎么能带着江离离一起犯错?她怎么能让江离离和她往来折返?
夏远山不怕丢脸。
她觉得吧,亡羊补牢为时不晚,她现在若无其事跟江离离说声“走错了,我们往回走”,却也不算丢人。
咬着牙不认错地莽下去,那才是愚蠢到家了。
可是,她要是真承认自己失算了、带着江离离误入歧途,那她自与江离离认识以来就营造的“运筹帷幄”人设,不就毁于一旦了吗?
更何况,眼下的这条路,更确切来说是“新路”而不是“错路”,所谓不撞南墙不回头,沿着这条路走下去,谁知是对是错……
夏远山犯难了,一边是“知错就改善莫大焉”,一边是“柳暗花明又一村”,一边是亡羊补牢,一边是持之以恒——To be, or not to be, that is the question。
就在夏远山纠结不已时,那江离离适时开口:
“姐姐,你是不是带我们走错路了?没关系的,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迷路是很正常的事,姐姐不用自责。要不,我们问问路人、或看下导航吧?”
夏远山不用看江离离,光是听这语气,就能想象到男子那柔弱,善良,无辜,可以激起人保护欲的清纯样。
而事实上,夏远山也没看江离离,于是她错过了江离离那狡诈如狐般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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