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无岐自小就学君子六艺,体能尚可,射技娴熟,挥竹棍三千次想必也不是什么难事。
才怪!
这竹棍分明中空,初握时还觉轻盈,挥到二十五时手臂微酸,四十五时手臂沉重,五十五时手臂已经抬不起来了!真能挥到三千次??
他紧咬牙根,呼吸急促起来。
不行,修仙就是要吃得苦中苦,如果这么点入门的东西都没法做好,还谈什么以后未来?
他换了只手臂承力,想象着兄长那张不再伪装兄友弟恭的嘲弄的脸,将竹棍从上而下,劈到他脸上!
“呼——”
谢霜崖轻吹热茶。
他在此处摆出一套海冰玉做的桌椅,用雪露浆泡玄楠叶,盛在可保灵力不散的琉璃盏中,靠坐在椅子上茗茶,端的是一派惬意自在。
趁着连无岐在这哼哧哼哧的工夫,他已经在峰顶一个来回,寻到雪露浆、霜青花、夜晶草这三种有助于灵力恢复的灵物。
如今饮下雪露浆泡的茶,舒畅许多。
栖含山不错。四时风景俱全,灵力浓郁,适合修养身心,也适宜修炼。
他靠坐在椅子上,看连无岐不知道第几次瘫软倒地,刚穿上的干净衣服,被汗水浸得颜色更深,还沾满了竹叶与泥土。
“这才不到一千,站起来继续。”
连无岐胡乱点点头,也无力言语,撑起身子。他动作迟缓,好像手里拿的不是竹棍,是黑精铁做的一把重锤,根本举不起来。
手一软,又跌倒在地。
后背触地,天空高悬,四周的竹林将天空围成一方井,井底有自己,还有自己今日刚认下的师叔。
师叔纤尘不染,高高在上,不伸援手。
谢霜崖又倒了杯茶。
瞧,这不就被虐到含恨了吗?
那双“含恨”的眼凝视他,渐渐闭上,一动不动了。
谢霜崖起身走近。尚有呼吸,连无岐晕过去了。
“这个世界的人都如此弱不禁风?”本以为他会累得爬不起来,没想到直接晕厥。
【估摸是吧。】六五六也说不准这样的“风”哪个没有经验的孩子能承住。
谢霜崖:“刚才他情绪如何?”
【……哈哈哈哈哈,干得好啊宿主,我已检测到他的痛苦、绝望,能量十分充盈!】
谢霜崖隔空提起他,再用清洁术。灵力牵引着连无岐自己飘回院子,脑袋顶开厢房的大门,人落在榻上。
两根手指轻轻捏着他的袖子提起,悬空手臂,检查掌中摩擦红痕。
竹是老竹,表皮坚硬,握住时在掌心和指关节都磨出了血丝。
真是细皮嫩肉吃不得苦,这就受不住了。
谢霜崖将药膏一点点轻戳在伤口处,不一会儿,红印便淡去。修士的药对凡人来说药效更是显著。
他满意地收手离去。
明日再让连无岐把剩下的两千多次都补上,挥个五千次才说得过去。
顺便再出去找本功法给他练起来,锻体与练气同步。
翌日。
鸟鸣声清脆。
谢霜崖睁眼,昨日化用了霜青花和夜晶草,静脉淤堵已好了一成。接下来这段时日继续用药加调息,半个月后应无大碍。
阳光穿透窗棂落在床榻,已是日上三竿。
他走出房门,院中无人。
神识一扫,发现连无岐还躺在榻上。
谢霜崖眉头微蹙,这么偷懒可练不成什么。
走进屋,榻上那人还如昨天那般分毫未动,面上通红,胸口起伏微弱。
谢霜崖掐他脸颊,毫无反应。指尖触感滚烫。
“这是怎么了?”
【我看他像是发热了,你想办法给他降降温。】
“发热?”没听过。
但降温还是懂的。
谢霜崖用灵力凝出冰块,一块放额头,两块放脸颊。
【……感觉不对,你用巾帕沾点冷水擦脸,帕子热了再重新浸冷水。】
“这么麻烦?”
【人间的医者都是这样做的,要么就熬点退烧草药给他喝。】
“什么药?”
修士不用退烧药,打坐调息是万能疗法。有什么毛病,坐一晚就基本痊愈了。再说了,哪个修士会犯凡人的病?
六五六思忖片刻,无奈地说:【我也不清楚。但是这样放任下去不管的话,他可能会死。】
谢霜崖脸上毫无动容,站在床边摆件似的一动不动。
【你要袖手旁观吗?】六五六镇定的声音响起。
沉默片刻,谢霜崖拿起一块湿帕子往连无岐脸上一糊。
“你不是说主角至关重要?不该求着我救他?”
【……我当然希望你能救他。】它的声音比方才微弱,好像有点心虚。
连无岐感觉自己已经在火焰山中跋涉了许久,人都快干裂了。山中忽然飘起雨,令他面上凉快了许多。
他迷迷糊糊间睁眼,一道纤长的人影拎着帕子在他脸上温柔地擦拭。
他含糊吐字:“……母亲,渴……”
“…………”
少顷,母亲将杯子递到他嘴边,他找不准位置喝不到水。水却像小蛇似的,自己灵活地爬进了他嘴里。
他满足了,又道:“我饿了……”
然后拉着母亲的手昏沉沉睡去。
谢霜崖板着脸,面中带青。
【这么说起来,他好像有两天没进食了。难怪昨日直接昏过去了。你去给他弄点吃的吧。】六五六窃笑,让他当母亲也挺好的。
谢霜崖道:“你在命令我?”
【……不敢。我忘了他未辟谷,饿上几天会死。】
这也能死,那也能死,人有这么脆弱?
他愿意养着连无岐,是想让他替自己做事,怎么反倒要自己伺候他了?
麻烦至极。
死了省心。
他绷着脸站起身,抽回自己被抱住的手,转身离开。
一个时辰后,房门打开。
谢霜崖拖着一盘黑色的物什进来,他划开表皮一层焦黑,露出内部嫩肉,灵力将其撕碎,和着点水,一并倒进连无岐嘴里。
连无岐撑开眼皮子,下意识吞咽起来。喉咙肿痛如刀割,水中混着糙肉,划拉得痛意愈发明显。他下意识地往后撤,想要避开,却被大力掰着下巴强制进食。
“师叔……”这样强制性的动作让脑子烧糊涂的他莫名委屈起来。
一委屈,情绪翻涌沸腾,他垂着眼睛,被懊悔与自责淹没,也忘了硬着头皮装少年老成,声音抖得不成样,此刻已经眼眶湿润了。
为何所有人都要逼我?为什么我总这么无能为力?
现在谢霜崖那张不为外物所动的脸,和今日旁观他修炼时的神态重合,冷静、强大、包容。
自己在他面前无数次倒下,但他依然没有离开。
但想必也是失望的,如此无力无能的一个人,谁能不失望?
他的人生十数年短短,却总是令人失望。
母亲临终前嘱咐他莫要相信身边任何人,他还是义无反顾轻信那个自小就和善待人的兄长和在身边跟了五年的谋士。没想到那二人早已暗通曲款,从自己嘴里挖消息,给自己埋坑,害得那么多保护自己的人丢了性命。
胸口酸涩,但他哑着声什么都没说出口。
他迷迷糊糊地想,你对我也会是另有所图吗?还是和裴方寸兄弟情深,单纯把我当师兄的遗留物照看呢?
谢霜崖双目半阖,神色淡然,在他床边静坐一夜,直至热度退去。
他伸手,摸到连无岐的手臂,重重掐下。
“唔!师叔!”连无岐捂住自己的手臂猛地弹起,两只臂膀在昨日耗尽力量,此刻酸胀沉重,被谢霜崖一掐,疼痛难忍。
“废物,连一日的基础功课都完成不了。”谢霜崖居高临下睨着他,“今日起,你就练一些更简易的功法。”
说着,将秘籍、剑、匕首、弓箭等乱七八糟的东西一股脑门儿扔在他身上。
“这附近没有凶猛野兽,只有兔、鹿等温顺动物,限你每日猎三顿的量做给我。若还如昨日那般干不成事,就别练了。”
冰冷无情。
连无岐忍着痛:“是,师叔。”
谢霜崖拂袖而去。远远传来一句。
“还不快起来?”
连无岐捏着酸肉起身,一块白色帕子此刻才晃晃悠悠从额上滑落,啪嗒一声掉在腿上。绸缎似的帕子湿漉漉的,右下角绣的绿竹瞅着也像是被雨浸润过。
他愣愣地看着它,过了一会儿,将帕子郑重地收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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