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茉在M镇大概呆了三四天的模样，很快地将事情办好，在第四天早上，王平把租的车还回去后，程茉便捧着用黑布抱着的骨灰盒和他们一起乘坐返回江海市的火车。
在此期间，程茉的表现让跟随的两位大人都不禁感叹。
程茉见到那个被白布蒙着，掀开时脸色发青的父亲程柏铮，看着那与出发时神采奕奕赫然不同的一张脸，连程柏铮的亲信都忍不住避开视线，眼泪在眼眶中打转。
而程茉却目不转睛，神色淡然地注视着，没有像影视片里或是小说情节里上演的，去抱住自己的父亲跪在冰冷的地上痛哭一顿，更没有歇斯底里揪住身边人大喊那不是我的父亲。
她只在众目睽睽下，无声地走到推车旁边，尸体存放在医院太平间左侧设立的冰库中，寒意由脚底蔓延，透过羽绒服的袖口，传至全身，仿佛要将流淌的血液都凝结。
程茉缓缓地俯身，却始终没有敢触碰程柏铮的身体，他的眼睛半阖着，没有完全闭上，程茉闭上了眸，手掌轻轻覆盖其上，向下轻柔地扫过，再拿开时，她将眸睁开，而程柏铮的眼睑已经完全闭合了。
程茉轻轻将白布盖上，“程柏铮，莫允臻不会来了……没关系，我来接你回家。”
……
程茉回来后的第三天，是个周末，也是程柏铮的追悼会。
本来程茉觉得没什么意义，人都没了，尸体也火化了，看不到最后一面，追悼会的太多流程都没法举行，一张照片，一口骨灰盒，说些赞扬的话给活的人听，却去缅怀听不见的逝去的人。
程茉觉得可笑极了。
而举办追悼会是江明诚的意思。
“按照规矩办吧，”当询问程茉的意见时，她只草草回复了这句话，手中的终端屏幕很亮，上面还停留着和莫允臻的聊天框——也就是她的母亲，程柏铮的前妻。
起因是在M镇处理当中，程茉早早告知了莫允臻追悼会的事情，她便去抢了回国的票，运气好是抢到了，运气不好因为抢到的机票只有追悼会当天的日期。
故而，追悼会从开始至结尾，站在程茉身边的江冉感受到对方明显得心不在焉，焦灼的目光不断望向大厅门。
而玻璃门后，只有静静摆放的花圈，所有人都到了，除了莫允臻。
莫允臻只向她保证自己一定会来，却没有提什么时候来。
不管如何，都按照流程按部就班地进行着，前来参加追悼会的宾客吃过午席，简单修整后，一辆辆车开往墓园，等到骨灰盒下葬，宾客们陆陆续续鞠躬送花。
程茉站在一旁，看着桶里未燃尽的烟灰，还散着乌色的浓烟，混在其中细小的金箔纸被风卷着，朝她的四周涌着，很呛人，而她眯着眸，没有躲开。
最后一道程序结束，宾客们陆陆续续离开，直到最后只剩下江家人与程茉，还有一些配合工作的墓园人员，他们在最后清理墓碑周边，看起来更加干净一些。
墓碑是早早就选好的，是程家的家族墓，很大的一块地方，程柏铮的墓碑是双人墓，本写着的母亲那一栏，现在看来就像是个笑话。
江霂在江冉的指导下，插了香，又结结实实地磕了三个头，送上花之后就退到了江冉身边，静静地抬头望着默不作声不知道在想什么的程茉。
江明诚给程柏铮倒上一杯酒，给他点上了一支烟，又自己点上一根，陪他抽最后一根烟。
四个人无言地望着墓碑，远远望来，截然不同的身高下是统一的加绒黑色风衣配正式的西装黑衬，看起来格外庄严又养眼。
偶有一滴水珠滴落在江冉脸上，她抬头望去，漫天悄然来临的乌云，缓慢地坠落下雨滴。
工作人员来送了黑伞，一共四把，被退回去三把，最后是江冉牵着江霂撑着一把伞。
淅淅沥沥小雨的到来，也让程茉等待了那个女人。
这是江冉第二次见莫允臻。第一次是在江明诚带着她去程家拜访，好几年前了，那个时候是夏天，莫允臻穿着美艳的红裙，一副阔绰太太的模样，眉眼里是娇媚的柔。
或许遗传了基因，程茉和她妈妈一样，有一对痴情的桃花眼。
但是同时，程茉也遗传了父亲的俊俏，她的眉峰略浓烈鼻梁挺翘，两者结合下来，她多了几分英气，比起莫允臻少了几分魅惑。
如今时光飞逝，再见莫允臻。
冬日的雨里总感觉夹着小雪，飘飘扬扬随风刮在她修长的不规则黑大衣上，白色的裙摆在黑阔腿裤的上方，大片的黑中这抹白显得格外抢眼。
露出的耳垂显出珍珠耳钉，随步伐轻晃，低盘的棕发微卷，显得脸型更为精致。
莫允臻的眉眼温柔，远远就落在程茉身上。
“莫阿姨，”江冉拉着江霂向走近的莫允臻问好，她轻轻颔首，心思显然顾不得她们。
“茉儿，”莫允臻轻轻唤着背对着她的程茉，却没有得到回应，倒是声音惹来了江明诚的注意，他回过眸来，将快要见底的烟掐灭。
“阿臻，你回来了？”
江明诚和程家夫妻是多年的好友，除去任何一方，都是单独的朋友关系，自然是不会因为两人的离婚而断了某一方的好友关系的。
他倒是没有想到莫允臻能赶回来，之前是问过她航班得知是全部售尽后他也就不抱什么希望了，再加上公司的事和程柏铮的后事，他忙得不可开交。
两人寒暄了阵，江明诚看出莫允臻想和女儿单独聊聊，便招呼着江冉江霂离开，临走时，把伞留给了她们。
江冉递给程茉时，她没有接，反倒是莫允臻接了过去，温柔地和她道谢。
“茉儿，跟你江叔叔道别，”莫允臻转眸朝程茉说话，而回应的仍然是沉默，“哎，这小兔崽子。”
江明诚挥了挥手表示无妨，便冒着风雨走得很前面。
江冉带着江霂跟在后面，期间她还弯下身子将江霂的风衣帽子盖上，顺手把拉链拉到了顶。
“姐姐，莫阿姨和程叔叔看起来都很好啊，为什么他们要离婚呢？”江冉是不会用大人的事儿小孩子少管来灌输江霂的思想的，她回眸望向后方被墙壁遮挡的两人，再回头时，眼中是歉意，她隔着帽子轻轻撸了一把对方小小的脑袋，“抱歉啊，阿霂，姐姐也不知道。”
江霂并不在意这个答案，她的双手伸到江冉的面前，又往脑后延伸，拎起她风衣上的帽子，也掀了起来盖在头上，“没关系——姐姐也戴，不要感冒了。”
江明诚的声音从前面传来，是在催促了，江冉便笑了笑，又格外宠溺地摸了摸她的脑袋，“我们回去吧。”
而至此，也是江冉对于莫允臻和程茉的事儿的最后印象，再往后，或许也只有她们俩人才能知道。
那个下午，在淅沥的雨幕中，在程柏铮的墓前，她们母女俩究竟发生了什么。
.
“在讲什么呢？”门外脚步声随开朗的语气同时传来，程茉的红发张扬于两人眼前。
此时的江冉和林叙白早就讲完了过往，连按摩都做好了，床位也调回了正常位置，三双眸子交替对视着，直到姐妹二人异口同声，“没什么。”
“嗯？”程茉明显是不信的，不过她刚接过苏漫的电话，两人腻腻歪歪讲述了一番这几天发生的事儿，又相约着下周五见面，吃顿好的再去哪儿玩玩，故而她倒也没有深究面前两人不对劲的模样。
“我觉得我没什么事儿了，”林叙白伸了伸手臂，做了个伸懒腰的动作，将话题岔开，“我今天能出院吗？我想吃火锅。”
“……”
但是很明显，岔到了一个容易被集火的话题上，没等江冉开口，程茉抢先给出了反对，“不行，你才刚醒来，再留院观察一下，再说了，你伤口还没好透呢，少吃那些辣的。”
“这算什么伤啊，”林叙白把袖口撸起来，浅薄的划痕展示在程茉眼前，“只是划伤。”
“还有灼烧伤呢，”程茉指着一片泛起微微红块的地方，林叙白定睛看了好一会，颇为无奈地看向对方。
“听阿茉的话吧，”江冉起身，将窗帘拉开，把窗户开得小了些，风吹拂帘布的动作小了不少，“我让王妈给你做些吃的，让路遥送来，火锅什么的，等下周吧。”
希望算是破灭了，但林叙白还是不死心地跟了一句，“你不怕我逃院？”
江冉这才算是正眼瞧了林叙白一样，悠悠道，“你可以试试。”
“自打咱们小江总出现在医院里，这上上下下啊，多少眼睛盯着你那病房呢。”程茉也笑了，靠在墙上的身子轻晃，“小阿霂跟我呛两句还凑合，可别跟你姐作对哦。”
林叙白无言以对，自打她说出自己记忆恢复几成后，这俩人是越发不对她客气了。
没有继续闹腾的理由，林叙白似乎也意识到她们准备离开了，医院的午饭时间也该到了，正每个病房发放午饭。
“晚餐大概六点半给你送来，”江冉摆弄着终端，“走了，阿霂。”
明明她的名字已经改成林叙白了，这俩人根本装都懒得装了，一口一句阿霂的，林叙白气得不轻，程茉摸了摸她炸毛的脑袋。
“好啦，小叙白，好好休息。”
莫允臻[可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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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茉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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