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厢内有长厢嵌入,平日人族出行时会将行囊藏好,关上厢盖来坐着。
方才,楚伊施法共驶两车,一车停在林子外,一车停在林子里。
而她心怀叵测,一心念着盘算着,怎么使宋征心甘情愿赠予记忆,根本没有料想有人敢藏进她的轿子!
“呼——”
少女爬出长厢,一屁股坐在厢顶上。
边大口呼气,边偷瞄楚伊的反应,见其久久不语,怯怯往旁侧挪动,空出大半位置。
讨好似地扬起唇角,“楚姑娘,我使用仙君的号符来憋气,这才没让你发现。”
憋气号符可助人族隐藏气息,躲避贼人时可不被发现。
凭着法术细察,非人族是能察觉的,是楚伊大意了。
身着素简裙袍,并无华贵之感,发髻松松垮垮,乌丝杂乱无章,脸颊略微沾上灰尘,眉眼盈笑,纯良无害之貌,竟叫她无端忆起个人。
她佯怒步上车子,身倚着木板轻揉脑侧,而一记眼神,冷冷睨视过去。
“你不该解释为何来此?云津小殿下!”
像是知道无法糊弄,溪悦沉吟片刻道,“噬忆稀奇罕见,我从未见过这般奇能,想跟楚姑娘一道游历天下!”
此语甚是荒谬!
莫名其妙!
两面之缘,就想跟她游历天下?
念及是溪欢的妹妹,楚伊怕言语伤她的心,只得继续耐着性子。
“可曾告知你父王?”
“……”溪悦心虚低下脑袋,“今日阿姊成亲,还未来得及。”
“回去!”
嗅到一息不对劲的隐患,凌厉气势聚涌而上,“你算个什么东西?敢笃定我会带你走?莫给本姑娘生事!”
“楚姑娘,求你带我走罢!”
她扑通跪下,摇晃着楚伊的裙摆,几些泪水充溢在眼角。
“只要姑娘带我走,我定会听你的话,绝不会招惹一件事端!”
彷佛留在云津,将会遭遇她所不愿之事。
下一瞬,楚伊恍然而悟,待生辰宴后,云津王上将给她指婚?
如此想来,溪欢昨晚唐突此言,极有可能是在提醒她。
但楚伊不敢答应。
若换作普通人家之女,遭此乱点鸳鸯之罪,她还会考虑相助一把。
而一国王姬,既已享尽荣华,便要肩负起其责,容不得她此番肆意妄为。
她不想摊上麻烦,免得路上还要费力妥善“伺候”。
“本姑娘是罪妖,你就不怕消殒在我手里?”
“不怕!”溪悦不假思索,甚是坚定道来,“云津谁人不知,噬忆妖楚姑娘是好妖,是世间最绝无仅有的好妖!”
“况且,楚姑娘与阿姊相识多年,我自是没有害怕姑娘的道理。”
漾着诡异笑意,楚伊抬眼就是乱认一通,“三千年前本姑娘被逐出妖界,自此无恶不作,五百年前还因杀魔而遭缉杀,小殿下你说——”
一张脸蓦地煞白,眼神露出惊恐,小姑娘怔然跌坐在板上。
“咴咴”嘶吼,马驹受到惊吓,慌乱狂奔起来,又是毫无征兆后仰倾倒。
紧急间,手腕上猛力拉扯,她裹进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间。
“本姑娘决不出去,你带来的祸事,自行解决。”
语落,轿子骤停,溪悦端坐在几步之外,与外面只有一帘之隔。
劲风荡起飘飘枯叶,三道仙气浩然而现。
“罪妖楚伊,你背负命案五百年,竟还不知安分,今日还敢拐走云津的小殿下?!”
楚伊恍若无事般,倚在厢板上紧闭双眼。
不知是相信溪悦能解决,还是相信自己会无罪而逃。
揣着惶惶不安之心,溪悦步出车厢外。
“几位仙君阁下,是我私自出城,藏进了楚姑娘的轿子里,并非是她诱拐我。”
“既无此事,方才多有冒犯。”一位仙君落地,正欲上去扶人,“小殿下就跟我们回去罢。”
溪悦摇头,“我欲同楚姑娘游历天下,劳烦各位帮我转告王上,过些时日我定会归返王城!”
“我何时允你同行?小殿下?”身后幽幽传来这话。
她欣喜如花,张扬着掀开帘子,一改几息前的惧怕之色。
楚伊不解,她为何这般开怀?
“我在天下钱庄有金子。”压低声音引诱着,她顿然又强调道,“很多,是我毕生积蓄。”
“……”楚伊稍作沉默,她看起来缺财?
也是,身上毫无值钱之物,唯一的五钱碎银还给了白芷。
似是怕她拒绝,溪悦急言补充一句,“平日开支算我账上,待我游历结束,再赠你五百两金子如何?”
“我可是潜逃多年的罪妖,你就不怕死在我手里?”
“仙君当前,若我此行消陨,若钱庄金子有损,天下皆知这罪魁祸首是你。”
“真是聪慧呢,小殿下。”似是言语逗笑她,眼尾不禁弯弯。
在仙君眼皮子下做交易,既是抹去拐走小殿下的罪名,还是宣告此行之后,她有一丝一毫损伤都会与她相关。
该如何是好?金子,她是要的。
粲然笑罢,楚伊摆出一副勉强之态,“既然小殿下如此哀求,我就看在云津的面子上,勉为其难应允了罢!”
以此来掩饰她眸中对金子的期盼。
“多谢楚姑娘!”溪悦心满意足,转身面对仙君,“仙君,我已跟楚姑娘达成交易,往后会将随她游历天下!”
“我们本就为拐人之事前来,鉴于是小殿下心甘情愿,此事上仙族无权干涉,这就回去转告云津王上。”
“至于他会如何处理此事,我们不能为之作保。”
“就此别过!”
“仙君且慢——”
狂息冷戾激涌,妖气笼去最后那抹天光,一袭明锐身影降临于半空。
“楚伊是罪妖,将会为之抵命赔罪,无法带小殿下离开。小殿下现在就随你们回王城,我来收拾这穷凶极恶的罪妖!”
啧,这狼鼻子真行,甩都甩不掉!
或是人族以为她拐走小殿下,消息传遍王城之际,有妖将其下落告发给平奎?
楚伊依旧稳坐,半点都没有挪动步子。
她不以为然朝外扬声道,“平奎,本姑娘能逃五百年,再逃个几百年,会是什么顶天的难事?”
大不了她扔下溪悦,这五百两金子不要也罢。
尚未动手施法,就闻车外的溪悦大声叫喊,“我不回去,绝不回去!”
“你个妖族判官,哪来的本事能干涉我的决定?”
“……”平奎哽住,脸色稍稍缓和,“我无权僭越,只是劝告小殿下深思。”
“你要杀楚姑娘,就连我一并杀了!”
溪悦心一横道完,直接钻进帘后,巧而对上楚伊的眼神,有几分不自然低头,声细得近乎不可闻。
“你若是死在她手,就没人会带我离开云津了。”
“你就这么想离开云津?”
她瞥了一眼又迅速低下,连连颔首,犹是打算隐藏她的秘密。
半空上,三位仙君无言相视,明白对方之意。
“判官姑娘,眼下情形是殿下愿意,我等已不可插手。”
纷纷告辞后,几仙随之离去,独留平奎不甘心,冷然凝望这顶轿子。
她身为妖界判官,断然没有放罪妖逃走之理。
目光流转,缰绳急剧尽裂,马驹重获自由,轿顶轰然化作碎屑,轿内直接无处遁形。
“我不杀她,我要抓她!”
先抓后杀又不是不行。
耳侧嗡嗡作响,溪悦松开捂耳的手,惊悸扫视着眼前,不料原地上空无一影。
一个抬眼,半空上正爆发狠厉之战。
砰!
砰砰!
两道力量飘浮,狠狠撞向对方,撕裂此间气息,几条天雷滚滚劈下,转瞬又各置一方。
利落避开天雷后,楚伊止息望向雷云,暗骂一句麻烦。
雷光叫嚣,似鸣不满。
这天雷是帮平奎的。
只因她手上沾染无辜人命,是为一命抵一命,天道时不时就会降下天惩。
无冤无仇,她毫无记忆之事,真要为此偿命?
两两交手着,还没有几个来回,噬忆后尚未来得及恢复,仅剩的法术将要亏空。
楚伊挪出一丝心痛,五百两金子真就不能要了。
脑海中灵识闪动,几声嫌弃之骂微响,她嘴角还是不由上扬,阿铃已经赶到附近。
平奎神色不改,仍是那般笃定,没有察觉阿铃来了?她那豺狼嗅觉,不早就熟记阿铃的气息?
而雷云倏忽消散,长空繁星浩渺,虚无飘来几些霜雪。
瞬间明白平奎为何没有发现阿铃。
另一道久违的神息涌现,压迫感扑面袭来,瞬时凝化两股交锋的法术。
“今日果真是热闹。”
楚伊稳住步子,自叹气运极佳,她还能再逃!
“韫洋神君?”
瞧见来者,平奎凶相皲裂,略微恢复平静,“不知神君因何而来?可是寻到了阿衡的下落?”
“……”韫洋发觉不妙,当即否认道,“不是。”
余光而凝,已然挽回不了半点,还是落入楚伊的耳中。
“二位是旧相识?”一腔轻笑而尽,怀揣着计谋。
追杀她五百年的妖族判官,竟然跟韫洋相识?而她能否攀上这层关系,让平奎放弃追杀她?
转息她就打消这个念头。
追逃五百年,毫无半句深交,她对平奎不甚熟知,但她能坚持五百年,日夜不休地步步紧追,靠一个相识的关系能使她放弃?
绝无可能!
“认识,你又当如何?”平奎觉着稀奇,她这是什么口吻?
楚伊笑而不语,朝某个方向使了个眼神。
韫洋一眼便知她的心思,装作正经就来张口,“平奎姑娘。”
“我闭关多年,不识世事变化,今有一事想请教妖界判官。”
“神君欲知何事?”平奎移开视线,不忘分些许心神留意楚伊的动向。
“我竟不知妖界已然凌驾于神界之上?”
分外惊讶,她百思不知其讥讽,会是因何事而起,“神君,这……”
“嚯——”锐光迅猛飞来,平奎施展裂术迎上,逐一绞碎根根尖利,而待碎片迸散,眼前并无一丝罪妖的气息。
这罪妖竟敢偷袭?这般不讲武德!
循气息追去,只见楚伊纵身后仰,身后那道裂痕继而紧紧闭合,捕捉到的最后一眼,是毫不掩饰耍诈得逞之笑。
“楚姑娘!楚姑娘!”
眼见弃之离去,溪悦惶急大喊,茫然小跑了几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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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树荫下摇椅晃悠,有一下没一下的,迎合着不远处的海浪声。
甚是惬意。
楚伊体内的法术已恢复,丝毫不怕平奎会追来。
袍摆微响,神息飘进视线内,她眼也不抬,只是颇为埋怨出声。
“神君闭关六百年,似乎神力没有半点长进?”
逃走后,她在两国间的海域停留两日,韫洋今时才跟过来。
“谁言闭关就是修炼神力?”
“那你闭关做什么?”
“……”韫洋顿默,贴近几步低头,“出关后听闻你常去神界寻我,但这并非是我不愿见你,而是我不在神界。”
故意跳过她所问。
不在神界,他又会去何处?楚伊无心追问,几许意味深长,“你去找阿衡了。”
没有否认她的笃定,而是顺势俯下身来,神息覆盖着无息,直勾勾对上慑止之眸。
“相识一场,她下落不明,我自是要去寻她。”
“那你为何不敢在我面前提她?”
“你说是为何?”语尾上扬,韫洋含糊而道,“怕你多想。”
其实他没有底气。
她怎会多想?颦笑间,一瞬又一瞬,噬忆之力流转,半点情愫不入她眼。
“多想什么?你我故交三千年,你若能寻回她,我自会为你高兴。”
三千年前,楚伊遭魔兽重伤,恍惚逃走之后,脑中没有丝毫记忆,她似是初次降生于世,又似是刚被逐出妖界。
她昏迷在湖畔时,韫洋为寻阿衡而来,就顺手救了她。
初次睁眼于世,映入意识的第一张面孔就是他。
那是此生的伊始。
“你我故交?”韫洋轻声而笑,指尖撩拨她脸侧几绺发丝。
良久没有多言。
罢了。
光天化日之下。
他默然放弃念想,稍稍直起身子,“浮珏一事,我会设法揪出元凶。”
“万一元凶就是我呢?”
六百年不见,她都没解释此事半句,他就认为她没有杀浮珏。
“那我会陪你死!”他满脸认真,不是哄她开心的玩笑话。
她眉头紧蹙,未有半分悦色,正欲启齿驳之。
“楚姑娘——!”
这一嗓子,惊得楚伊直接坐起,韫洋侧身转步于旁,趁时握上她的手稳住她。
目迎神兽威风落地,来者骨碌爬下步步奔来,神兽继而幻化成人形,面无表情随后。
“带她来做什么?”
“她死活不肯走,说是你已应下这桩交易。”
韫洋继续回她,“一国王姬,无法随意丢在郊外,只能让阿铃带她来,我顺道隐匿你的行踪。”
未至跟前,未闻其声,楚伊瞧着阿铃那身气势,心里直发怵。
果然——
“楚伊,你还真是个麻烦!”
“我、我就随口一应,谁知她当真了?”
天不怕地不怕,她也不怕韫洋,偏偏就怕阿铃生气!
不敢承认她因金子动过心。
“楚姑娘,你不愿带我走了?”溪悦顿住脚步,迟疑没有再靠近。
“空口白牙,你我之间没有立契。”
甚是理直气壮,她站起指着奔腾之海道:“此地远离王城,你不是要离开云津?越过这片海域便是伯绥!”
“金……”溪悦刚要提及金子,就被楚伊硬生生打断,“今日天朗气清,是个不错的日子,那我就做件好事,顺便助你跨过海域。”
“我们走罢!”
直揽上她的腰身,一下子腾跃至高空,如此突然,从未经历过的她险些失声惊叫,急忙紧紧埋在楚伊怀里。
头顶上,一道热息穿透劲风追来,“尽量莫在阿铃面前提起金子。”
“我没有食言。你若真想跟着我,待会就自己跟上,在此你不会有任何王姬身份的优待,受不来就自行离开!”
不能提金子?溪悦没问理由,而是咧开笑脸,“多谢楚姑娘,我绝不给你添麻烦!”
收到阿铃灵识方位时,楚伊就作下了打算,只是没有跟她们明说,正好测下她心意是否坚决,还是尊贵小殿下的一时兴起?
初闻她死活不肯走,她还暗喜了一刹,金子还有着落!
几刻后,一行人刚落定在岸边,楚伊当即松开手,溪悦连晃了几下才稳住步子,差点栽倒在地。
她快步跟了上去,新奇地打量四周之地。
妖族来来往往,驱使妖术助货物渡海,三两人族矗立,嘴上正说个不停。
“妖界真没用!听闻前不久那罪妖,又拐走了云津的小殿下!”
“前年迫使数千人沉睡,去年打砸毁过谷映一座城,还敢威逼谷映王上放弃计较?”
“真是坑蒙拐骗齐全,不少势力正找她算账呢。”
“……”
罪行仍在细数着,溪悦不敢再听下去,怯怕乱瞟了身侧一眼。
她究竟是跟什么妖孽达成了交易?
本着流言不可信的态度,自我宽慰肯定不可信,而嗓间刚咽下的惧意不慎滑落,“……楚姑娘,他们所言可是真的?”
“这是近些年的,百年前的人族死光了,除了杀魔之事,怕是没几个人族会记得。”
听这语气,是些什么值得骄傲之事?!
溪悦未敢言,寄希望于另一侧的神君,“神君不拦着楚姑娘?”
“嗯,我不会拦。”
沉在唇角的笑意,恍如是无声昭告于此,如她有所需,他只会出手相助。
犹豫再探一眼,那位稍慢几步的阿铃神君,神情依旧淡漠,渐露几许无奈笑意,诚然还是会纵容她造孽。
传言神族最为是非分明,偏是让她遇上愿意助纣为虐的了。
复杂心绪交织,一个急火攻心,晃眼就失去所有意识。
“哎——”楚伊眼疾手快扶上,稳住这副摇摇欲坠的身子。
“这就晕了?”
她抑不住嘴角分毫,“就丁点儿胆量,怎敢离开云津呢。”
“楚伊,六百年不见,你还真做了不少大事。”
“……”她错了。
不对。
她何错之有?
本章是重写重写。将平奎与仙君一起出场,分开成双方先后登场;主线的男主登场,比起第一版露个脸就跑,这里匀给男主一点点戏份。事先声明,因为时间线关系,此时的楚伊跟韫洋是“老妻老夫”的状态,行为举止有时会比较亲密(我尽量不那么唐突,用词不那么恶心,会克制着),想看感情渐生的阶段还是在后面回忆部分[哈哈大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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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第九章 拐走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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