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理实验课的铃声像块投入湖面的石子,把自习课的安静敲得粉碎。黎溪源抱着实验箱往实验室走,金属盒里的打点计时器碰撞出轻响,像一串没谱的音阶。
“等等我!”关咨宴从后面追上来,白衬衫的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的小臂上沾着点蓝黑墨水。“昨天说的说明书忘带了,”他挠挠头,发梢有点乱,“不过步骤我记熟了,保证没问题。”
黎溪源想起昨晚对着课本画的实验流程图,边角被她无意识地画了好几个小太阳——都是关咨宴笑起来的样子。她把实验箱往他那边推了推:“我也看了步骤,应该……不会出错。”
实验室里弥漫着松香和金属的味道。顾依人正和穆谷元抢一个游标卡尺,看见他们进来,冲黎溪源挤眼睛:“老关昨天对着实验步骤表看了半小时,嘴里还念叨‘溪源会不会觉得我笨’,笑死我了。”
关咨宴的耳朵瞬间红透,伸手去捂顾依人的嘴:“别瞎说!”挣扎间,他口袋里的橡皮滚出来,正好落在黎溪源的实验台边。
“你的橡皮。”她弯腰去捡,指尖刚碰到那块半旧的橡皮,关咨宴也伸手过来,两人的手指撞在一起。像有微弱的电流窜过,黎溪源猛地缩回手,橡皮“啪”地掉在地上。
“抱歉。”关咨宴捡起橡皮,用校服擦了擦,递给她时眼神躲闪,“实验第一步是固定打点计时器,我来弄吧,你扶着木板就行。”
黎溪源点点头,看着他蹲下身调仪器。阳光从实验室的高窗斜射进来,落在他专注的侧脸,睫毛在眼睑下方投出一小片阴影。他的手指很长,转动螺丝时格外灵活,指甲修剪得干干净净,指节处有淡淡的薄茧——后来黎溪源才知道,那是常年握笔和摆弄机械零件磨出来的。
“好了,”关咨宴直起身,额角沁出细汗,“试试通电?”
黎溪源按下开关,打点计时器发出“哒哒”的轻响,纸带随着小车的滑动缓缓展开,留下一串均匀的点迹。“成功了!”顾依人凑过来看,“你们俩配合挺好啊,比我和穆谷元强多了,他刚才差点把纸带扯断。”
穆谷元在旁边喊:“那是木板太滑!”他突然撞了撞关咨宴的胳膊,挤眉弄眼地说,“老关,你刚才调仪器的时候,手都在抖。”
关咨宴没反驳,只是把实验数据记在表格里,笔尖在纸上划过的声音,和打点计时器的“哒哒”声奇妙地重合。黎溪源看着他写下的数字,突然发现他的字迹比上次更舒展了,连带着小数点都点得格外圆润。
“误差在允许范围内。”关咨宴把表格递给她,“不过这里的加速度计算,我用了两种方法,结果差不多。”他指着其中一行,“你的话,可能会用微分方程?”
“嗯,”黎溪源拿出草稿纸,“把点迹看作连续函数,求导就能直接得到加速度。”她提笔演算,余光瞥见他在看自己握笔的姿势,指尖下意识地收紧了些。
“原来还可以这样,”关咨宴的声音里带着惊叹,“你总能找到最短的路径。”
实验课结束时,夕阳把实验室的玻璃窗染成了橘红色。黎溪源收拾东西时,发现关咨宴的笔记本落在了桌上。她翻开想看看有没有写名字,却在最后一页看到了自己的名字——用铅笔写的,笔画很轻,像怕被人发现似的,旁边还画着个小小的打点计时器,纸带的末端画了颗星星。
她的心跳突然乱了节拍,像刚才实验中没调好的打点频率。正想把笔记本合上,关咨宴跑了回来:“忘拿了,谢……”他的话卡在喉咙里,看着她手里的笔记本,脸“腾”地红了。
“你的本子。”黎溪源把笔记本递给他,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掌心,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来。
“谢、谢谢。”关咨宴把笔记本往怀里一塞,转身就跑,差点撞到门框。黎溪源望着他的背影,听见顾依人在旁边笑:“你俩今天不对劲啊,比这实验误差还明显。”
晚自习前,黎溪源接到了张镜竹的视频电话。屏幕里的张镜竹刚上完设计课,头发上还别着彩色的发卡:“溪源!我跟你说,我设计的那个‘光影旗袍’入围比赛了!灵感来自你上次说的,关咨宴睫毛上的光。”
“别胡闹。”黎溪源把手机往旁边挪了挪,怕被同学看见。
“谁胡闹了,”张镜竹对着镜头理了理头发,“艺术来源于生活!对了,甲骨文展怎么样?他有没有趁机牵你的手?”
“就是看了展览,”黎溪源想起周末在博物馆的场景——关咨宴的舅舅是个戴眼镜的儒雅男人,给他们讲甲骨文的起源时,关咨宴一直站在她身边,偶尔凑到她耳边说“这个字像不像你上次画的小熊”,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廓,让她半天没听清讲解,“他舅舅很有趣,讲了很多课本上没有的故事。”
“哦——”张镜竹拖长了调子,“那他有没有单独跟你说什么?比如‘我喜欢你’之类的?”
“没有。”黎溪源的脸颊有点烫,“他送了我一本《甲骨文合集》,说是他舅舅的签名版。”
“啧啧啧,都开始送礼物了,”张镜竹突然压低声音,“黛桐青昨天给我发消息,说她在生物实验室养的小白鼠生崽了,让你有空回原来的学校看看。她说总觉得你在新学校藏着什么心事,不像以前跟她无话不谈了。”
提到黛桐青,黎溪源的心里泛起一阵愧疚。转学后忙着适应新环境,和初中好友的联系确实少了。“等下次放假回去看她。”
挂了电话,黎溪源从书包里拿出那本《甲骨文合集》,扉页上的签名旁边,关咨宴用铅笔写了行小字:“每个字都是时光的误差,就像遇见你。”她摩挲着那行字,突然想起实验课上的误差范围——原来有些超出预期的偏差,是藏不住的。
“在看什么呢?”曾雅淇不知什么时候放下了笔,正看着她手里的书,“关咨宴今天下午去图书馆借了本《西方哲学史》,对着目录翻了半天,最后还是放回去了。”
黎溪源愣了愣:“他看这个做什么?”
“不知道,”曾雅淇重新低下头做题,笔尖在纸上划过,“可能想知道,为什么有些误差,让人觉得很美好吧。”
晚自习的铃声响起时,关咨宴从外面进来,手里拿着两袋热牛奶。他把其中一袋放在黎溪源桌上:“小卖部最后两袋,给你。”
“谢谢。”黎溪源接过牛奶,温热的触感从指尖传到心里。
关咨宴回到座位后,穆谷元立刻凑过去,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引得他连连摆手。黎溪源喝着牛奶,看见关咨宴偷偷往她这边看了一眼,发现她在看他,又赶紧转回去,耳朵红得像熟透的苹果。
下晚自习时,外面下起了小雨。关咨宴撑着伞送她到校门口,像上次一样,把伞往她这边倾斜着。“明天要考数学,”他的声音在雨幕里显得格外清晰,“最后一道大题可能考导数的应用,记得用洛必达法则验算,不容易出错。”
“嗯。”
“还有,”他停下脚步,雨水顺着伞沿滴落,在地上晕开小小的圆圈,“周末的物理竞赛培训,你报了名吗?老师说你很有潜力。”
“报了。”黎溪源点点头,“顾依人也报了,说想跟我作伴。”
“那太好了,”关咨宴的眼睛亮了起来,“我和穆谷元也报了,到时候我们可以一起讨论题目。”他顿了顿,“培训的地方离我家很近,中午可以去我家吃饭,我妈做饭很好吃。”
黎溪源望着他被雨水打湿的刘海,突然想起实验课上的打点计时器——那些均匀的点迹里,藏着无法计算的心动。她点了点头,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雨里轻轻发颤:“好啊。”
关咨宴笑起来,眼角的光比路灯还亮。他转身走进雨幕,黎溪源看着他的背影,摸了摸口袋里的《甲骨文合集》——那里有关咨宴写的误差,和她没说出口的、关于心动的偏差。
曾雅淇背着书包从教学楼里走出来,看见黎溪源站在路灯下,手里紧紧攥着一本书,嘴角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笑意。她的物理错题本里,夹着一张今天实验课的纸带,上面被她用红笔圈出了一个偏离轨迹的点——像某个无法用公式解释的意外,突兀,却格外醒目。
雨还在下,打湿了课本,打湿了字迹,却打不湿那些藏在误差里的心事。黎溪源抬头望向理科班的窗户,那里还亮着几盏灯,像落在黑夜里的星子,照亮了公式与诗句之间,那段悄然生长的、关于偏差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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