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时间失去了刻度。齐明深强迫自己进入一种半休眠状态,这是多年一线生涯练就的本能——身体尽可能休息,但意识像绷紧的弦,最细微的异常响动都能将他瞬间拉回绝对的清醒。
肋下的疼痛和脚踝的肿痛是持续的背景噪音,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小心翼翼的克制。他聆听着:楼下街道偶尔驶过的车辆声、隔壁住户模糊的电视音效、水管中隐约的水流声……这些构成了夜晚正常的“白噪音”。没有异常靠近的脚步声,没有锁孔被悄无声息拨动的细微声响,没有无人机或直升机低空盘旋的嗡鸣。
至少暂时,他是安全的。
大约两小时后,窗外天际线开始透出一种沉郁的灰蓝色,预示着黎明将至。齐明深睁开了眼睛,尽管身体依旧疲惫沉重,但大脑已经恢复了冰冷的清醒。
他悄无声息地起身,没有开灯,借着窗帘缝隙透入的微光行动。他首先检查了门锁和门后自制的简易警示装置(一小截透明胶带粘在门缝下方),确认无人闯入。然后他走到窗边,极其小心地拨开厚重窗帘的一角,向下观察街道。
清晨的街道冷清而潮湿,几个早起的行人缩着脖子匆匆走过,环卫工人正在清扫积水。没有长时间停靠的可疑车辆,没有看似闲逛却不断扫视楼宇的目光。一切看起来平静无常。但这平静,反而更让人心悸。猎手往往最有耐心。
他回到桌边,再次启动备用电源,打开了那台老旧的笔记本电脑。屏幕幽幽的蓝光映在他毫无表情的脸上。他没有立刻去碰那个加密U盘,秦峰的警告言犹在耳。一旦开始解密,24小时倒计时就开始,他必须在有限时间内最大化利用里面的信息,并确保自身安全。
他需要先了解外部情况。他拿起一个全新的预付费手机,插入一张未激活的SIM卡,但没有开机。他拆开手机后盖,熟练地检查了内部,确认没有额外的“小零件”后才重新装上。然后,他找到秦峰留下的一个小型、同样老旧的USB无线网卡,插在电脑上。
电脑缓慢地识别着硬件。齐明深的手指悬在触摸板上,内心进行着激烈的权衡。连接网络风险极高,他的身份可能已被通缉,技术部门那帮天才完全可能通过任何微小的数字痕迹锁定他的位置。但他又极度需要信息:官方口径、新闻动态、内部可能泄露的追捕指令……甚至是关于“迷迭香”酒吧的公开信息。
最终,求生的**压倒了保守的风险评估。他必须知道敌人走到了哪一步。
他运行了电脑上一个基础的、秦峰似乎预先安装过的虚拟机软件,并设置了简单的网络代理(聊胜于无)。然后,他极其谨慎地连接了一个开放的公共WiFi信号(来自楼下街角的一家快餐店),信号很弱,但正合他意。
浏览器打开,他首先搜索了本地新闻关于中心医院的后续报道。果然,清一色的“雷击导致短路,引发短暂恐慌,现已全面恢复,秩序井然”。配图是医院外景,甚至有一张副院长微笑着接受采访的照片,强调患者和员工安全无虞。完美无缺的表演。
没有提及任何逃犯,没有提及袭击,更没有提及一个警官的失踪。这印证了他的判断:他的“逃亡”并未被公开,至少目前没有。对方希望悄无声息地解决他,就像解决张昌明一样。公开通缉会引来太多不必要的关注和审查,这不是那些藏在影子里的人想要的。这给了他一丝喘息的空间,但也意味着追捕将更加阴险和没有底线。
他尝试搜索自己的名字和警号,结果都是过时的信息或内部系统登录入口(他当然不敢点击)。搜索引擎没有显示任何明显的红色通缉令或紧急协查通报。但这不能说明任何问题,内部系统的警报可能早已拉响。
接着,他搜索了“迷迭香酒吧”。跳出了一些零星的信息:一个位于城南老工业区改造后的艺术街区边缘的酒吧,点评网站上有几条评论,风格怀旧,音乐不错,酒水价格适中,似乎没什么特别。营业时间通常是晚上到凌晨。没有任何涉及案件或异常事件的新闻。
太干净了,反而有点不正常。张昌明和秦峰两条线都指向这里,它绝不只是一个普通的酒吧。
他记下了地址和大概的环境信息,然后迅速清除了浏览记录、缓存和Cookies,断开了网络连接,并关闭了虚拟机。整个过程不到五分钟,但他后背已经渗出了一层薄汗,仿佛能感觉到无形的追踪数据包正在网络中穿梭,只差一点就能锁定他的位置。
他拔掉网卡,靠在椅子上,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信息有限,但足够关键:1. 他暂时是“隐形”的;2. “迷迭香”是下一个,也是唯一明确的目标。
现在,是时候面对秦峰留下的东西了。
他拿起那个黑色的加密U盘,插入USB接口。电脑识别了硬件,弹出一个极其简单的自制程序界面,只有一个密码输入框和一个巨大的“解密”按钮。
他深吸一口气,输入了那个刻在记忆深处的日期。他和秦峰第一次独立完成任务,浑身是伤却兴奋不已,在凌晨的路边摊用啤酒□□杯的那一天。
指尖微微颤抖,他按下了“解密”。
进度条开始缓慢移动,硬盘灯疯狂闪烁。屏幕上掠过一行行复杂的代码,最终,跳出一个提示:“解密成功。剩余时间:23:59:59。文件已解锁。” 同时,一个名为“FOR_XIAOMING”的文件夹出现在桌面上。
倒计时开始了。
齐明深点开文件夹。里面是几个PDF文档、几个文本文件和一些经过处理的图片(抹去了元数据)。
他首先打开了那个名为“资金流向”的PDF。里面是秦峰手动整理的图表和笔记,追踪了陈久安名下以及数个离岸空壳公司之间复杂的资金流动。数额之大,令人咋舌。最终,大部分资金都流向了一个代号“GARDEN”(花园)的项目,备注标注“高度敏感,权限极高,与海外PMC有资金往来”。
另一个文本文件,记录了秦峰注意到的几次异常人员调动。都是系统内背景干净、能力突出的好手,却被以各种名义调离关键岗位,或者派往海外执行一些语焉不详的“交流任务”,而他们的调动指令,都或多或少与“花园”计划的审批流程有关。秦峰在笔记里用红字标注:“他们在清洗和替换!用自己人!”
一张模糊的图片,似乎是从某个监控截图放大处理的,上面是一个穿着西装、与陈久安交谈的外籍男子,手臂内侧有一个模糊的纹身图案。秦峰在旁边标注:“‘灰鸽’高层?纹身图案匹配度75%。”
最后,是一个简短的文本文件,名为“警告”。里面列出了几个名字和职位,后面打着问号。齐明深的心沉了下去,其中一些名字,是他曾经尊敬的前辈,甚至是……赵厅长的名字赫然在列!秦峰写道:“信任链已断裂。无法判断谁已变质,谁还清白。‘花园’的腐蚀性超乎想象。小心任何人!”
信息量爆炸,每一页都在冲击着齐明深的认知。陈久安不仅仅是一个**的商人,他背后是一个庞大的、可能渗透到系统内部的阴谋网络——“花园”计划。而这个计划,与那个叫“灰鸽”的PMC组织密切相关。他们不仅在转移巨额资金,还在系统地清除异己,安插人手。
张昌明正是因为可能触及了这个网络的核心,才被灭口。秦峰也是因为调查到了这些,才……
巨大的愤怒和一种近乎绝望的寒意包裹了他。敌人不是一个两个,可能是一个盘根错节的体系。他面对的,可能是自己曾经誓死捍卫的东西的一部分的黑暗面。
他快速将U盘里所有文件复制到电脑硬盘上一个加密的虚拟磁盘里(秦峰的电脑里预装了这类工具)。然后,他小心翼翼地将U盘拔下,用一块强磁铁反复擦拭,又用力将其掰断,芯片部分用打火机烧灼变形,最后将残骸分开扔进不同的垃圾袋,准备待会儿分散丢弃。
做完这一切,他才稍微松了口气。资料备份了,原始的物理证据销毁,减少了暴露的风险。
倒计时还在无声地跳动。
现在,目标是“迷迭香”酒吧。但白天不是行动的时候。他需要利用这一天的时间恢复体力,进一步准备,并制定周密的计划。
他检查了秦峰留下的其他物资。现金大约有两万块,足够支撑。身份证件有三套,名字不同,地址各异,照片确实是拙劣的PS,但在非严格检查下或许能蒙混过关。几套衣服是常见的休闲款式,便于融入人群。还有一把弹簧刀和一支强光战术手电筒,这让他稍微有了一点安全感。
他吃了点压缩饼干,喝了水。然后重新处理了伤口,换了药。脚踝依旧肿痛,但固定后勉强可以行走。他强迫自己做一些轻柔的伸展运动,活动僵硬的肌肉,促进血液循环。
整个白天,他像一头困守在巢穴里的野兽,安静、忍耐、积蓄力量。他反复研究秦峰留下的资料,记忆每一个细节,思考其中的关联。他推演着晚上前往“迷迭香”酒吧可能遇到的各种情况:正常的营业状态、便衣埋伏、“灰鸽”的杀手、甚至酒吧本身就是一个陷阱……
他需要伪装,不仅仅是外表,还有行为模式。一个疲惫的、可能失意的普通上班族?一个寻找刺激的年轻人?他选择了其中一套看起来最普通的深色夹克和牛仔裤,以及那张照片看起来最显年轻、甚至有些颓废的身份证。
时间在煎熬中缓慢流逝。窗外天色由亮转暗,城市的灯火再次点亮。
晚上九点。酒吧开始营业的时间段。
齐明深最后检查了一遍装备:现金、伪造身份证、手机(关机状态)、弹簧刀、手电筒、还有那把至关重要的储物柜钥匙。他将自己原来的物品,包括那部可能被追踪的工作手机,都仔细藏匿在安全屋的隐蔽角落。
他深吸一口气,关闭了备用电源,房间再次陷入一片黑暗。他像幽灵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开1404房间,沿着消防通道下楼,没有引起任何注意。
走出公寓楼,晚风带着凉意吹拂在脸上。他压低帽檐,融入了街道上的人流。他没有直接前往“迷迭香”所在的区域,而是先乘了两站公交车,又换乘了地铁,绕了一个大圈子,不断观察身后,最终在一个距离目标地点还有一公里多的站点下了车。
他选择步行最后一段路。这条位于老工业区改造后的街道充斥着一种奇异的混合感:废弃的厂房、新潮的涂鸦、独立设计师店铺、小众咖啡馆,以及夜晚开始喧闹起来的酒吧和Livehouse。年轻人聚集在这里,寻找着新鲜感和刺激。
“迷迭香”酒吧就在这条街的一个拐角处,门面并不起眼,黑色的招牌上用花体字写着店名,门口挂着暗红色的灯箱。看起来和点评网站上的照片差不多。
齐明深没有直接靠近。他在马路对面的一家便利店门口停下,假装挑选着杂志,目光却锐利地扫视着酒吧周围的环境。
停车场的车辆、路边看似闲聊的人、附近建筑物的窗口……任何可能隐藏着监视者的地方。他观察了将近二十分钟。
进出酒吧的人看起来都很正常,多是结伴的年轻人,没有发现明显是警方或PMC风格的人(那种特有的站立姿势、眼神、耳麦线等)。但这并不能让他安心。如果对方布控,一定会极其隐蔽。
他注意到酒吧旁边有一条狭窄黑暗的小巷,似乎是通往后门或垃圾堆放处。这可能是一条备用的撤离路线。
是时候了。
他压下心中的紧张,将帽檐拉得更低,穿过了马路。他推开“迷迭香”那扇沉重的木门,走了进去。
内部光线昏暗,空气里混合着酒精、烟草和香薰的味道。老式的爵士乐低沉地回响。吧台坐着几个客人,卡座里也三三两两坐着人,低声交谈。一切看起来就像任何一个普通的、试图营造复古氛围的清吧。
齐明深快速扫视全场。酒保是一个手臂有纹身的年轻男人,正在擦拭杯子。服务员穿梭其间。客人看起来没有异常。他没有看到类似储物柜的地方。
他走到吧台一个角落的空位坐下。
“喝点什么?”酒保走过来,语气平淡。
“一杯啤酒,最普通的就行。”齐明深用略带沙哑和疲惫的声音回答,目光看似无意地扫过吧台后方和两侧墙壁。
酒保点点头,转身去倒酒。齐明深趁机更仔细地观察。终于,他在吧台最内侧,靠近后门通道的墙壁上,看到了一排老旧的投币式储物柜,编号从01到20。07号就在其中。
心脏开始加速跳动。目标近在咫尺。
但如何接近?吧台内侧是员工区域,直接过去太过显眼。而且,07号储物柜的位置,正好在一个监控摄像头(如果它工作的话)的覆盖范围内。
酒保把啤酒放在他面前。齐明深付了钱,小口喝着,大脑飞速运转。
他需要制造一个 distraction(分心),或者找一个合理的借口靠近那里。
就在这时,酒吧的门又被推开,一阵稍大的喧哗声传来。一群看起来刚下班的白领涌了进来,大声说笑着找位置坐下。酒保和服务员立刻忙碌起来。
机会!
齐明深立刻起身,假装要去洗手间。他沿着吧台边缘向内走,在那群新客人的喧闹声掩护下,迅速接近那排储物柜。
他的手指紧紧攥着那把钥匙,手心全是汗。
还有五米、三米……
眼看就要走到07号柜前。
突然,一只大手拍在了他的肩膀上。
“先生,”一个低沉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味道,“那里是员工区域,客人不能进去。”
齐明深的身体瞬间僵住,血液似乎都凝固了。他慢慢转过身。
拍他肩膀的是一个穿着黑色西装、身材高大的男人,看起来像是酒吧的安保人员,表情冷硬,眼神锐利地盯着他。更让齐明深心惊的是,他注意到这个男人西装袖口下,隐约露出了一截黑色的、像是战术手套的边缘。
不是普通保安。
几乎同时,齐明深眼角的余光瞥见,吧台里那个原本在擦杯子的酒保,也放下了手中的东西,手无声地垂到了吧台下方——那个位置,很可能藏着什么。
门口附近,另外两个原本坐着喝酒的“客人”,也不知何时站了起来,看似随意地堵住了通往大门的路线。
陷阱!
他的心沉到了谷底。对方早就布好了网,就等着他来碰这个储物柜!
冷静!必须冷静!
齐明深脸上挤出一个略带尴尬和歉意的笑容,模仿着醉醺醺的口吻:“呃……不好意思啊,哥们儿,喝多了点,找……找洗手间走错了……”
他身体微微摇晃,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更像一个醉汉。
那个西装男的手依然像铁钳一样抓着他的肩膀,眼神冰冷地审视着他,似乎判断着他话里的真假。吧台后的酒保的手依然隐藏在台下。
气氛紧张得如同拉满的弓弦,一触即发。
齐明深的大脑疯狂计算着。强行突破?对方至少有四个人,而且很可能有武器,自己伤势未愈,胜算极低。束手就擒?那等于送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砰!”
酒吧的厕所方向,突然传来一声巨大的爆炸声!像是马桶或者什么管道炸裂了!紧接着是哗啦啦的水声和惊恐的尖叫声!
“怎么回事?!”西装男脸色一变,下意识地扭头看向厕所方向。吧台后的酒保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吸引了注意力。
齐明深虽然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这无疑是天赐良机!
就在西装男分神的零点一秒,齐明深动了!他被抓住的肩膀猛地一沉一扭,使出一个巧妙的脱擒拿技巧,同时另一只手肘狠狠向后撞击对方肋部!
西装男猝不及防,闷哼一声,手上力道一松。齐明深瞬间挣脱,根本不管身后的情况,也顾不上07号储物柜了,猛地朝着旁边那条通往小巷的后门冲去!
“站住!” “抓住他!”
身后传来怒吼声和追赶的脚步声。
齐明深像一头猎豹,爆发出所有的潜能,撞开后门,冲进了黑暗潮湿的小巷!
冰冷的空气扑面而来。小巷堆满了垃圾箱,地面湿滑。他头也不回地拼命向前狂奔,脚踝的剧痛再次袭来,但他完全顾不上了。
身后传来追赶的脚步声和叫喊声,越来越近。还有拉动手枪套筒的清脆声响!
他们果然有枪!
就在他即将冲出小巷,奔向外面的街道时,前方巷口突然车灯大亮!一辆黑色的SUV猛地横向刹停,死死堵住了巷口!
完了!前后夹击!
齐明深的心瞬间凉透。绝望攫住了他。
但下一秒,SUV的后车窗迅速降下,一个急促而熟悉的声音低吼道:
“明深!快上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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