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赎罪……”
齐明深咀嚼着这两个字,舌尖尝到的全是铁锈和灰烬的味道。赎罪?他还有资格吗?他原本只想拉着孙宇一起下地狱,从未想过还能爬回人间。可秦峰的话,像一道强光刺破他自我封闭的黑暗,照出了盘根错节的真相一角,也照见了一条更漫长、更痛苦的救赎之路——不是为自己开脱,而是为所有被卷入这场血腥漩涡的亡魂,讨一个真正的公道。
包括那个他差点就完美扮演了的“替罪羊”角色。
他猛地抬起头,眼底的血丝未退,却燃起一种近乎偏执的亮光。
“给我纸笔。”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透出一股破釜沉舟的决绝,“所有我知道的,所有我猜想的,一字不漏。”
秦峰盯着他看了几秒,对门外守着的刑警打了个手势。很快,一个笔记本和一支笔递了进来。
铁门再次关上。齐明深坐在硬板床上,俯身将笔记本垫在膝盖上,笔尖悬停在纸面,微微颤抖。他不是在写供词,他是在解剖自己,将那些深埋的、黑暗的、甚至他自己都不愿直视的记忆和谋划,血淋淋地挖出来。
他开始写。从四年前那个有天赋的学生小斌的惨死,到这些年他如何像鬣狗一样啃食着“收藏家”案所有能找到的碎片信息,如何利用职务之便追踪那些微弱的、被忽略的线索,如何最终通过一个极其偶然的渠道——一次对老旧户籍档案的交叉比对——锁定了洗白身份、化身小混混张坤的孙宇。
他写到他如何设计邂逅,如何用精心准备的、只有“收藏家”本人才可能理解的隐晦挑衅去刺激孙宇,引诱他回到那个符合他作案仪式感的废弃工厂。他详细描述了每一次接触,孙宇(张坤)每一个细微的反应,那些混合着警惕、傲慢和被勾起嗜血**的眼神变化。
他写到自己那天的行动计划:如何利用伪造的纠纷信息将孙宇骗至工厂,准备如何制服他,甚至……最初那一刻的杀意。但他强调,当他到达时,孙宇已经倒地,颈上是勒绳,身上有刀伤,但还有微弱的生命体征。他承认自己那一刻的震惊和……扭曲的狂喜。他检查了现场,发现了孙宇口袋里那个属于“收藏家”的、标记着编号的微小金属标签(他隐瞒了这一点),这彻底证实了他的身份。也正是在那时,他听到了极其微弱的、像是从工厂深处传来的异响(现在想来,那可能就是那个工装身影离开的声音?),但他当时以为是风声或动物。
他写到自己最终没有亲手补上最后一刀,不是因为怜悯,而是觉得这样更好——让孙宇在绝望和痛苦中慢慢咽气,才是更好的惩罚。于是他开始布置,将现场伪造成仇杀,清理掉自己来过的痕迹,并拿走了那枚金属标签作为“战利品”和最终确认。
关于“泥鳅”,他写下了联系的方式、约定的暗语、支付的金额(来自他这些年的积蓄),以及他当时打听的具体问题——张坤最近的活动规律、常去的赌场、有没有结下死仇。他承认自己当时被复仇冲昏头脑,忽略了打听消息本身可能带来的风险。
最后,他写下了所有他能回忆起的、关于那个模糊纹身的记忆碎片,以及**年前在邻市分局偶然看到的昌明电镀厂爆炸案现场照片里,那个围观者手臂上的图案。他画了一个极其简陋的草图——扭曲的、像是鸟又像是火焰的线条。
写完之后,他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后背完全被冷汗浸透。他将笔记本递给一直沉默站在一旁的秦峰。
秦峰接过,快速翻阅着,脸色越来越沉。纸页上记录的偏执、疯狂和冷静的计算,令人脊背发凉。但更重要的是里面的细节——与孙宇的接触、引诱的方式、现场听到的异响、关于纹身的记忆——这些碎片,与他手中其他线索正在逐渐吻合。
尤其是那个纹身草图。秦峰拿出手机,翻出一张技术队刚刚发来的、经过超高精度增强处理后的监控截图——那个工装身影抬手时,袖口露出的图案模糊但依稀可辨,与齐明深画的草图,在核心特征上高度相似!
一个扭曲的,既是鸟形又是火焰的图腾。
“昌明电镀厂的老厂徽。”秦峰的声音低沉沙哑,他抬起眼,目光如炬,“或者说,是厂里当年一批老工人私下里自己弄的纪念标志,代表‘火与重生’。爆炸案后,就没人再用了。”
火与重生?纪念?齐明深感到一股寒意。这绝不仅仅是纪念。
“张昌明出狱后的行踪呢?”齐明深急问。
“查了。名义上回了老家,深居简出。但他老婆的银行账户,最近三个月有几笔不大不小的、来源不明的现金存入。他以前厂里的几个忠心老伙计,这两个月也陆续离开了老家,行踪不明。”秦峰合上笔记本,眼神锐利地看向齐明深,“更重要的是,我们排查了孙宇……也就是张坤最近半年的通话记录和社会关系。发现他大约三个月前,和一个归属地是他老家的号码有过几次短暂联系。机主身份是假的,但信号基站定位,就在张昌明老家附近。”
所有的线头,在这一刻,几乎全部拧向了那个八年前失去独子、破产入狱的男人——张昌明。
他有动机(儿子疑因孙宇而死、家破人亡)。他有能力(熟悉化学品,有愿意跟他干的老部下)。他有时机(出狱后,找到了孙宇的踪迹)。他的行动特征(使用与当年电镀厂相关的化学品、工装、图腾)完全吻合!
甚至“泥鳅”的失踪,也可能与他有关——要么是买消息时被注意到了,要么是“泥鳅”想两头吃,走漏了风声被灭口。
那辆面包车,那个录音机……一切都对上了!
“是他们……张昌明和他的老工人……”齐明深喃喃道,一种被更大阴谋笼罩的战栗感席卷全身。自己所谓的“完美复仇”,从头到尾都在别人的监视之下,甚至可能是利用之中!
秦峰的手机再次响起,他立刻接听。
“说……找到了?确定吗?……好!严密监控!不要打草惊蛇!我马上到!”
他挂断电话,眼中爆射出锐利的光芒,看向齐明深:“那个便携式录音设备的功能和型号确认了。是一种老式的、带远程遥控播放功能的采访机。技术队根据其信号特征,反向追踪到了一个可疑的、案发当晚在工厂附近出现过的微弱遥控信号源,最后一次定位是在城西一个即将拆迁的城中村里!”
他深吸一口气:“张昌明一个老部下的远房亲戚,有套空房子就在那片儿!”
猎物,终于浮出水面了。
秦峰没有任何犹豫,他一把将齐明深从床上拉起来,声音斩钉截铁:“你跟我走。”
“什么?”齐明深一愣,他现在是重犯,应该被押在这里。
“你对张昌明、对孙宇、对那个图腾、对他们可能用的手段最熟悉!”秦峰语气极快,不容置疑,“而且,他们认识你!如果我们需要接触或者谈判,你可能是关键!没时间走程序了,这是紧急行动,我担着!”
他这不是在商量,而是在下命令。同时,这也是将齐明深完全置于自己监控之下,防止任何意外。
齐明深瞬间明白了。秦峰要利用他,作为打入那个复仇者团体内部的楔子,同时也将他作为最后的筹码和变量。风险极大,但确实是唯一最快接近真相的方法。
他没有选择,也不想选择。
“好。”齐明深哑声应道,手铐冰冷的触感提醒着他的身份和罪责,但也激起了他心底最后一丝挣扎的狠厉。
几分钟后,一辆不起眼的黑色SUV冲出市局地下车库,融入车流。开车的是秦峰,齐明深坐在副驾驶,手上依旧戴着手铐,但被一件外套搭着遮掩。后座还有两名全副武装、神情冷峻的刑警。
车厢里气氛紧绷如弦。
“记住,”秦峰目视前方,声音冰冷,“你的任务是辨认和提供信息,没有我的命令,不准有任何多余动作。否则……”他没有说下去,但意思明确。
齐明深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城市街景,嗯了一声。他的心跳很快,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接近真相核心的、病态的亢奋。
车子没有直接驶向城西,而是在市区绕了几圈,最终停在一个废弃的物流园仓库前。这里已经被技术队和行动组提前布控。
下了车,秦峰带着齐明深快步走进仓库临时搭建的指挥中心。大屏幕上正显示着城中村那片区域的卫星地图和实时监控画面,几个红点标记出可疑房屋的位置。
“目标房屋在这片待拆迁区的深处,独门独院,视野开阔,容易藏人,也容易逃跑。”一个行动组长指着屏幕汇报,“热成像显示里面至少有四个人。外围我们发现了暗哨,很警惕。强攻风险太大,容易造成伤亡,也可能破坏证据。”
“那个遥控信号源最后消失的点,就在这院子里。”技术员补充道。
秦峰眉头紧锁。对方是抱着必死决心来复仇的,一旦强攻,很可能鱼死网破。
“能不能确定张昌明本人在不在里面?”
“热成像看不清具体面容,但其中一个目标的体型年龄特征与他符合。”
就在这时,监控画面里,院子的大门突然打开了。一个穿着普通民工衣服、头发花白的男人走了出来,手里拎着一个垃圾袋,看似随意地扔到了门口的垃圾堆里。
但就在他转身往回走的那一刻,他似乎极其不经意地,抬头朝着隐藏摄像头的大致方向看了一眼。
那眼神,浑浊,疲惫,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的平静。
指挥中心里所有人的呼吸都是一窒。
“他发现了?”行动组长惊疑道。
秦峰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那不是无意的一瞥,那是明确的警告和……挑衅。
果然,不到一分钟,技术员的电脑上响起刺耳的警报声。
“秦队!收到一个来源不明的加密信号,接入到了我们的备用通讯频道!无法拦截!”
“接进来!”秦峰命令道。
一阵电流杂音后,一个经过变声处理、嘶哑扭曲的声音响彻指挥中心:
“秦队长,还有……齐法医。”
那声音顿了顿,带着一丝令人毛骨悚然的戏谑。
“你们来得太慢了。”
“想听录音笔里是什么吗?”
“不如,我们当面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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