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谁?”
江如野停在距离人三尺外,掩在袖中的手指攥紧成拳,警惕地盯着眼前人,蓄势待发。
傅问垂眼注视站在自己面前的少年,轻笑道:“江如野,你连自己的师尊都认不出来了吗?”
“你不是他。”江如野厌恶道,“别顶着这张脸和我说话。”
“你怎知我不是?”傅问好脾气得一反常态,朝他走过来,手上沾的血滴滴答答淌了一路,留下一道蜿蜒的血河,最终停在他面前,积蓄起一个小血洼。
眼前人身上飘来阵阵血腥味,江如野不适地皱了皱眉,指节绷紧了,耐心一点点告罄。
“还是说你不敢承认?”
那人语气云淡风轻,然而江如野下一瞬便感受到那人袍袖间带起的风扑面而来,紧接着脖颈被一只手死死扼住了,被生生拎到了对方面前。
傅问低下头,高挺的鼻梁几乎要戳到他脸上,两人气息交错,那双又黑又沉的眼眸倒映着他的身影,盯着他道,一字一句像是要砸进他的心里:“你不愿意接受你的师尊还有满手血腥的一面,你受不了你心目中完美的人染上瑕疵。”
江如野直接用力回敬给对方一拳,从喉咙里挤出恶狠狠的两个字:“闭嘴!”
对方被迫松开他,偏头躲开破风而来的拳头。
江如野后退几步稳住身形,抬眼看去,就见那人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衬着脸侧的血迹,像是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恶鬼,阴森森问他道:“你是要和你的师尊动手吗?”
话音方落,江如野便飞身而起,自虚空中抽出把寒光凛凛的长剑,直冲对方的咽喉而去。
“锃——”
金属摩擦的尖锐利响在耳边炸开,相似的灵流碰撞,又相互排斥。
江如野手腕一翻,堪堪架住砍到自己脖子边的长剑,灵剑嗡然作响的争鸣中,只听对方冷冷道:“为师真是把你惯得无法无天,竟敢对师长刀剑相向。”
江如野丝毫不惧,反而被这句话激得火冒三丈,抽身避开对方的攻势,剑身被再度灌注灵力,在江如野手中震颤不已,他执剑直指对方要害,复又攻了上去,怒道:“你算什么东西?也配顶着他的脸这样和我说话!”
这一瞬间爆发出的力量似乎令对方也始料未及,倏忽之下被江如野的剑气划过脸侧,留下一道极深的口子。
鲜红的血液涌了出来,覆盖上脸侧已经干涸的血迹,更让眼前人邪气森森,整个人现出一种漠然到极致的冷意。
“傅问”刚抚过新伤,下一瞬江如野的剑就已经逼到眼前,堪堪悬在颈前。
一声叹息。
对方两根手指夹住了他的剑尖,往外微微偏了一寸,问道:“你为什么就认定了我不是傅问呢?”
江如野像是听到了荒谬至极的笑话,冷笑道:“你从哪里认为自己是他?”
“傅问”扯了扯嘴角,刹那间他身上的血迹一扫而空,素白长袍一尘不染,看着他的眼神沉静淡然。
熟悉得让江如野有一瞬的愣神。
只听对方轻笑一声,居高临下投下的目光中似带着几分怜悯,对他道:“熟悉吗?你只能接受这样的傅问,对吗?”
“所谓的真假,不过是是否合你心意罢了。”“傅问”道,“你根本不敢面对自己师尊可能还会有另外一面,你逃避,只是因为你自私、懦弱又无能。”
“我不是……”江如野反驳,但张了张口,又说不上任何话。
不知何时,那些静立外围的送葬队伍慢慢靠近了过来,把两人围在中间,麻木腐朽的眼神从高处垂下,统一落在江如野身上。
无数张嘴唇一张一合,声音诡异的统一,威严肃穆,宛若来自地域的宣判:“傅问草菅人命,罪孽滔天,你身为门下弟子,却纵容相护,同流合污,此番行径,该当何罪?!”
数百道声音像合成了一道重锤,砸的江如野大脑一片嗡鸣,而那个立在憧憧鬼影之后的男人开口,直接击破了江如野最后一道心理防线:“傅问做的事情,你敢和任何人提起吗?”
不知道是谁推了他一把,江如野不偏不倚地摔进了那口大开的空棺中。
“你们到底发生什么了?闹成这个样子?”
前世曲言不止一次问过他这个问题。
又是一回,江如野刚和人吵完,气都没平,胸膛明显起伏着,眼中还烧着火,才摔门而去就遇到了曲言,闻声瞪过去的时候,那副怒气冲冲的模样把曲言都看得缩了缩脖子。
江如野定了定神,敛去浑身戾气,曲言这才敢上来拍拍他肩膀,凑过来安抚道:“以前还好好的,突然闹成这副模样,是傅谷主做了什么事情让你无法接受吗?和我说说?我去和傅谷主谈谈。”
经常是这样,傅问性格强势,教出来的徒弟偏偏又不是个性子软的,江如野小时候还好,随着年龄增长主意大了,两人三天两头就能吵起来。
但往往是江如野的火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曲言还没见过这两人能僵持这么久。
江如野在曲言关切的眼神中沉默片刻。
青年的眼睛很漂亮,眼尾微微上扬,勾勒出一道满是意气风发的弧度。
现在因为怒气,眼尾的薄红还未散去,更衬得那瞳仁又深又沉,像压着沉甸甸的心事。
江如野最终只是摇了摇头。
如果说有什么是他最问心有愧的,就是在发现了傅问的往事时没有与任何人提起。
江如野无所谓自己落得个什么下场,但对于傅问……他希望对方能够永远一尘不染地身居高位,这是他所有最不堪的私心。
可他分明从小就被教着要心存善念、治病救人,如今却可能成了同流合污、知情不发的帮凶。
偏偏傅问不否认也不承认,只是闭口不提。哪怕那日他在对方屋门外一跪就是一整晚,也等不来一个解释。
于是他只能一次又一次地崩溃、质问、撕扯,然后再一次次地心沉到谷底,不得不接受那最可怕的可能。
最万念俱灰的时候,江如野甚至都恨不得当初的事情是自己做的,也由他被天下人讨伐,就当还了那人十数年的教导养育之恩。
他和傅问两不亏欠。
“江如野,你为其徒,可愿承其业障,替他永镇此处?”重重叠叠的声音响起,又整齐划一得令人汗毛倒竖,遥远如在天际,下一瞬又倏然如闷雷在耳边炸响,带着雷霆万钧的威势。
永镇此处,过往罪孽便一笔勾销。
江如野喉结动了动,扣在指间的银针悄无声息地掉进了黑漆漆的棺木里。
“我……”少年开了口,脸色惨白,脖颈线条紧绷,眼睫在眼睑处垂下一片脆弱的阴影,显得格外单薄无助。
“傅问”似乎扬起了一个隐秘的笑容,长袍下的手指轻轻勾了勾,那些身着寿衣的人影慢慢飘了过来,从暗处伸出手,把沉重的棺盖往上推。
浓稠的阴影一点点覆盖下来,棺椁即将阖上的前一刻,一只手突然抵住了棺盖的另一头,指骨发力,猛地把棺木往外一掀!
“砰——”棺盖把四周围着的人砸得倒了一大片,木屑四溅,“傅问”周身气息顿时沉了下来,虚影一晃出现在棺椁边,整个人阴郁地看向江如野,问:“你做什么?”
江如野根本不搭理,只是从鼻腔里哼了一声,一拍棺木借力起身,反手一掌回敬过去:“你算什么东西?一个赝品,也配在这里指手画脚?”
两人扭打在一处,江如野招招致命毫不留情,对方却像是对疼痛没有知觉一般,又是一拳正中胸膛,江如野都能透过长袍看到凹陷下去的胸骨轮廓,对方毫无反应,同样凶狠地攻了回来,江如野连忙侧头避开,才没被划出一道口子。
江如野一脚把人蹬到棺木上,在对方反手撑住边缘保持平衡的时候,毫不客气地又补上一脚,扑通一声把人直接踹进了棺材里。
那人当即想攀着棺材边缘起身,却被江如野死死按着动弹不得,周围人影无声地重新合拢而来,似乎感知到了情况不利,气息越发急躁起来。
背后阴暗粘稠的视线一点点靠近,江如野却无暇顾及,他要用尽全力才能制住掌下人越发剧烈的挣扎。
摇摇欲坠的僵持中,江如野一眨不眨地盯着对方那张脸。
实在是太像了。
从锋利的眉骨,到眉间习惯性蹙起的弧度,那颜色淡薄的唇轻启,唤道:“阿宁。”
这两个字落下的刹那,江如野几不可察地一顿。
【阿宁。】
临走前,傅问也是这样唤他,话语间流露出的那一丝温和就足以让他心神不定到如今。
江如野扣在人脖颈上的手不知不觉卸了几分力,就是这个准瞬即逝的空档,一股大力袭来,猛地把他一起扯进了棺材中!
情势霎时调转,那人翻身把他压在身下,又开口唤了一声:“阿宁。”
“为何不愿随为师永留此处?”
“傅问”垂眸看他,眼神淡然,扼住他咽喉的手却是全然不同的凶狠力度。
江如野后背抵着冷硬的棺木,脸颊渐渐爬上窒息的潮红,艰难抬手去掰那双扼住自己命门的手。
“为师引你入道,授你诗书,传你医术,你承了十数年的教养之恩,却连这都不愿吗?”
清冷嗓音贴在他耳边响起,落在充血的鼓膜上,像是隔了一层雾般,显得有几分陌生。
有冷汗涔涔而下,扎进眼睛里带来阵阵刺痛,江如野眯着眼,眼前是对方垂下的发丝,扫在他脸上。
哪怕眼前人身上一尘不染,还是有陈旧的血腥味随着瘙痒的触感钻进鼻端,那道清冷低沉的嗓音还在说着什么,然而江如野的注意力逐渐被对方身上那股越来越浓烈的血腥味所占据。
腐朽、肮脏、卑劣、令人抗拒。
江如野很不喜欢、也从来没在那人身上闻到过这种味道。
“为师……”那人话音戛然而止,不可置信地低头看去。
流光聚成的长剑干脆利落地贯穿了他的胸腹,而剑柄正被少年握在手中。
江如野一把将身上人推了开去,骤然从窒息中脱离出来的嗓音不稳,却仍旧冷得渗人:“别一口一个‘为师’,听着恶心。”
这一剑似乎将此处法阵悍然捅了个稀巴烂,虚空中传来清脆的破裂声,眼前景象开始极速变化,伴随着凄厉的尖啸,围在身侧的重重人影拉长变形,一个接一个地化作扭曲的光影散去,再是棺木、四周的招魂幡,目之所及的一切都在崩塌。
像是做了一场荒诞怪异的梦。
江如野在飞速抽离、消散的景象中晃了晃,紧接着耳边就响起了叽叽喳喳的嘈杂人声。
“来人了!快来搭把手!”
“太好了!终于又来了一个!”
“这几日忙得要命,总算有人来了!”
江如野犹自陷在大梦初醒的怔然中,便感觉自己被人热情地搭了把手,从迷雾中拉了出来。
环境骤然转换,江如野被明亮的光线刺得闭了下眼睛,再睁眼就看到了一群医修围在自己面前,正用好奇探究的目光打量着自己。
江如野明白自己已经进入青岚镇了,但他快速环顾了屋内一圈,都没有看到那个想要见到的身影,当即顾不上任何礼数,反手便抓住了扶着自己的青年,急切道:“我想找个人,你们有见过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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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 1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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