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铺天盖地的血。
眼睛应该是被划伤了,火辣辣的疼,努力睁眼也只剩下满目血色。
可还是不耽误江如野将耳边的骂声听得一清二楚。
“就是他!把我们都害了!”
“还说什么医者仁心,分明就是个祸害!”
……
人声嘈杂,从四面八方灌进耳中。
江如野被逼着一步步往后退。
血色中人影重重,义愤填膺得像是下一瞬就要把他吞吃入腹。
长剑早已不知掉在何处,浑身上下已是手无寸铁。
江如野心知今日自己恐怕是要交代在这里了。
精神高度紧绷的情况下,求生本能使呼吸急促得过分,牵动起受了伤的肺腑,带来一阵阵眼前发黑的疼。
江如野咬着唇勉力维持着清醒,本应是命悬一线之际,心头却掠过另一个已经许久未见的名字……
“傅谷主怎么教出你这么一个徒弟?!”
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猝不及防在耳边响起。
“直到现在傅谷主都没有露过面,怕是早就已经放弃你了吧?”
“活该!本尊的弟子要是做下这些事情,早就被清理门户了!”
众人喋喋不休着,“傅问”这个名字仿佛成了此时征讨江如野的武器,让他控制不住地攥紧了拳,指甲几乎要把掌心掐出血来。
“……闭嘴。”江如野哑声道。
这个反应顿时让众人以为自己抓到了眼前人的弱点,变本加厉地嘲道:“不愿意听吗?呵,是觉得有愧于傅谷主吧!”
“我真替傅谷主感觉不值,费劲心力就教出了这么个孽障!”
心气在翻涌,满腔愤怒几乎要冲破单薄的胸骨而出。江如野身形本已摇摇欲坠,却凭着四肢百骸传来的剧痛硬是站直了身。
是,他犯下大错,谁都可以指责他——除了傅问,那个假惺惺的伪君子!
耳边关于傅问的话语还在不容拒绝地往脑子里钻,尽数化作燃烧的怒火,江如野深吸一口气,正欲开口,目光落到人群尽头时,突然一顿。
被血蒙住的双眼在触碰到最遥远的那个身影时突然毫无理由地清晰了一瞬,江如野整个人狠狠一颤,然后怒火霎时达到顶峰。
傅问的出现就像投入油锅的一滴沸水,人群在傅问出现的刹那因为惊诧安静了一瞬,随后沸反盈天的怒骂、控诉、指责刹那炸开,简直要把他活生生淹没。
所有的意思无外乎是让傅问亲自动手,处理掉他这孽徒,给天下一个交代。
江如野嗤笑出声。
这些人知道他们口中心怀天下的傅谷主手上又沾了多少人命吗?竟然求这样一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来主持公道?实在可笑!
“江如野。”
片刻的功夫,傅问已经走到身前,身量极高的男人微低下头唤了一声他的名字,是江如野熟悉的沉冷嗓音。
“傅谷主。”江如野开口,语气是和对方如出一辙的冷淡,扯了扯嘴角,笑意却不达眼底,“您是来杀我的吗?”
江如野这声“傅谷主”出口,傅问的眼中划过几分晦暗难明,掀起的波澜随后一起汇入那双情绪难辨的眼眸中。
傅问没有管周遭的动静,垂下眼,眸中倒映出的就是他这徒弟非常熟悉的模样。
耿着脖子,一双眼睛执拗地盯着他,分明脸上的怒气已经藏都藏不住了,还要强撑着云淡风轻地来阴阳怪气。
自从扬言要和他断绝师徒关系后,每回见到他便是这幅模样。
傅问没有答话,就像他每次对上眼前人带着情绪的指责一样,只有不动声色的目光落在江如野身上,不引人注意地上下巡视过他怒气冲冲的小徒弟。
往日鲜活肆意的人如今浑身是伤,狼狈不堪,那双瞪向他的眼睛也弥漫着血色,整个人灰尘仆仆,像在外受尽了欺负的幼犬。
偏偏见到人还要龇着牙摆出一副威胁神色。
傅问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转过身,将后背留给身后的江如野,翻手祭出长剑,对众人淡声问道:“谁要动他?”
满腔怒火被极度的不可置信取代,江如野顿时愣在了原地,快要把傅问的背影瞪出个洞来。
然而因为傅问这话霎时变得混乱的局面甚至容不得他多问一句。
满座哗然。
一片混战中,江如野完全是凭着本能在应对。
大部分冲着他来的攻势都被傅问挡下,江如野心里乱成一片,冲几步外的傅问喊:“不用你管!我今天就算死在这里也是我命该如此!”
嘈杂中江如野的音量刚好只够他们两人听到。
“锵——”
从四面八方袭来的兵刃和傅问的长剑狠狠相撞,火星迸溅,激烈碰撞的灵流倏然炸开,刮起一阵强劲旋风,随后几人尽数被傅问狠狠掀飞出去。
直到这时傅问才抽空冷冷地横了江如野一眼。
下一瞬变故横生。
江如野根本没看清发生了什么,鲜血就在他眼前炸开,视野中再次回到茫茫一片的血色,后知后觉地感到温热黏腻的液体溅了他一身。
江如野猛地扶住了倒在他面前的傅问。
“师尊!”
从未有过的慌乱无措在这一刻将他完全淹没,身为医修的本能在此刻都被空白一片的大脑取代。
对方却像失去了所有意识,对他的呼喊没有任何反应。
……师尊。
江如野曾经发誓他再也不会这样叫那个虚伪至极的伪君子。
在他知道了往事之后,几十年的教养之恩也一笔勾销。
可是……对方为什么还是会选择挡在他身前?
眼前彻底黑了下来,像是落下的帷幕,将一切景象从他身边剥离。等到眼前再度亮起的时候,江如野都没有反应过来。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我的小祖宗,你知不知道你睡了多久?可算是醒了。”
江如野眨了眨眼,慢半拍地反应过来自己此时已经脱离了围堵,莫名出现了一处陌生的寝室中。
曲言看人坐在床上,一双眼睛呆愣愣的模样,伸手往对方额头上探了探,忧心忡忡地嘀咕道:“已经好多了呀,不会是烧傻了吧……”
曲言“腾”地站了起来:“我去找傅谷主来看看!”
江如野眉梢一动,终于开口道:“……等一下,回来。”
身下的被褥柔软轻暖,角落处的香炉燃着袅袅轻烟,淡淡幽香似有若无地萦绕在房内,窗外日光洒入屋内,留下浅浅暖意。周遭安静平和,只间或有几声鸟鸣,让人也跟着不由自主放松下来。
曲言看着好友的表情奇怪地问道:“认不出了?你每回出门都爱把屋子布置得和在漱玉谷里一样,这次来早就按你的喜好给收拾好了。”
江如野坐在榻上环顾四周,神色还有些茫然。
经过曲言提醒,他才明白过来那股莫名的熟悉感是怎么回事。
久处于刀光剑影的追逃之中,跟着傅问学医看诊的日子久远得就好像上辈子一般,以至于他骤然回到少时惯常会住的屋子时,都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傅问……
对方挡在自己身前的那一幕立马浮现脑中,被变故打乱的思绪霎时回笼。
江如野道:“傅谷主现在怎么样了?伤得严重吗?”
“傅谷主?”曲言再度面露不解,用一种非常微妙的语气重复了一遍江如野对傅问的称呼。
“傅谷主有什么事情?倒是你,一声不吭就从漱玉谷跑了,还把自己弄成这幅模样。”曲言说到这,语气突然严肃了几分,凑近他低声问道,“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你现在已经不认傅谷主这个师尊了吗?”
江如野一愣:“什么?”
这不对劲。
他和傅问之间闹的不愉快到后来曲言已经知道得一清二楚,对方早就不会再问这种问题来专门惹他不高兴。
“别给我装傻!”曲言锤了他一下,没好气地埋怨道,“是谁半年前给我传了封信后就玩失踪的?!”
江如野已经隐隐感觉到事情有些超出自己的认知了,自己好友言语间所指的事情,分明是他和傅问刚闹掰那一会儿发生的,就像……自己莫名其妙回到了从前一样。
曲言直接把江如野的反应当成了对方还在装傻充愣,冷哼一声道:“你不跟我说也行,你自己想好怎么和傅谷主解释吧!你那‘道侣’还在外面等着呢,小心傅谷主知道后打断你的腿!”
曲言的一举一动都自然无比,怎么看都不像是幻境。
江如野一会儿怀疑这一切仍是自己出现的幻觉,一会儿又忍不住去相信自己真的逃离了那些晦涩不堪,获得了重来一次的机会。
此事太过匪夷所思,江如野脑子一片翻江倒海,尤其一想到傅问,更是心乱如麻。
在曲言又一次恨铁不成钢地戳他额头时,江如野往后一躲,掀开被子准备下床:“傅问呢?我……”
我想见他。
江如野心里的这个念头格外迫切,然而下一瞬便动作一顿,宛如被人拿着一桶冰水兜头泼下,把他冻得僵硬在原地。
“醒了?”低沉嗓音突兀响起,江如野猛地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才发现不知何时傅问就站在门边,带着淡淡冷意看着他。
“那就给我滚出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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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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