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并非魔云神识的第一次临世。
祁川自从上燕临山镇守魔云四百年来,魔云神识临世之事时有发生,大多与封印大阵松动有关。
他的视线与那双掩在红云下的眼睛对上。
魔族天生血色的瞳仁,巨大的眼眶在化为虚影的时候几乎遮天蔽日,祁川与那双眼睛对视过很多次,每一次都会记住其中流动着的黑色祥云图腾。
是的,魔云在上古之时据说乃是天地间的第一朵祥云,后在神魔大战时堕落化形、为祸人间。
“怎么不说话,尊者。”
魔云的声音是一个女子的声音,糅合着复杂的重音层层叠叠地回响。
祁川紧闭着嘴唇,嵌入魔气的身体传来撕裂般的灼烧感。
但对方并没有要伤害他的意思,和从前一样,她的“观察”和“玩弄”更多,虚影覆盖在他光洁的后颈,薄薄的皮肉下流动着鲜红色的血,看上去与凡人并没有什么两样。
在那几次临世之时,魔云对祸乱人间并没有什么兴趣,反而喜欢将宝贵的自由浪费在他身上。
“借凡人之躯的懦夫。”祁川咽下喉间的血气,冷然开口。
魔云的虚影只是勉强看出人形,连五官模模糊糊,声音中竟掩藏着一丝认真:“我若不借这孩子的身体,借你的身体如何。”
祁川仰起头,脖子绷紧成一道曲线。
这只是她的神识,并非不可击破。只是此处是在巡儿的灵境中,他有后顾之忧罢了。
祁川的眉眼间舒缓下来,如同一潭无悲无喜的湖水,只是用眼睛默默地凝视。
魔云在他身边,魔气缠缚着仙尊的手脚,却发现对方没有了回应。
她换了个方向,飘向了祁川的左侧,用手撑在了祁川脑袋的云团旁边,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脸。
柔软的脸颊轻轻凹陷下去一小块又弹起来。
人类的身体太过柔软,腰肢也纤细柔韧,与那些硬邦邦的魔物们截然不同。
真实触碰到会感觉到点点温热,和在大阵下远远地看着的时候完全不一样。
魔云眨了眨眼,祁川身下的云团慢慢变幻成了一只巨手的模样,一只女子手掌的轮廓。
她好奇很久了——
将尊者攥在手心里的感觉。
祁川感觉到了身体在挪动,等意识到魔云在干什么的时候,自己的身体已经被一只大手五根巨指穿过腋下和两腿之间,紧紧攥在了手心。
五指刚刚好紧贴着他的五处关节,拇指和小指压在了仙尊的胸口,食指与中指分别架住了两条修长的腿,屈指压住了他的小腹。
他的脸色沉了沉,在这种轻蔑的态度中品味到了浓浓的羞辱。
魔云总是这样,像把玩着一件玩意儿。
她伏身在了祁川胸膛上,看到那双晶莹漂亮的眼睛露出了微薄的怒意。
生气了?
魔云愣了愣,继而露出了更深的笑意。
直到他闭上了眼睛,似乎已经妥协的瞬间,祁川的心口迸发出骇人的剑意,蛰伏已久的杀诀刺穿云层。
魔云后退数步,被逼退后,骇人的剑阵迎面而来。
她微微顿了顿步伐,笑了笑,从灵境中消失。
祁川破开桎梏,墨发挣开了发冠,披散至身后略显出几分狼狈,反而有几分凄美。
他从灵境中醒来,猛地睁开眼睛,眼前已是小洞天中的景象。
他在最后关头化大阵为小决,察觉到魔云离开以后,便强行撤出灵境,因此未伤及巡儿一分一毫。
“师尊……”
两人之间的灵力联结被打破,云巡扶住寒石向身后看去。
瞧见师尊嘴角渗出的血迹,她半跪着膝行上寒石,抵在师尊两腿之间,急切地举着袖口去擦拭血迹。
祁川的思绪还沉浸在封印大阵一事上,忽然嘴角被一阵轻柔的力道按了按。
云巡小小的一个缩在他面前,擦拭的动作也胡乱没有章法,可偏偏叫顽固寒冰融了一处边角。
“只是小伤。”祁川按住了她的手,缓缓压下,“你运转一个小周天,看看可有不妥之处。”
云巡闭上眼睛,乖巧地照做,然后朝着祁川摇了摇头。
理应如此,祁川思索着,手指无意识点了点剑锋,将目光落在了徒儿腰间的乾坤袋上。
今日斩杀了魔主,魔核被她取走收进乾坤袋中,想必那枚魔核气息强烈,才被魔云借此为媒介,才得以入巡儿灵境。
“师尊可是因为巡儿才受伤。”云巡抬起眼睛,认真地询问,“莫非巡儿的灵境有异,叫魔物有了可乘之机。”
魔物吗……祁川移开了视线。
“你的灵境并无异处。”祁川只道,“为师渴了,你去取一瓢灵池水来。”
云巡并未再询问,退开站起来,听话地应了一声。
等到她离开的时候,祁川掩藏在法袍下的两指轻轻一点。
云巡腰间的乾坤袋微微晃了一下,不久后又恢复了平静。
她丝毫没有察觉,一来一回,将水交给祁川,非要用眼睛亲眼看见师尊喝下去才低下头。
云巡似乎笃定了祁川的受伤与自己有关,虽然没有再询问,但在他饮下灵池水以后,便抱着佩剑静坐在一旁,以护阵的意图守在了静静调息的师尊身旁。
他只要睁眼,就能看到徒儿的背影。
她才十三岁,虽有灵根天赋异禀,但犹如一根幼苗,脆弱易折。与修行者长生千年相比,她的年岁不过须臾弹指之间。
此刻她垂眸静坐,头上的蓝色发带刚好落在了洁白的后颈处,佩剑的长度快要比得上她的身子,单薄的背影比起任何一个魔物来说都显得弱小。
“巡儿。”他出声。
云巡睁开眼睛,立刻转头直勾勾地看着师尊。
祁川沉默了片刻,声线如淌在冰川上的流水:“先前所说下山一事,你可有打算。”
云巡的眼神忽地黯淡下去:“师尊,巡儿从未下过山。”
“为师山下宗门会助你修行,入世历练于你剑道有益。”祁川的语气虽不算严厉,可所决定的事情并没有回旋的余地,即使他很少会对她的事情这么坚决。
也许是看出了师尊的决定不会更改,云巡最终只好点了点头。
“师尊可否在我下山前,行授剑之礼。”云巡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授剑之礼乃是一般剑修宗门的弟子下山前,去镇剑塔寻得一把认主的灵剑,由师尊亲自授剑。
祁川看向她手中的佩剑,云巡察觉到他的目光,将佩剑握紧了几分,神情有几分紧张。
她早已有认主之剑,只是尚未赐名,但她从小自燕临山上长大,总是缺了些什么过程,才艳羡他人。
不过是些小小的期望,祁川没有不满足她的道理。
“明日为师为你行授剑之礼。”祁川应允了,又道,“你如何知晓凡世宗门有此一礼。”
云巡的手下意识摸向腰间。
祁川明白了。
他蹙眉:“魔物有惑乱人心之能,不要尽听尽兴。”
祁川镇守燕临山,只要侵扰此山的魔物皆难逃一死,落得取核身死的下场。
封印大阵不仅仅镇压的是上古魔云,也是诸多魔物的陨落之地。
祁川斩妖除魔,云巡则拿着乾坤袋善后,将被祁川击杀留下的魔核收起来,压在凌云峰之下,作为封印大阵运转的力量之一。
祁川不喜欢与人交谈,云巡没什么人说话,有时候会和这些失了肉身的魔核恶念聊聊。
总归掀不起什么大风浪,加上巡儿心思纯净,祁川便随她去了。
云巡没什么精神,耷拉着脑袋点了点头。
若非今日魔云入她灵境一事令祁川心有顾虑,原本也不必如此急迫。
巡儿终究凡人之躯,他尚拿不住魔云,她又如何能防敌人虎视眈眈。
他停在云巡身边,刚伸出手,又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按在了她的脑袋上,轻轻地摸了摸。
“回去休息吧。”
云巡恍恍惚惚地走出小洞天,脸色在光影斑驳中看不出神情,直到真正走出凌云峰,她腰间的乾坤袋叮叮咚咚发出魔核晶石零零碎碎碰撞的声音。
她低下头,解开乾坤袋上面的红绳,昨日缴获的魔核中,属于魔主的那一颗已经不知何时化为粉尘。
其他几个魔核的恶念落在她的耳边,断断续续地试图纠缠着一个木讷的剑修。
“你的师尊恐怕是不要你了。”
“说是下山,还不就是驱逐。嫌你太过弱小,说得好听罢了。”
“小娃娃,若放了我们,借你力量证明给他看,尚有一丝留下来的机会。”
“否则,你明天可就要滚出燕临山了哈哈。”
弱小?
云巡扭了扭僵硬的脖子,嘴角扯出了一丝诡异的弧度,唇角就像是木偶娃娃被提着的丝线勾起来一般。
说弱小也不算假话,这具身躯是她用木偶仿制人类捏造而成。不求强大,但求毫无破绽,饶是与她交锋过的神剑无想也窥探不出本体。
木偶之身终有缺陷,神识投射操纵时,思绪缓慢、反应也不足。
“闭嘴。”云巡面无表情拿起一颗魔核,轻轻一捏,那恶念尖啸一声,在指尖湮灭。
剩下的恶念们倏地安静下来,一时间只有山上的寒风敢轻轻吹拂她发尾。
她遵循着祁川的命令,站在封印大阵面前,不顾魔核此起彼伏的哀嚎,将它们挑了几个镇压下去。
剩下几个颜色好看的继续揣在乾坤袋里,也不敢再多话了。
“师尊答应过我,授剑之礼后送我下山。”她站在风中喃喃道。
可若是他永远无法完成授剑之礼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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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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