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正堂。
堂堂知县,却亲自给大堂里的坐得懒散的女人端茶倒水。
衙役门偷偷看在眼里,却无一人敢露出轻蔑神情。
女人烟青色裙摆搭在翘起的腿上,露出被白靴紧实裹住的小腿。
青丝随意搭在脑后,还带着几分湿意,未曾配搭什么繁琐的发饰,难得朴素,只用一根梅花木簪轻轻一挽。
满堂幽香隐隐散开,勾得人心痒难耐,只是同样无人敢直视她的容貌,都恭敬低着头,用余光贪婪的窥伺。
本以为这县衙的捕头就已经够肥,未曾料想,县令更是大腹便便,虽然穿得清廉,体态却如同家养的猪一般,肥头大耳。
两人之间的桌上,整齐码着这一小摞金元宝。
司若尘低头品着茶,依旧摆着道骨仙风的架子,实则眼睛都要冒绿光了。
这杨柳县不愧是柳州府城,一个小小知县,竟也富得流油。
她清了清嗓子,让自己看上去没那么财迷,道貌岸然地说:“事先说清楚,本座并非图这点银钱,只不过是听闻有人胆敢冒充我宗门弟子,来见见是谁胆大包天,顺道帮你一个小忙而已。”
那知县笑得脸上肥肉和菊花似的,连连称是。
“司道长仙人之姿,岂会贪图钱财?这点道理,下官还是懂的。”
“咱们凡间的俗物仙人瞧不上眼,但还望莫要嫌弃,一点银钱不成敬意,仙人定要收下。”
司若尘冷哼两声,故作勉强地点了下头,便闭眼不再表态。
实际上都忍不住要笑出声儿了。
她可太喜欢钱了。
在这凡间享乐当真是花钱如流水,吃个饭听个曲儿,银子哗哗的就流出去了。
可惜的是,修仙者挣钱的机会并不多。
不论是仙盟、仙市或是门派间的交易,用的都是灵石,就连掌门俸禄也是灵石。
她早已大乘境界,还要灵石有什么用……
瞥了眼金光闪闪的元宝,司若尘眯了眼,遮住眼底的精光,用寻常的口气随意问道:“嫌犯何时候审?”
知县回道公案前,道:“这便来了。”
他手执惊堂木,重重一拍。
“传唤嫌犯!”
话到此时,外头忽然响起了密切的脚步。
两侧的皂班衙役齐齐跺棍呐喊:“威——武——!”
震得司若尘耳朵有些疼。
她低头揉了揉耳垂,余光心不在焉地一瞥,猛地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那一上午未归的徒弟,被疑似捆仙索的玩意绑成粽子抗进来了。
司若尘愣了一下,第一感受是荒谬。
荒谬过后,便是离奇。
最后,竟然没忍住,笑出了声。
幸好旁边的衙役喊的声儿够大,将她的笑声掩了下去,但嘴角是不论如何都压不住了。
司若尘紧急端了茶水来喝,遮住自己的嘴角。
至少出门在外,还是要保持好自己清冷仙尊的形象。
难怪这呆瓜一上午没回,原来她就是传说中,冒充太衍门中人,十恶不赦的骗子!
衙役的声音逐渐弱了下去,知县庄重坐在“清正”、“廉洁”二字下,表情肃穆。
“现在,针对长乐街摆摊算命诈骗案进行提审!”
说罢又重重拍了下惊堂木:“嫌犯听令,报上名来!”
南知非根本没听见县令说了什么,只觉得脑瓜子嗡嗡的。
她好像出现幻觉了。
不然怎么会在这县衙大堂里,看见一个长相疑似她师尊的可疑女子呢?
对……应该是幻觉。
见南知非不答话,反而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县令勃然大怒,大声呵道:“报上名来!不要以为你是修仙者便能罔顾我大元律法!我们今日特地请来太衍门掌门坐镇,就是为了治你这等无法无天之人!”
请了谁?
南知非茫然抬头,看着县令,又看了看那“幻影”。
噢——
不是幻觉。
猛地一下,她心脏骤停。
那双深红的瞳孔微不可见地震了震。
女人含笑看着她,南知非知道自己现在这副模样实在丢人,心头臊得慌。
刚想挪开视线,师尊却又正色朝她偷偷摆了摆手,眨巴两下眼睛,张口无声说了什么。
南知非一愣,连忙仔细盯着女人的口型不敢走神,认真分析,竭力理解。
一字字读清后,发现她说的是——
“好巧哦。”
巧什么巧啊!
现在是寒暄的时候吗!
落得这幅境地,不说十之**,那是十成十是这女人的功劳!
一向没什么情绪起伏的人难得有些欲哭无泪。
但捆仙索上的禁言咒把她的嘴也堵上了,半个冤字都喊不出来。
此时衙役也悄悄提醒道:“大人,是不是该先把捆仙索撤了,她才能说话……?”
知县一捋胡子,略显尴尬:“来人,撤捆仙索。”
随后又补了一句:“我警告你别妄想逃跑,也别想着反抗,有仙尊坐镇,你最好老实认罪,还能从轻发落!”
南知非现在根本不想跑,她只想死。
衙役们上前七手八脚卸了法宝后,终是重回自由之身,县令又问了一遍她的名字。
南知非叹了口气,准备老实回答,却不知为何依旧发不了声。
但她没多想,只当是这群衙役不会用捆仙索,不知如何撤除禁言咒。
“很好,不说话是吧。”
县令那宽窄的眼眯成了缝隙,扭头问司若尘:“司道长,您看此人是您门下弟子吗?”
南知非也眼巴巴望着她,希望她赶紧替自己澄清一下。
谁知司若尘看了两眼,便别开视线,缓缓摇了下头,道:“不认得,从来没见过。”
县令登时眼睛都亮了,“那这么说,此人是个骗子无疑了!”
司若尘也有些心虚,手里偷偷控着南知非身上的禁言诀不解,面上低头喝茶,不清不楚地“嗯”了一声,根本不敢抬头。
为了这金元宝顺利到手,不得不让徒儿委屈一下了。
不然没了嫌犯,便无需她出手,那岂不是白来一趟?
至于徒儿,大不了事后再补偿她点什么……
这股心虚促使着她始终不敢正眼看南知非,但心中却知道,这人现在大致是什么表情。
无外乎就是惊疑、愤怒。
她揣摩了一番,才偷偷瞥了眼正堂中央的人。
那人静静站立着,往常平静如冰川的小脸果真不再安宁。
却不是她揣测的惊恐,也看不出多少愤怒,眉毛微微下垂,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反而是……委屈居多。
司若尘诧异地轻挑了下眉,这还是头一次见自家徒弟这幅表情。
明明以往干的坑蒙拐骗之事也不少,但每次这人也就叹几口气,便如扫尘一般揭了过去,怎么今日……
正思忖着,县令猛地一拍惊堂木,声音乍然,硬生生将她思绪扯回。
依照流程,本应再证实犯人罪名,再依法判罚。
但他杖着身边有仙尊撑腰,便径直越过了后头的步骤,狭促的眼睛用力瞪开,做出威严的表情,直接下了罪令。
“依照大元律法,行诈骗行为,当三倍赔偿诈骗所得金额!”
这倒无关紧要,司若尘记得好像拢共也没挣多少。
“情节严重者,当市杖刑六十!以慑众人!”
司若尘抚着下巴的手一顿,干咳两声,试图打断。
“其实本座认为,此人情节倒也没有那么……”
“冒充太衍门门生,此条虽不在我大元律法之中,却是本官给司掌门的交代,罪加一等!明日午时,斩首示众!”
怎么就斩首了?!
司若尘亦觉得离奇,可那县令反而是朝她露出讨好谄媚的笑,绕过公案到她面前,小声询问:“如此,仙尊可还满意?”
敢情最后那道勒令,是替她加的。
司若尘无奈扶额,只觉得今日之事甚为荒唐。
她当然能看出这县令的目的,根本就不是简单请她来坐镇,更是为了巴结她。
为了升官也好,为了发财也罢,司若尘都懒得理会。
但事到如今,事态的发展却偏离了轨道。
她无奈挥了挥手,解了南知非嘴上的禁言令。
方才怕她坏了计划才封的嘴,现在嘛……这嘴边的鸭子怕是当真吃不着了。
不回答县令的问题,而是问正堂中央的人。
“你还有何要说的吗?”
本意是让她出声辩解,随便找些什么借口,她再顺势配合,今日这场闹剧,也变就结束了。
南知非自然感觉到嘴上的封印被解,不过这姑娘却并未着急说什么,反而是静静站着,身姿依旧笔挺,如雪松一般。
只是垂着的眼中含了几分落寞,让她这身影在空旷的厅堂里,都略显寂寥。
她缓缓开口,声音也轻:“没什么要说的,我认罪。”
这大厅诡异的静默了一刻。
司若尘隐隐呲了呲牙,坏了,似乎真的生气了。
就连县令也未曾想到事情会这般顺利,当即喜不自胜。
只需将此人推往闹市行刑,在众目睽睽之下,向民众展示他与仙尊非同一般的交情,往后谁敢动他半根手指?
再者,他为了维护大元律法,连修仙者的头也砍,此事一旦传开,能引发多大的轰动更不必想。
日后,他必然加官进爵,仕途坦荡!
想到这儿,他眼里的喜意都快藏不住,连忙下令:“上捆仙索,押回大牢。”
站立在两侧的衙役再次掏出了方晶,连接成一张紧密的网。
但这网落到一半,却兀然停住了。
县令焦急忙问:“仙尊,这是怎么回事?莫非这法器是坏了不成?”
“没坏。”
司若尘平静开口,只是她的手指微微一勾,捆仙索便四散而开,落回各自手中。
“没坏,只是这人你们恐怕抓不得了。”
县令吃惊地瞪大眼睛:“这、这是何意?!”
司若尘略显苦恼地揉了揉眉峰。
“本座突然记起来,她似乎是本座徒儿呢。”
县令一愣,感到不妙,明明就差临门一脚,怎的偏偏不作数了呢!
他还试图争取,尴尬地笑着说:“仙尊莫要开玩笑了,若是徒弟,方才怎会认不出来呢?而且,这嫌犯可是直接认罪了呀!”
“嗯……年纪大了,记性不好,老眼昏花,一时没认出来,也很正常吧。”
根本不正常!
这杨柳县就在太衍门山脚下,谁不知道太衍门掌门座下只有一个亲传弟子?
认不出来才有鬼了!
但谁敢拆穿呢?
县令是不敢怒也不敢言,只得苦哈哈道:“可、可她也认罪了呀,文书上都记好了的。”
司若尘犹疑了一瞬,随后朝县令轻微笑了笑。
“那你们就当没听见吧。”
她打了个响指,一旁记录案审经过的书吏忽然发出一声惊呼。
原是自己落下的密密麻麻的字,一瞬间全部变成游龙,一个个从纸册上飞了出来,又钻入墨砚里,再消失不见。
他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似是不敢相信方才看见的一切,但他面前的纸,是实实在在变为了空白。
司若尘随手从桌上顺走一个金元宝,算是最初承诺的报酬。
元宝被握在手里,随意掂了掂,白光一闪,便收进纳戒里头。
随后缓缓起身,抚平裙摆,走到正堂中央。
南知非依旧垂着头,视线里闯进一片裙摆,鼻息中多了几抹清香,却偏不看她,刻意望着石砖地板。
司若尘瞧了一会儿,伸手托起她的下巴,将她的脑袋往上抬了抬。
那深邃的瞳孔之中果真藏着一份愠怒和委屈,情绪没来的及遮掩,被看了个干净。
南知非神情一滞,飞快躲开她的手指,低回头依旧一言不发。
瞧着那发旋对着自己,司若尘无言笑了笑。
果真……是在生闷气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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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生闷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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