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时节,烟雨如雾。
凌冽的剑气刮起尘嚣,白衣少女手执银剑,点刺劈撩行云流水。
平地罡风骤起,呼啸之声尖锐,十步以内的树木被无形之风吹得齐齐断裂,应声而倒。
自那日回来后,司若尘终归还是告诉她这《风羽剑诀》第八式衔接第九式的奥妙所在,南知非豁然开朗。
再练了两日,便能熟稔使出去一整套剑诀。
如今,也算是大成了。
只不过《风羽剑诀》并非什么高深莫测的剑法,恰恰相反,它十分基础,是以剑为尊的终焉谷的入门剑法。
南知非本只修炼灵霄山的术法,后来被师尊说要全面发展,便去终焉谷领了这套剑诀回来自己慢慢练。
最初学术法,然后学奇门算卦,后来学剑,许久没巩固一番自己的术法修为,南知非想着,若是今日无事,便去一趟池清长老那儿进修一番。
清明这天,空气里都飘着潮湿的水雾,混着泥土里散发出来的草香。
天空下了细密的小雨,倒不足以将人衣衫打湿。
师尊也住在灵霄山里,但单独划了个山头,叫桃源居。
池清长老是灵霄山流派的长老,她住的地方才是正宗的灵霄山。
灵霄山在桃源居东面,具体距离南知非没衡量过,反正只需朝着东面一直飞,听见鸡飞狗跳的动静,便说明到了。
略过山隐树林,依稀瞧见几座高瓦飞檐,而后她便听见了一声震慑灵魂的怒吼。
“陈先绫!我今日不把你吊起来打一顿,我誓不为人!”
须臾间,四周升起金光大阵,南知非愣了一瞬,便看见阵中海水倒灌,浪潮翻腾。
一抹青影悬在高空之上,双手控制着这滔天巨浪,前赴后继向某个红色“苍蝇”扑去。
那苍蝇还挺灵活,在浪潮之中穿梭自如,看上去倒是游刃有余。
但再仔细一看,就会发现红的根本不是衣裳,是陈先绫身上飙出来的血。
天上两个人打得天昏地暗,一个哭爹喊娘地求饶,一个拿着剑鞘当擀面杖越追越狠。
南知非此时在大阵边缘,习惯了眼前的景象,静静站着,也不劝架,也不干扰,等着她们打完。
陈先绫被追得屁滚尿流,魂飞魄散,余光突然瞥见不远处的小师妹,眼睛登时一亮,像看见再生父母似的急停猛转,朝她扑来!
南知非闪躲不急,眼瞅着这人引来一波巨浪就要扑她脸上,还差三寸,这浪潮竟突然止住了。
潮水稍稍褪去,女人从浪中走来。
相比司若尘那艳丽的着装,池清素爱朴素,一身朴素青衣穿得严谨,盘扣一丝不苟地系到顶端,长发简单挽在脑后。
和她师尊那整日披块破布……香肩半露的风格相差甚远。
方才的追逐太过于激烈,落下几缕碎发,身上唯一显眼的,是右耳垂上的一只祖母绿耳坠,细长的流苏坠在肩上,安安分分,不摇不晃。
也就方才动了真怒,袖子撸上手臂,失了些道骨仙风。
池清眉头紧皱,目光凶狠,但瞧见南知非时,那盛怒的眉眼突兀温和下来。
“师侄来了?你去我府上坐会儿,桌上有些零嘴,你先吃着,等师叔清理完门户再来找你。”
这变脸速度快得使人咂舌,南知非刚想应下,身上一沉,哪知陈先绫像个八爪鱼似的,四肢瞬间缠了上来。
一身血蹭上南知非的白衣,看着分外骇人。
哭丧个脸,悲戚喊道:“南师妹,你是千万不能走啊!我师父她真发疯了!她真要打死我啊!”
南知非被她嚷嚷得耳朵疼,难受偏了偏头,问:“师姐,你又做什么了?”
陈先绫的声音瞬间小了。
嘴唇嗫嚅,眼神闪躲,心虚极了:“什么叫…我又做什么……”
“呵。”
池清突然冷笑一声。
南知非都感觉这挂在自己身上的人,肝胆都颤了几颤,抱自己抱得更紧。
池清皮笑肉不笑看着她,这滔天水势还未散去,依旧蓄势待发。
女人压低了声音,眯起眼睛,一字一顿如步步逼近的索命钩:“还不承认是吧?我最后问你一遍,三天前,雁回峰上一夜失踪的十二头灵猪,是不是你偷的?”
南知非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向陈先绫,仿佛在问,你偷人家的猪干嘛?
还偷了十二只?
陈先绫眼睛一闭,扯着脖子道:“不是我偷的!”
见她这般死鸭子嘴硬,池清强忍怒意:“有人说你这几天在杨柳县卖包子,挣了不少吧?”
陈先绫脸色一下白了,却愣是不承认:“我卖包子咋了?那是我自己去菜场买的猪肉,还不是想挣点银子给宗门做贡献!”
说罢还抹起眼泪,抽抽噎噎的,委屈坏了。
“徒儿一心为了宗门着想,师父却听信小人谗言,没有证据,便来冤枉徒儿,要徒儿性命,师父要杀便杀吧,杀了我再仔细搜身,徒儿身上究竟有没有一根灵猪毛……”
她突然撒手松开南知非,滑落在地上,抱着膝盖埋着脸,肩膀一耸一耸的。
从这三言两句中,南知非终于是听明白了。
应当是前些日子,专门养灵兽的雁回峰丢了十二头猪,却没找到是谁偷的。
而那几日,陈先绫恰好在杨柳县摆摊,正是那个什么“陈道人包子铺”。
于是,联想一番,池清便认为是陈先绫偷的了。
南知非有些犹疑,想了想,还是劝了一句:“池清师叔,兴许真的不是陈师姐偷的呢?要不再查查清楚?”
池清扯着嘴角似笑非笑,冷冷说道:“不必查,必然是这孽障干的。”
“可没有证据,万一当真错怪呢?既然说陈师姐偷宰灵猪肉做包子,那拿一个包子来瞧瞧不就行了吗?”
“找不到的,想必她早已处理掉所有证据,才敢在这里装模作样。”
南知非犹豫了。
池清师叔待她极好,平日里,也是个温柔亲和的长辈,但这件事儿,似乎确实没什么道理。
虽然陈先绫平日不着调,却也不能这般妄下定论。
一听南知非在替自己说话,陈先绫连忙抱住她的大腿,可怜兮兮抹眼泪。
“就是就是。徒儿命贱,若是师父厌我倦我,我自行了断便是,何必来这么一出……”
说完,她眼角流出两行晶莹泪珠,仰头望天,愁绪万千,嘴里开始为自己写讣告。
她这副模样,看得池清的眉头越皱越高。
几乎是花光了所有的定力,才忍着没上去抽她两下。
“行了,起来。”
一听这话,陈先绫便知此事是揭过了。
心中顿时转悲为喜,但面上还挂着张泫欲泣的脸,松开南知非,转而磨磨蹭蹭回到池清身边。
像没骨头一般攀在女人肩头,偷偷将鼻涕眼泪全抹在师父身上,哀怨道:
“师父,站不住了,好痛。”
池清眉头稍微疏解,刚才气过了头,下手的确没轻没重,仔细一想,她的确也没有证据,只是凭借猜测便武断定责,这孽障如此哭天撼地,或许真的是自己冤枉了她呢?
想到这儿,池清叹息一声,带着几分内疚问:“哪里伤到了?”
陈先绫立刻蹬鼻子上脸,委屈道:“额头、腰椎、胳膊、大腿,还有人家的心。”
池清:“……”
好想揍人。
南知非倒是没察觉池清长老紧绷的额角,她倒关心陈先绫的伤势。
“我这儿备有外伤药,平时练功时总会伤到哪里……诶这是?”
南知非在纳戒里翻找,突然看见两个眼熟的东西。
她恍然回忆起一件事。
前些日子在杨柳县,自己被衙役围堵捉走时,陈先绫不是毫不犹豫丢下自己就跑了吗?
只不过南知非也不爱记仇,况且,最后也并未损失什么,只是多了一场闹剧,便想着就此作罢。
不过倒是另有一事……
她眼眸清亮,欣喜道:“我有办法证明陈师姐的清白了。”
这一声,倒把两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去。
不仅是池清面色犹疑,连陈先绫本人也有些懵。
南知非急匆匆拂过纳戒,不一会儿,她手中出现两个又大又软,还冒着热气的包子。
“几日前,我也去了杨柳县,恰巧陈师姐卖过我两个包子,我本打算带回去给师尊,但后来出了别的事儿,这两个包子便忘在纳戒里头。”
南知非看向陈先绫,冲她人畜无害地微微一笑:“师姐,这下你没事了。”
谁知,陈先绫愣怔片刻,突然发出一声尖锐的爆鸣,响彻整个山谷。
她闪电般地出手,连滚带爬就要去抢,却被池清一把掐住后脖颈,往旁边一扔,人在空中转了十来圈才砸在地上。
包子自行飞起,落在池清长老手中,她从容将它掰开,里头还冒着热气。
南知非用神识一看——
哦豁,还真是灵猪肉!
南知非摸了摸后脑,意识到自己似乎帮了倒忙。
还想说什么,池清突然袖子一挥,一块白布便蒙上她的眼睛,取也取不下来。
耳边传来池清长老温柔的声音:“师侄,把耳朵捂好了。”
南知非听话捂上耳朵。
好歹师姐妹这么多年,叫得太惨,终究是于心不忍,但她也帮不上什么忙,只好假装听不见了。
她绝对没有报复的心思。
一切,都只是巧合。
而后,她依稀听见天崩地裂,又听见电闪雷鸣,足下大地震颤,似有地龙在地底咆哮。
她知道池清长老出手再重,也不会波及自己,可这动静,也太骇人了些。
池清长老的修为虽不至大乘境,却也是一人之下千万人之上的合体期了。
修仙修到这种境界后,实力异常恐怖。
只是她那位师尊,平日只会用些堪称“生活小窍门”的投机术法,鲜少见她大开大合开天辟地,但池清长老动起手来,那是当真不留情。
她捂着耳朵,突然想到……似乎许久没听见陈先绫的惨叫了。
也不知过了过久,耳边的雷鸣逐渐息宁,眼周的白布也松散开来。
南知非微眯着眼,生怕瞧见师姐被大卸八块的惨状,但周围依旧风和日丽,晴空万里,好似刚才的一切,都是错觉。
连陈先绫也不见了。
南知非低头看向土地上芳草萋萋,心道师姐不会已经入土了吧?
“池清师叔,师姐她……没事儿吧?”
池清此刻是终于出了胸口那股恶气,此时是容光焕发,精神奕奕。
眉眼重新柔和下来,微笑望向南知非,温声道:“她不是说她额头腰椎胳膊大腿都受伤了吗。”
南知非松了口气:“那您手下留情了吧。”
池清摇摇头:“其他没受伤的地方,我帮她补上了。”
“……”
“不过没事,还剩一口气呢。”
但南知非觉得应该换一种措辞比较贴切,不是还剩一口气。
是只剩一口气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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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池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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