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乐丝，你能明白这个角色要表达的东西吗？”
奥利弗坐在办公室的椅子上，他紧盯着桃乐丝的脸，不愿意错过任何一个表情。
桃乐丝死死的捏着剧本，她努力想让自己像之前那样微笑。
但是太难了。
“是的，奥利弗先生。”
她和奥利弗对视着。
“我想，我会认真揣摩剧本的。”
奥利弗盯着她，突然笑了起来。
“桃乐丝，你我都明白这是一个多么难得的机会，同时我也希望你能理解，为了你，做出这个决定我冒了多大的风险。”
他把声音拉长，显出一些不为人知的傲慢。
“你的时间很紧凑，我最多给你一个星期，倘若你不想再回到之前的日子里，记得把握好它，不要让我失望。”
他把身子前倾，几乎占据了桌子的一半。
“能做好‘布兰奇’吗？”
桃乐丝毫不退让的迎上他的目光。
“当然，奥利弗——先生。”
她终于露出一个笑脸。
奥利弗挥挥手示意她离开办公室。
桃乐丝点点头，她礼貌的为他关上门。
一直走到她平时待着的地方，她重新展开手里被汗水攥变形的剧本。
《**号街车》
多么出名的一出剧目，从美国远渡重洋而来，到现在几乎没有人会不知道它，而今天，奥利弗把这出戏的女主角指给了她。
布兰奇，一位同妻，在**的漩涡中被裹挟向前，最终迎来了毁灭。
桃乐丝激动的手都在抖。
她已经无暇再顾及这份礼物里藏着的是什么了，鲜花或是毒药，走到现在这一步，刀山火海她也必须去闯一闯。
前进一步是滔滔江水，后退一步是悬崖万丈。
哪条路更好一些？
她已经无法分辨了。
越是叫她低头她就越是刚强，在她的目标里，她绝不退让，桃乐丝只知道这或许是她唯一的机会，牢牢抓住它，一举成名近在眼前，错失良机...或许再也没有翻身的余地。
那时候她只能继续过着这样被人打压的日子，或许扳倒夏洛特这件事最终只是沦为她的一种幻想，再也没有出头的可能。
这出戏或许并不完美，是的，这和她想象中的首秀不一样，她并不想在自己出演的第一出主角戏里就饰演这样一个角色，桃乐丝，某种程度上她对自己在乎的事物谨慎的过了头。她杜绝给观众带来任何负面印象的可能。
可来不及了，时间太赶了，剧本也由不得她来做主，一周之内她要背完这一本的台词，加班加点的排练，熟悉语气动作和走位，还要保证出色。
不不不，或许出色是不够的。
她要尽力做到完美，是完美。
她要给观众留下最深刻的印象，只有最完美的表演才能做到这一点。
她小心翼翼抚摸着台词本，就像抚摸着自己的脸颊。
奥利弗决定让桃乐丝出演布兰奇这件事在剧团里引起了轩然大波。
所有人都在窃窃私语，每个人的嘴里都在讨论这件稀奇事。
“奥利弗真要和夏洛特对着干？”
艾丽娅听到这个消息后惊讶的张大了嘴巴。
黛西无奈的耸耸肩。
“或许吧，这出戏算得上大制作。奥利弗这次是下了血本，简直不敢相信，我都能想到夏洛特回来后会发生什么，要我说她逼着陶德把奥利弗换走都有可能。”
“陶德为什么这么听夏洛特的话？难道他真的有什么把柄在夏洛特手里？”
艾丽娅百思不得其解。
“夏洛特这个女人简直就是个疯子...谁都知道她从哪儿来的，苏格兰那个地方...我记得她刚进来那会口音难听的奥利弗直皱眉头。奥利弗把她带去给陶德认识后，她花了那么大的功夫才把陶德笼络住...那段时间她突然就变了，说话的口音一点儿也听不出来是其他地方的，那会才过去多久？付出是有回报的，你看看她从陶德身上捞到了多少好处？原来剧团里那些厉害的演员全走啦！不是被她挤跑了就是自己辞职了，到现在几乎不剩下什么人...她跟了陶德三年，说不定真能抓住陶德的什么秘密也说不准...”
“谁知道呢？不然为什么陶德还没和她结婚？艾米丽之前一直想往上走走，但是夏洛特下面就是莉塔，谁有本事能和莉塔比？”
黛西听到这句话快笑出来了。
“省省吧，莉塔只是懒得搭理这些事情。她不需要依靠这些都能活的很好。”
是的，莉塔和她们不一样。
艾丽娅沉默了。
莉塔的年纪并不大，只是比她们要大上一点点。
或许就是因为比她们大一点点，亦或许是其他的原因。
她们并不一样。
她们只知道很多年前莉塔就结婚了，她的生活非常幸福，为人也极其宽厚。
那么多老人都被夏洛特挤兑走了，只有莉塔留了下来。
她从不参与这些，除了固定的排练时间，她几乎从不露面，或许这也是夏洛特不针对她的原因之一。
毕竟她确实很难找到莉塔的人影。
莉塔从不在意主角与否，奥利弗安排她来她就来，没有通知她就不来，就连她的储物柜里也干干净净的，就像从未存在过。
这次和桃乐丝搭戏的女二号就是莉塔，她饰演布兰奇的妹妹，斯特拉。
奥利弗亲自带着桃乐丝去见了莉塔，他嘱咐桃乐丝，一定要多听莉塔的建议。
“尤其在你对这件事一无所知的情况下。”
他是这么说的。
桃乐丝很珍惜和莉塔对戏的机会。
凭心而论，莉塔是一位非常不错的老师。
她极其有耐心，一遍又一遍纠正着桃乐丝的细节，陪着桃乐丝排演，这段时间里，最后负责为剧院熄灯的就是她们。
“谢谢你，莉塔。”
最后一次彩排后的晚上，桃乐丝和莉塔一起走在街上。
冬天的夜晚飘着雪，她哈出的气像稀薄的雾。
莉塔笑了笑，如果不是凑的这么近，谁也不会发现莉塔眼尾细小的纹路。
“你非常有天赋，桃乐丝。”
桃乐丝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有天赋的人太多了，剧团里有天赋的人有很多，我也不是最出挑的那一个。”
“明天就要上台表演了，这是你第一次做女主角，会紧张吗？”
莉塔温柔的问她，灯光下她的眼睛有些泛黄。
桃乐丝深吸了一口气。
“怎么会不紧张呢...”
她喃喃自语。
改变命运的机会就要到来，成败在此一举，怎么会不紧张呢？
桃乐丝？
她问着自己。
这一周的彩排像做梦一样，太快了，奥利弗做出这个决定太快了，太快了，时间过去的太快了，一切还没做足缓冲就要开始，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做好了准备就要匆匆上台表演，可她真的准备好了吗？真的准备好面对后续的一切了吗？
准备好去面对观众的检验了吗？准备好去上台展示自己了吗？准备好...
准备好接住命运给予的馈赠了吗？
桃乐丝？
她的胸腔里鼓动着一些说不出来的东西，或许是激动，或许是兴奋，过电般，它们弥漫在桃乐丝的每一条骨缝里。
明天就要登台了，站在万众瞩目的灯光下向命运高歌，对夏洛特宣战。
莉塔注视着她，她宽和的目光里，桃乐丝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抱歉。”
她说。
“没关系，桃乐丝。”
她们并排走着。
“我比你们大一些，你知道吗？”
莉塔突然开口。
“哦，抱歉，我第一次听说...确实很难发现这一点...”
莉塔轻轻笑了笑。
“我像你这样大的时候，那会上着大学，我觉得我生来就应该成为女主角。”
她自顾自的往下说。
“但是时间过去了很久，女主角我做过，小配角我也做过。我觉得女主角也没什么了不起，桃乐丝，舞台是会落幕的。”
站在十字路口，莉塔停下脚步。
“但是生活不会。”
她注视着桃乐丝黑色的眼睛。
“舞台上的女主角固然难得可贵，可或许在生活里，你才是那个永远的主角。”
她重新对桃乐丝笑了起来，露出眼睛细细的纹路。
“我该往右边走了，你呢？”
桃乐丝像被烫到一样，她突然反应过来，指着前面。
“哦，我要直走，谢谢你，莉塔。”
她顿了顿。
“你说的..很重要。”
莉塔看着她，只是微笑着。
“快回去吧，桃乐丝，明天见。”
“明天见。”
她们在这个路口分开了。
桃乐丝注视着莉塔离开的背影沉默的抿了抿嘴。
莉塔，她看上去很幸福。
尽管她们接触的时间不长，但是她知道莉塔有一个可爱的女儿，爱她的丈夫，他们有一个温馨的家庭，在莉塔没有来剧院的那些日子里，她一直在陪伴着自己的女儿成长。
她一直以为莉塔从来就没有野心，从来没有，从入行第一天就没有。
但今晚莉塔却告诉她，不，不对。
她只是选择了另一种生活，一种并不为人熟知的，稀少的，温暖的，像烤栗子一样散发着香气的生活。
生活的主角..哈。
莉塔...
桃乐丝当然知道莉塔说的是对的。
可人生...除了向前...
....事到如今，那些倔强的，可悲自我固执的拖着她，让她几乎流下泪来，让她..再难寻觅新的方向。
第二天一早桃乐丝就赶来了剧院，尽管晚上八点才登台，但她难以抑制自己的心情。
今天是如此的特别，就连冬天的伦敦都放晴了一整天。
多么罕见！
就像是特意为她准备的礼物，是上帝降下的启示！
她在后台忙前忙后，重新拉着人对了一遍台词，总算挨到六点多，道具一件一件的搬上台，她总算能坐下，坐在化妆镜面前，任由化妆师在她的脸上涂抹颜色。
心潮澎湃，就像即将上场的斗士，她努力让自己看上去老练一些。
可略微颤动的睫毛还是暴露了她内心的紧张。
“别怕。”
莉塔拉住她的手。
温暖的掌心，桃乐丝突然就冷静了下来。
是啊，有什么可怕的呢？
害怕什么呢？桃乐丝？
你害怕失败...害怕没有抓住机会，害怕浪费这次机会，害怕没有做好毁了这次机会，害怕丢人，害怕出丑，害怕忘词，害怕自己不能胜任这个角色，害怕自己的懦弱也害怕夏洛特的报复...
害怕的东西好多好多，以至于她的脑子好乱好乱。
可，又有什么好害怕的呢？
无论多么害怕，你依旧站在了这里，依旧站到舞台上，无论你在害怕什么，你都已经失去害怕的资格，桃乐丝，你是你命运的推手和帮凶，你把自己带到了这里，带到了这样的境地，无论明天有怎样的狂风暴雨，早已无法回头了，桃乐丝，你只能选择向前，向前，行驶着这艘帆船，你早已坚定报复的念头，又在怎能惧怕对方反击？
还是说，桃乐丝，你此生注定就是默默无闻的小角色，只能日复一日的被人欺凌，无法反抗，无法逃离，只能含恨咬牙，终日陷在出人头地的臆想里不可自拔，这就是你要的人生吗？这就是你能接受的人生吗？
就是这样，仅此而已吗？
她觉得自己剧烈跳动的心逐渐变得平缓，有什么东西在悄悄冻结，变成一种异常坚固的物体燃烧着她的灵魂。
来吧，夏洛特。
来吧，这个世界。
风暴尽情的来吧，拍打在我的身上，因为我知道，风暴席卷不了多久，一切终将过去，唯有我是永恒的见证。
我要征服这片海域，惊涛骇浪里，哪怕代价是把灵魂出卖给魔鬼。
她对着镜子里的莉塔露出一个笑脸。
“谢谢你，莉塔。我觉得我好多了。”
桃乐丝笑着，她的眼里闪着一些亮亮的光。
“准备开场了！”
奥利弗走进后台拍手。
桃乐丝站起身，她面向奥利弗。
“准备好了吗？”
奥利弗皱着眉。
截止现在，他的内心仍然有些犹豫。
把桃乐丝这样推出去是一步险棋。
今晚他花开了很大功夫才说服陶德出现，倘若桃乐丝没有引起陶德注意...
夏洛特一定会生吞活剥了他。
可他等不及了，除了巡演这样好的机会，他再也找不出第二个这样的好时候。
但当他看见站在那，对他微笑着的，黑色眼睛，野心勃勃的桃乐丝，那一瞬间里，他突然觉得今晚这出戏未必不能让所有人印象深刻。
“怎么样？”
桃乐丝微笑着发问。
奥利弗缓缓笑起来。
“好姑娘。”
他这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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