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利弗为桃乐丝倒了一杯水。
多么神奇，桃乐丝捧着纸杯，微笑里，她却想起别的事情。
第一次来这间办公室的时候她拿到了那份剧本，那时候在奥利弗怀疑目光里的她急于证明自己却又不想看上去过于狼狈。
现在，同样的地方，同样的场景，奥利弗居然给她倒了一杯水。
命运的戏剧性在不断提醒着桃乐丝，要她拉高警惕，还没站稳之前，千万不要在这样的名利场里重新跌倒下去。
“桃乐丝。”
奥利弗靠在桌边居高临下的盯着她，然后突然笑起来。
他总是会在这种笑容里露出他略尖的几颗白牙。
“桃乐丝。”
他看上去很为桃乐丝高兴。
“你真是出乎意料，是不是？连我都没想到你会有这样出色的表演，简直是，布兰奇，她在舞台上活了过来！我很好奇你平时都是怎么训练自己的？才能在这样的高压又短促的时间内呈上这样精彩的演出。”
“没什么。”
桃乐丝的笑脸不露丝毫破绽。
“主要是因为莉塔，她让我收获了很多很多。”
“莉塔莉塔，哦是的，她是一个很好的演员。”
奥利弗听到莉塔的名字嘟囔了几句，从艺术上而言，他很佩服莉塔，扎实的功底，无论什么角色都会被她赋予灵魂，她是他剧团里最不可或缺的人。
勤勤恳恳，认真工作，能力出众，从来不给他招惹是非。
没有领导会不喜欢这样的员工。
可从另一面而言，他也并不愿意桃乐丝和莉塔接触太多，倘若接触那么多之后他的宝贝桃乐丝被莉塔带偏了怎么办？
变成莉塔一样的死脑筋，简直就像脑子有问题，真不知道这样的女人靠什么生活下去，或者她根本不能被算作女人...
奥利弗心里的想法绕了又绕，最后变成嘴边欲言又止的一句话。
“莉塔和我们不太一样。”
他盯着桃乐丝。
“别学她，你还年轻，正是应该尽全力往上发展的时候。”
他加深了笑意。
桃乐丝点点头，她喝了一口水。
“当然。”
她随口附和着。
奥利弗满意的点点头。
他当然明白桃乐丝未必是真心迎合他，可那并不太重要，奥利弗太清楚什么才是要紧的了，比如此刻，他只是需要桃乐丝一个肯定的态度，学会附和是学会服从的第一步，从随口一句“好的”开始。
“桃乐丝，你现在已经出演了一部大获成功的舞台剧，后续还会有源源不断的女主角找上你，你的老师一定会为你骄傲。你有把昨天晚上的事情告诉他吗？”
奥利弗轻声细语，简直像变了一个人。
“啊...您提醒了我。”
在这一点上桃乐丝确实需要感谢奥利弗，这段时间的压力拖着她，让她很久都没有去联络她的老师，第一个看好她的人。
“让我来联系他吧！多么优秀的学生，我想他一定会为你感到骄傲的。”
奥利弗的手状似不经意的拍了拍桃乐丝的肩膀，在她还没来得及深思的时候就离开她身边坐到她的对面。
“为了庆祝我们剧院再次冉冉升起一颗新星，也为了表彰你的出色，今晚投资方的酒会，桃乐丝，我决定派你去。”
他欣赏的对她点点头。
“舍你其谁呢？桃乐丝？在夏洛特不在的时候，除了你还有谁能够出席这样的场合？当然得是你！年轻人就应该尽情享受青春和荣誉，尤其是在这样的酒会，我想会有不少人会为你倾倒的。”
桃乐丝没有被他的话带偏，她敏锐的察觉到奥利弗的话里蛰伏着意味不明的目的。
投资方的酒会...
陶德。
她的脑子里仅仅过了这么一瞬就想明白了。
“当然，那么，几点呢？”
她的嘴唇开开合合，**的信子在猩红里时隐时现，奥利弗满意的注视里，桃乐丝露出一个腼腆的笑脸。
离开奥利弗的办公室，尽管他似乎什么都没有表露，但桃乐丝知道，笑容里，他们达成了某种隐密的交易。
奥利弗催促她抓紧时间回去休息，养精蓄锐以此面对晚上的“战场”。
桃乐丝却打算先回学校一趟。
学校依旧是这样热闹，她渐渐往深处走去。
当她走进办公室，奥古斯汀正站在那看着一本书，他皱着眉头，花白的头发有些稀疏，老花镜后他眯着眼对着阳光费力的辨别着什么。
“教授。”
桃乐丝略带笑意的开口。
奥古斯汀抬起头，他看到了站在阴影里的桃乐丝。
“啊，桃乐丝。你最近怎么样？”
他慢慢把书合上，将它放回书柜。
“你很快就要毕业了，六月你就要离开学校，怎么样，桃乐丝，最近有什么收获吗？”
奥古斯汀一边坐下，一边示意桃乐丝坐在他的对面。
桃乐丝从阴影里走出来，奥古斯汀对面的那把椅子在阳光的照耀下半明半暗，空气中的灰尘在光里悠然漂浮，跟随她坐下的举动产生震荡，就像在跳舞。
“感谢您的推荐信，教授。”
她坐下后小声的回复他，像是害怕惊扰了什么。
奥古斯汀点点头，等待她继续说下去。
“自从我去剧院实习这段时间以来...我学会了很多东西。无论是您当初提到的戏剧技巧，亦或是一些为人处事方面的东西...我都得到了很多收获。就在昨晚，我出演了第一部女主角舞台剧，属于我的第一部女主角，《**号街车》，反响很不错...我能有这样的进步离不开您对我的教导，因此我想来看一看，顺便感谢您。”
她深吸一口气，看着奥古斯汀微笑起来。
“如果不是您为我指出一条路...或许我现在像还像没头苍蝇一样到处乱转。”
她小小的开了一个玩笑。
奥古斯汀认真的听着她的话，他把眼镜从脸上摘下来拿在手里。
“桃乐丝，你很有天赋，这也是当初促使我为你写一封推荐信的原因。真高兴看到你没有浪费你的天赋。”
他衰老的眼睛依旧闪烁着神采，他看着她，平静又柔和。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你对你未来的规划是什么？”
猝不及防的，这个问题像一支箭洞穿桃乐丝的咽喉。
未来是什么，计划怎么做。
或许几年前的桃乐丝能做出一份回答，但现在的她却只有很深的迷茫。
“我...暂时还没有想好。或许会继续听从剧院的安排...”
“之后呢？你打算一辈子都做舞台剧演员吗？还是按照你曾经告诉过我的那样，你想成为一名电影明星？”
奥古斯汀注视着这个孩子，尽管她看上去已经光彩照人，但已经和刚入学那时候的她有些不太一样了。
他对桃乐丝印象深刻。
最开始她在他的课上并不突出，大概在大一下半学期到大二的上半年，桃乐丝突然开始认真起来，她会第一个到教室，坐在最前排，积极回答他的提问，得到他的许可后也会发邮件请教他一些相关的问题，可以看出来，这些问题都是经过了深思熟虑后才被发起，没有一个老师会拒绝这样的学生。
这种情况持续了一段时间，她找到他长谈了一次。
她谈论了自己的理想，认识了自己的不足，同时也并不清楚自己该何去何从。
空有璀璨的目标，却不明白该如何到达。
也就是这次谈话之后，奥古斯汀决定为她写一封推荐信。
他已经很久没有推荐过谁了。
但这个孩子有着过人的天赋，极高的野心，奥古斯汀非常担心她在达成目标之前就过早夭折，他会担心每一个孩子走上错误的道路。
“先从舞台剧开始吧。”
他是这么和这个孩子说的。
舞台剧对一个演员的综合素养要求极高，桃乐丝没有任何舞台经验，从这里开始是最适合她的，从零开始磨练，直到锻炼出一副钢筋铁骨。
但她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出色，还要出色很多，甚至在毕业前就可以获得一出舞台剧的女主角角色。
同时，他也能看出来这个孩子眼里深深的疲惫。
桃乐丝停在那里，奥古斯汀注视着她，等待她的回答。
“我...我还是相当电影明星，但是，但是我暂时还没有想好该怎么做，毕竟我，我在这里，刚刚有了一些起色...”
桃乐丝有些语无伦次。
奥古斯汀了然的点点头。
“如果你愿意听一听我的建议，桃乐丝。我的建议是：读完博士，至少读完硕士。”
他看上去认真又严肃。
“你的基础功底并不扎实，学院派并不适合每一个人，但它对你而言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你可以在这里获得一些——平静。或者让我换句话说，桃乐丝，在这样复杂的环境里，你还没有做好准备。我能看得出来，你还一个孩子。一个孩子无法应付这一切，你需要让自己先在相对稳定的环境里成长起来，锻炼你的心性，夯实你的基础，增长你的专业知识，直到你可以面对所有的一切。”
他的眼镜哒一声放在桌面上，桃乐丝像被这样的声音唤醒，她下意识的只想逃离。
“多谢您，教授。”
她下意识的开口。
“多谢您，我会考虑的。”
桃乐丝笑了笑，她和奥古斯汀继续寒暄了几句后就匆忙告辞离开。
“晚上还有些事情要处理。”
临走前她是这么说的。
椅子在她起身时发出刺耳的声音，她却像一无所知一般转身离开办公室，落荒而逃的背影里，奥古斯汀叹了口气。
桃乐丝越走越快，她感觉自己像喘不过气一样，高跟鞋哒哒哒哒哒的在走廊里发出声音，她走到室外，看着花坛疯狂的深呼吸后才感到焦虑的心情稍微强上一些。
硕士...继续往下读..
桃乐丝捂着额头，她觉得自己头很昏。
于是她踉跄的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缓了好一会，她抬头看着变得有些阴沉的天空。
她还能继续读书吗？
她突然产生了一种深切的迷茫，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继续往下读，自己还能不能读进去。
要往下读书吗？
你现在需要这个吗？桃乐丝？
她向自己发出诘问。
你已经得到想要的了，接下来只要不顾一切的朝前走就可以，还需要继续往下读吗？还有这个必要吗？你为了今天付出那么多，好不容易抓住了这样的机会，在忍受了这样多的屈辱后，在付出这样多的经历后，你要亲手阻断它吗？重新读书再出来，这么多年里，你还能有第二次机会吗？
到那时候还有谁会记得你？
那时候的你还能扳倒夏洛特，能把自己的誓言一一兑现吗？
舍得放手吗？桃乐丝？
还能吗？桃乐丝？
眩晕里，她被冲击的心神逐渐冷静下来。
未来在哪里？
她又想到奥古斯汀的这个问题。
桃乐丝也不知道自己的计划是什么，现在的她只想扳倒夏洛特，占据夏洛特的位置后具体要做些什么呢？
她还没有想好。
奥古斯汀是为了她好，她知道，浪费他的好意，她也知道。
但要她回学校...她回不去了。
她无比清晰的认识到了这一点，看着大学里的学生，她觉得像他们隔了一个世纪。
她看着来来往往的人们，放空的思绪里，她突然冒出来一个念头。
彼得·帕克现在在哪里？
他现在过得怎么样？
想到这些的桃乐丝有些焦躁的搓了搓手指，她点燃了一支烟。
其实没什么想起他的必要，不是吗？
她从不为任何抛弃自己的人停留。
可彼得...他曾经爱过她，那样真挚的感情，或许一生只有一次，而她，桃乐丝...她只从他身上得到过它。
依靠那样的感情，她度过了许多个难眠的夜晚，在偷偷流泪的碎片里，她反复宽慰自己，至少还有彼得，还有彼得爱着自己。
...至少爱过自己。
尼古丁让她镇静，但她心里想要和他见一面的念头却像野草一样疯长，她不得不又一次努力修剪着这块草坪。
彼得...
我们还会再见吗？
她眯着眼呼出一口气。
彼得。
我们还会再见的。
相信我，桃乐丝，她这么对自己说着。
现在该想想，晚上宴会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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