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夏洛特回来了。
在她回来之前，剧院里的人就因为她即将回来这件事讨论过好几轮了。
每个人都非常好奇，好奇夏洛特回来后会做些什么，尤其是会如何针对桃乐丝。
以至于这几天桃乐丝出现的时候，大家都难得的保持了沉默。
她们害怕和桃乐丝走的太近后夏洛特会牵连自己，又担心桃乐丝打败夏洛特后会秋后算账。
尽管她们对桃乐丝胜利这件事并不乐观。
但无论是什么，赌.博的魅力就来源于其中蕴含着的巨大的不确定性。
万一呢？对吗？
因此她们只能保持沉默，单一的沉默。
似乎只有托马斯不受影响，无论桃乐丝在什么样的境地里，他都不讨好、不谄媚，不落井下石，也不避之不及。
他们依旧保持着点头之交，往往在巷子里碰到了，他都会主动为桃乐丝递上一个打火机。
无论桃乐丝是否需要。
坦白讲，这让桃乐丝诡异的感到一些安全感。
无论外界环境如何变换，至少有人能够保持初心，不变的东西，石头一样稳定，这让她在某种程度上有些欣慰。
“多谢你，托马斯。”
再一次遇见，她迟疑片刻，接过托马斯手上的东西。
点着烟之后，她把打火机还给对方。
“你最近还好吗？”
托马斯靠在墙边，他看着燃烧的烟头。
“...和我讲讲，和我讲讲夏洛特吧。”
桃乐丝用另一只手抵着太阳穴。
烟雾缭绕里，她的声音很轻。
托马斯想了想，他点点头。
“那么，你想从什么地方听起？”
“从头。从头开始。”
她看着他的眼睛。
“夏洛特，夏洛特·布鲁斯。我只比她早来两年。我还记得她刚来的时候，看上去又瘦又小，那时候她和现在不太一样，当时她并不爱说话，在她之前剧团里最出名的女演员是阿莉斯塔，人如其名，阿莉斯塔是一个非常要强的人，她虽然有些心软，但她对艺术有相当高的追求，因此几乎每一个进剧团的女演员都会被她叫出来单独训练。她是一个非常严厉的老师，非常，非常。”
他呼出一口烟继续。
“夏洛特刚进来的时候看上去并不起眼，但阿莉斯塔并没有因此对她松懈，那段时间里阿莉斯塔花了大量时间训练她，期待她可以有不一样的成绩。没有人能怀疑阿莉斯塔的能力，半年的时间不到，夏洛特就脱胎换骨。她不再畏畏缩缩，灯光撒在她身上让她的红发看上去非常漂亮，阿莉斯塔禁止她把头发染成其他颜色，她说一个成功的演员需要有记忆点，但凡不需要红发上场的角色里，阿莉斯塔就会让她戴上假发。可以说阿莉斯塔把她当成接班人来培养。”
“后来呢？为什么我没见过她？”
桃乐丝忍不住发问。
“走了。”
托马斯毫不犹豫，他随手掸了掸烟灰。
“按照阿莉斯塔的计划，或许夏洛特现在才刚能挑起大梁。但是夏洛特明显不满足于这样的速度。每个人都能看出来她的野心和不驯，有一次她在休息室和阿莉斯塔爆发了一场巨大的争吵，没人知道为什么，但大家对这个原因都心知肚明，那天下午夏洛特从休息室里怒气冲冲的冲出来走了，阿莉斯塔一个人在里面脸色铁青。从那以后阿莉斯塔就不再搭理她，在那之后，在夏洛特发现自己没办法从阿莉斯塔这里获得更多之后，她就迅速和奥利弗搭上了线。奥利弗，圈子里有名的皮.条客。他找个了机会把夏洛特带到陶德面前，而夏洛特也没有让奥利弗失望。看看，她做的多好。”
“然后呢？”
“她扒上陶德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的苏格兰口音纠正过来，第二件事就是把阿莉斯塔挤走。夏洛特是一个非常骄傲的人，她绝不允许有人知道自己曾经不堪的过往，所以几乎是立刻，她先是找奥利弗撤了阿莉斯塔最拿手的两出戏的主演，但阿莉斯塔不愿意再给她多余的机会。她自己走了。”
“就她一个人？”
桃乐丝有些发愣。
“当然不。许多人都受过阿莉斯塔的指点，很多人都把她当成自己的老师。她走了之后有许多老人也陆陆续续的离开了，有些不愿意走的也被夏洛特想办法挤兑走了。这也就是为什么剧院里的大部分人都这么年轻。”
烟要烧到头了。
“阿莉斯塔去了哪里？”
桃乐丝忍不住发问。
“谁知道呢？听说她去了巴黎。总之，哪里都比这里好。”
他把烟摁灭在垃圾桶盖子上。
“陶德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这不合理。他作为投资方应该明白这样的事情对剧院声誉以及盈利情况会有巨大的影响。”
“有谁会知道呢？”
托马斯神情复杂的看了看桃乐丝紧皱的眉头。
“谁会傻到把这样的理由放在明面上？更何况夏洛特的专业能力确实过硬。她有一种天然的癫狂，这样的癫狂是艺术的礼物，能让她把每个角色活灵活现的呈现在观众面前。她的暴躁易怒，擅长忮忌的心里都让她有源源不断的精力去面对所有的事情，一个下午，她能连轴转，从下午到晚上，一个人演完三场主角。史无前例，除了陶德的宠爱，她还有其它别人没有注意到的地方。很明显，她的毅力优于常人。你没见过她刚来的样子，完全就是乡下丫头。你再看看现在？这可不光是金钱的作用，还有她不断蜕变的气质。她们背地里偷偷叫她暴君不是没有理由。前几年她还找人撞断了克里斯汀的腿。”
“真的是她干的？”
桃乐丝死死抿着嘴。
托马斯笑了笑。
“不然呢？除了她还会有谁对克里斯汀有这样的深仇大恨。才华和天赋人人都有，她是有很强的本领，但给予另一个人同样的机会未必就不能高她一头。所以夏洛特比谁都明白，自己能有今天是因为陶德，陶德给的机会，陶德给的平台，陶德给的金钱。因此她把陶德看得很死，像一只狮子，每一个胆敢闯入她领地的人都要死。克里斯汀不是第一个，也绝不会是最后一个。”
他意味深长的注视着她。
“桃乐丝，你的处境并不乐观。”
桃乐丝笑着摇了摇头。
“即便没有布兰奇主角的那场演出，夏洛特难道就会放过我了吗？”
她的笑容里有说不出来的嘲讽。
“我早就在她那里出了名，早死晚死，为什么能在结局到来之前让自己辉煌一些呢？更何况我们的比赛才刚刚开始。”
托马斯的表情看上去没有什么起伏。
“很难，桃乐丝，很难。”
他平静的吐出这句话。
“你唯一的机会就是陶德。如果你像黛博拉一样没有被陶德记住，那么她的今天就是你的未来，或许会比她更惨。夏洛特从不和人闹着玩。看看黛博拉，巡演前我们见到她的时候，你说她已经死了我都相信。”
桃乐丝没有说话，她在心里思考着这一切，就像在脑海里摸索着一根极细的钢丝。
“陶德能不能记住我这件事也没办法由我把握。”
她一边笑着说，一边思考着。
“你有奥利弗。”
托马斯重新点燃一根烟。
“索菲亚那件事发生之前夏洛特把奥利弗打了，他不是能咽下这口气的人，这也就是为什么他要把你推出的原因。”
“奥利弗？夏洛特和他有这么多年的情分...”
“他已经迈出第一步了，夏洛特是一个非常非常骄傲的人，她绝不会允许他再回头。”
桃乐丝认真的看着托马斯，她突然笑了出来。
“托马斯，我从不知道你居然知道这么多。”
她的声音里有些小小的赞叹。
托马斯愣了一两秒，他垂下头，显得有些落寞。
“你知道的，没什么人在意我。我就像一个幽灵，沉默的幽灵。谁会在意他呢？”
他苦笑一声。
桃乐丝没有接话，她只是很轻很轻的叹了一口气。
他们两个没有再说话，黑暗的巷子里，他们注视着明亮的巷子口陷入沉默。
夏洛特回来的时候是一个早上，所有人都到齐了，她们本来还在揣测夏洛特回来的具体时间，但没想到她会这样突然的出现。
她戴着墨镜，丝巾包在头上，黛博拉跟在她的身后沉默的帮她拎着包。
有些吵闹的人群伴随着她的身影渐渐安静下来，许多人在后面偷偷打量着桃乐丝，揣测着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Hi，夏洛特。真高兴你回来了。”
艾米丽咽了咽口水，她率先上前开口。
夏洛特才不会搭理她的寒暄，她风一样向前边走边问。
“奥利弗在哪里。”
“办公室，他的办公室。”
露西立刻接上她的话。
夏洛特没有搭理她们任何一个人，她冲进奥利弗的办公室，狠狠的甩上了门。
“夏洛特！”
奥利弗吓了一跳，他以为夏洛特至少要后天才能回来。
“真高兴看见你，你回来怎么没有提前通知我？我好去机场接你。”
他热情的笑着。
“看见我这么高兴吗？奥利弗？”
她站在那把墨镜慢慢摘下来。
“..当然，夏洛特。你这话什么意思，谁看见你会不高兴呢？陶德知道吗？啊！我想应该先告诉他这个好消息，他一定很着急想见到你。”
奥利弗难得有些慌乱，他笑着掏出手机。
夏洛特顺手拿起桌上的玻璃杯砰的一声砸在地上，玻璃四分五裂，那些碎片飞溅的到处都是。
“...夏洛特。”
奥利弗渐渐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什么意思。”
她死死盯着他。
“奥利弗，我以为我们上次已经达成协议了。”
“夏洛特，冷静一点，没有人可以超过你。”
奥利弗缓缓把手机收起来，他对她笑了笑。
夏洛特的嘴动了动，讥笑里，就像她在咀嚼着什么东西一样。
她的声音又低又小。
“没有人可以超过我？这就是你的保证？奥利弗，你简直就是一只猪。”
她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怒火，愤恨里，她的声音越来越高。
“你别忘了，上次我和你说过些什么，你别忘了上次陶德和你说过些什么！！要不是我，要不是我，你以为你这个满脑子只知道拉客的男表.子能在陶德手下撑这么久？！你这个——蠢货！！！！你以为随便找一个涉世未深的、鲜亮的、可怜的男表.子就能把我挤下去？做你.妈的春秋大梦！！！！！回去对着镜子多艹自己几遍吧，把那些东西都挤出来以后说不定你的脑子能清醒一点！！”
她一边抓起桌上的咖啡壶砸在地上一边骂着，夏洛特的怒吼响彻在奥利弗的耳畔，在办公室里回荡，没有人会不相信外面的人没听见这样的声音。
这样的声音里，奥利弗的脸色也渐渐阴沉下来。
“夏洛特。”
他忍耐着什么。
“她只是和陶德见了一面，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阴沉的盯着她。
“冷静一点，夏洛特。”
就象是从牙缝里硬生生挤出的这句话。
“什么都没有发生？没有人会相信你的保证，奥利弗，你是一个没有信誉的人。你最好祈祷以后也不会发生什么，我已经容忍了你一次，外面那个黛博拉就是最好的例子。不要指望我会再原谅你第二次，你别忘了我们是绑在一起的，没有我不出两天你就得被赶出去！！”
“也或者没有你，我会过得更好。夏洛特，别忘了是谁把你介绍给陶德，也别忘了是谁一直扶持着你，更别忘了陶德对你越来越冷淡了。我认识陶德比你认识他早上太多了，是什么让你能在我面前这样耀武扬威的大喊大叫？我要是你我现在就会去抱着陶德的腿免得他一脚把你踢开，哪怕是脱.光了，要跪下来舔他的屁.眼！！”
他冲她大吼，语速越来越快，涨红的脸上青筋乍现。
“哈哈哈哈哈奥利弗，你以为，你以为就凭她和陶德见上一面就能扳倒我？你以为你已经胜券在握所以毫不顾及的和我撕破脸？奥利弗，奥利弗，你蠢的连猪都不如！！”
夏洛特恶狠狠的看着他。
“等着吧，奥利弗，别到最后是你卷包袱滚蛋，你辛辛苦苦十年了，到时候灰溜溜的走人就太难看了。”
夏洛特重新戴上墨镜，她用力拉开门，门撞到墙上咚的一声后砰的重重关上，接着她大步走着，耳边传来奥利弗在办公室里砸东西的声音，她把它甩在脑后。
一片死寂里，她离开了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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