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寻面无表情地落后狐狸半个身位，随她一同来到一处散发着诡异光芒的林子一角。
寒风刺骨地吹，不像是秋天，倒是与莫寻记忆中的冬季更为相似，在大雾笼罩下，连他前方不过两米的狐狸都变成了隐约可见。
强烈的光芒迫使莫寻微微皱眉，尽管他对于自己被威胁到的场面，心里有一百个不甘、一千个不服，可现在，他除了知道怜青一直在找他以外没有任何线索。
或许留在夹缝等着怜青下一次到来也是个不错的办法，可惜他向来没什么耐心，只好把突发情况的下下策当做下策执行，虽然主动权没拿到，但总体来说倒也算不上太亏。
因为狐狸简直是个行走的史书，从莫寻出生前几十年到如今，她无一不晓。
除此以外，狐狸似乎还是个话痨，也或许是中了什么奇怪的蛊毒。
莫寻面无表情地想，比如“不说话立刻就会死什么的”。
毕竟狐狸看上去一副不说话就会当场去世的样子。
“喂喂喂！人族都像你一样这么无趣吗？会说话就少装聋作哑，这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你又不是个真哑巴！”
狐狸喋喋不休了一路，终于发觉自己找上的这个人族，好像不对，魔族……嘶，好像也不是，狐狸猛地停下脚步转身，看向这个收拾过后更为清爽的青年。
“你现在这个样子，是人还是魔？体内同时存在魔气和灵力真的不会爆体而亡吗？你爆炸的时候会像烟花一样漂亮吗？啊！你爆炸的话不会波及到我吧？”
莫寻恨不得随便抓一把大自然的馈赠，堵住狐狸那张喋喋不休的嘴，可他没有，他只是沉默地翻出一个优雅的白眼，准备用语言反击，可惜的是，狐狸压根没给他这个机会。
“不过……转化石是不是可以解决你这种情况？可是这样你就不是魔、灵共存的状态了，一点也不好玩。”
狐狸似乎对这种千篇一律的结果很是不感兴趣，说着说着语气竟然真的生出点落寞的感觉。接着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拍莫寻肩膀，激动道：“不过可以用共生石啊！但是真的有这种石头的存在吗？我只是在很多年以前，听说过类似的传说！”
狐狸越说越兴奋，越想越激动，仿佛这人类小青年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乐子，只是想一想对立的真气共存于一个人身上的趣味就足以让她度过余生。
“那要追溯到多久以前啊？骗人的吧。”
莫寻径直从狐狸身边走过，一个眼神也舍不得分在这个疯癫狐狸身上。他停留在光芒前细细思索。
按照狐狸的说法，穿过这道光就回到了人界，那么狐狸的话可信吗？
莫寻伸手试图去触碰那道刺眼，一道熟悉的灵气七扭八拐的奔他而来。莫寻垂眸，从阵法逃出到现在，真是一个难得的好消息。
这样就不需要帮着这只蠢狐狸拿尾巴了。
莫寻想起许久未见的故友，面上虽是毫无变化，可体内的魔气却突然兴奋起来，乱七八糟地一阵乱撞。
可怜的狐狸惨遭冷暴力，她不爽地斜眼冷视三两步来到莫寻身后，毫不留情地抬脚一蹬，自己也跟着莫寻一同穿过光圈去往人界。
狐狸华丽地在期间幻化新一个未在人界露面的人形完美落地，只是苦了被一脚踹进来的莫寻。
莫寻从地上爬起将身上沾染的灰尘拍散，对着面前这个身着华丽，唯有一双狐狸眼睛亘古不变的姑娘怒目而视。
“惭愧，认识这么久不知道你身有旧疾，倒是我不懂包容了。”
狐狸一歪脖子，不懂这个少言寡语的青年说了一番什么，连敷衍都懒得敷衍，自顾自地前行。
莫寻：“……”
你怎么这么轻易就相信了一只妖呢？你难道不知道它们有多么阴险狡诈吗？莫寻，想想那些残害你家人朋友的罪魁祸首，你怎么还能跟着一只妖乱逛？
莫寻左眼透出点血色，带着蛊惑的声音自他脑内想起，他强忍着不适观察周围，却没能发现任何异样。
“莫寻，我余下的一条尾巴就被封印在定安城外以东二百里的一个山洞里，准确说来那是青云阁的地界，青云山只允许凡人和人族修士进入……”
狐狸边走边说，余光瞥到莫寻不太正常的红色眼睛。
“欸，你有没有在听啊？莫寻！”
狐狸微眯着眼，在手心凝聚一道光球迅速打入莫寻体内，几乎是瞬间，仿佛有上万只微小的虫子在莫寻体内乱爬，难以忍受地瘙痒与刺痛逐步占据莫寻神经。
“啊！”莫寻跪倒在地，不过半分钟他的胳膊就几乎要被自己抓烂，他双眼的红瞳鲜得似血，死死盯着罪魁祸首。
狐狸上前给他喂下一颗丹药，一股黑气消散，莫寻逐渐不再感到疼痛，只是血瞳仍旧存在。他仍旧睁着一双阴狠毒辣满是杀意的眼睛，然后在狐狸的注视下昏了过去。
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对劲的呢？
狐狸背起莫寻瞬移到定安城口不远处的林子里，赶路途中陷入了思考。
但狐狸是第一次见到莫寻，而对方的状态貌似从第一面开始就不是很好。她眉头皱成一团，开始回想在莫寻记忆中看到的场景。
可莫寻的记忆实在混乱，在他的记忆里最常出现的怜青——这人狐狸见过，看上去像个傻子——但在记忆里，这个傻子一会儿拎着把剑见莫寻就砍，一会儿又拿着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顺来的针线给他缝补战斗过后衣服上的破洞，可再下一秒针线又变成了取他性命而来的利器。
狐狸分辨不清他没有受到影响的记忆会是如何，也搞不清他究竟会是个怎么样的性格，更不清楚此时此刻的莫寻有没有受到他体内魔气的影响，如果受到影响，又是多深的影响？
魔气并非会令人性情大变，只是如果他原本就是一个睚眦必报的阴暗小人，魔气定会抓住这一点无限的放大。
古往今来那么多走火入魔的人、妖沉溺于内心深处的罪恶，战争不也是因此而起吗？
狐狸察觉到他不正常的第一个反应便是立刻将其制服以防备糟其偷袭，至于莫寻本人会如何思考，压根不在她的考量范围之内。
狐狸背着莫寻来到一处客栈，躺倒在床铺上时，只觉得这是给自己找了个麻烦。
她早该想到这种魔气、灵力同时存在的玩意儿不是什么省心的鸟，要不是她连青云山脚都进不去，怎么会出此下策找上这么个东西！
狐狸一边谴责晕在地上的“鸟”，一边仰面瘫在床榻，时不时翻个身，扒开窗户向外望一眼。
渐渐地，夜幕降临，一轮新月挂在幕布之上享受着众星吹捧，狐狸也躺在床铺之上享受着美梦。
莫寻清醒时，首先看到的便是古色古香的天花板。他从地上起身，东升的旭日害得他眯起了眼，转头又看见床铺上睡得正酣的狐狸。
他来到人界的第一天居然就这么睡过去了？！居然还是在邦邦硬的地板上睡过去的！
之前发生了什么？他拍拍脑袋，翻出晕倒前的记忆，奇怪的声音，还有……不太受控制的自己。
烦死了！
莫寻不耐烦地叹了口气，活动活动发酸的筋骨，并不准备和狐狸有过深的接触。
他推开客房走出去，循着栏杆一路走到楼梯口，与香甜的糕酒一同跃入眼帘的是一个熟悉面庞。
那人一身飘飘白衣，不谙世事的眼神与当初别无二致，只是细细深究又能发现隐于表面之下的沉稳。那人福至心灵般的抬头，震惊的双眼瞬间漫上一层水雾，丝毫不顾及形象地跑上楼梯，束着发箍的长发都慢了半步。
“莫寻！”
莫寻蓦地被人扑个满怀，后背狠狠砸在木板上，满肚子的尖酸刻薄已经到了嗓子边，又被他生生咽了回去。
怜青？你现在……
“怜青！他身上有魔气！”一道伶俐的声音响起，同样身穿飘飘白衣的女子眼中满是警惕。
随着楚朝瑶话音落下，客栈内喧哗一片，咒骂地咒骂，摔跤地摔跤，不过几分钟后便只余下寥寥数人，清一色的白衣红发箍。
莫寻被打断思路，靠在木板边好奇地去找声音来源时，先被三个如出一辙预备进攻的身影抢走了注意力，相同的衣饰，不难猜出他们隶属于同一势力。
他注意到直冲自己的剑锋，那一瞬间，现实与幻境重叠，他捂住试图造反的太阳穴，血瞳尽显。
难道战乱不是因为你们这些违背自然规律之人所引起的吗？难道我没有在乱世中拼尽全力得活下去吗？难道只有你们在凭着自己的力量挽救生命吗？
魔气？呵，魔气！只是因为我体内有了魔气……就要对我刀剑相向吗？
“莫寻不是坏人，他就是我一直在寻找的朋友，师姐……啊！”
莫寻漠然地看向面前保护他的背影，一掌将其打下楼梯，他看见那人狼狈地翻滚，看见那人眼里的迷茫后，太阳穴又开始突突地叫嚣。
哈，你拥有了一切，还要假惺惺地跑到我面前来炫耀吗？装的还真是像啊。
莫寻拧起眉头，最后留给怜青一个嘲讽的笑容，三两步回到客房摇起美梦中的狐狸，瞬移溜地飞快。
不过打一个响指的时间，强有力的“交通工具”足够莫寻从定安城内的客栈去往……远在天边的山林光圈？
清醒的狐狸不一定靠谱，但不清醒的狐狸是一定不靠谱的。
莫寻头痛症状刚有所好转，这会儿又隐隐有了加重的趋势。
他被脑子里呜呜呀呀的声音烦得不行，一拳砸向旁边的大树。大树应声而倒，他不善地凝视揉着眼睛没睡醒的狐狸，一张嘴就是冷嘲热讽：“尾巴大妖，您老那尾巴还找吗？跑到这么个破地儿是准备就此休养生息？终于决定和您那尾巴一拍两散了？”
狐狸张嘴打了个哈欠，貌似还没搞清楚状况：“我有名字，你可以叫我玖违。”
玖违？
莫寻嗡嗡的思路突然出现一个岔口，他果断顺着更舒服的思维想下去。
九尾狐妖？
这破名字真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只狐妖！
“你的尾巴。不找的话我回去了。”
莫寻转身就要穿过光圈回到那个群魔乱舞随心所欲的地界，手腕却被人拉住往后拽个趔趄。
“你自己回不去的。人界要真是那么容易能到的地方，现在可没那么平静。”玖违从虚空中抓出一枚类似种子的球状发光物递到莫寻面前。
“行了，那些都不重要。想进入青云阁你得先知道怎么掩盖住你这一身的魔气，然后把这个扔进封印里就可以了。简单得很。”
莫寻二话不说接过“种子”扔进自己的储物戒指，再回头发现玖违已经摩拳擦掌地预备对他进行一番改造。
没办法，莫寻体内的魔气再重，现阶段也只是个两眼一抹黑的新晋邪修。魔气于现在的他而言，和食物的作用不相上下。
有没有都一个样。
“话说回来，你好像只对有关怜青的事上尤其失控。第一次也是因为他吧？”
“……你们这种只会弄丢尾巴的狐狸那么喜欢偷窥别人的记忆吗？！”
莫寻现在根本静不下心，他上前侧踢却被轻松躲过，还被游刃有余的狐狸小姐上下打量着欣赏了一番：“可是我这么只无害的狐狸真的会很好奇哦~”
“呵！”
莫寻冷笑一声，眼看又有发疯的趋势，玖违连忙与他拉开距离，用一种带着蛊惑却又莫名让人心安的语调说道：“嘘~冷静一点，然后告诉我，你和怜青到底什么关系？”
莫寻呆了两秒，然后沉默下来，紧抿着唇不出声也不动作。他左眼染上的血色倒是慢慢褪去了。
“好吧，不想说就算了。我教你怎么掩盖你这身魔气，保准青云阁那个中看不中用的屏障发现不了你。等事成之后，作为回报我教你怎么修炼魔气。你现在这个样子，在人界怎么活？至于妖界，更是对人魔更是赶尽杀绝，你说你运气多好，居然碰上了我。”
莫寻审视地看向玖违，最终无奈地笑笑表示同意。
有个武力高强的冤大头主动找上门教导，简直是乾德年间十大伟人之最！尽管这个冤大头只是想知道互相排斥的真气同时存在一人体内究竟会不会导致爆体而亡。
“还有还有！你体内的灵力需不需要找共生石？我也可以帮你一起找啊！既然有关于它的传说，那就一定存在于世间！”
这冤大头还想知道魔、灵有没有在体内和平共处的可能。
莫寻想：好奇心还真是令妖伟大啊，这么亏本的买卖也做得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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