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天雪地之中冻了两个时辰,身后的伤又崩开,使少年原本硬朗的身子伤上加伤。
秦墨回到毓庆宫便发起了高烧。
只是在宫内他实在不安稳,想假装无事的先去宫外再说。
被眼疾手快的萧语岚按回塌上,明令禁止他不得外出。
少年烧的昏昏沉沉的,最终还是拗不过母亲,被太医看过后便躺在塌上不满的嘟哝了几句,吃了药沉沉睡了过去。
因着秦墨喜静,毓庆宫的下人不多,需要人手的时候便有些捉襟见肘,不过好在有萧语岚和秦砚帮衬着。
秦砚缩在秦墨身边,给哥哥额头上敷了方巾,时不时帮忙换着。
宫内禁止后妃夜里滞留皇子府,萧语岚一直拖到最后,也不得不离开,秦砚也被中途睡的不安稳的秦墨赶走,不想那么多人围在自己身边。
偌大一个宫殿只留下重擎和几个忠心耿耿的下属。
宫内戒备森严,楚昱珩小心翼翼的躲过所有的巡逻,绕了老半天,才蹑手蹑脚的落到了毓庆宫内。
重擎原本守着秦墨,看见楚昱珩来了,冲他点头告退,很有眼色的离开了房间内。
床上的少年很是惨淡,脸上巴掌印明显,双颊还带着高烧的红晕。
看着少年惨兮兮的模样,从小便被忠义所熏陶的楚昱珩第一次生出了想要反了的念头。
他的少年,他四年里宠着惯着养大的小孩子,在他跟前顶多骂几句,却在那人手上伤了两回,这回直接成了这样!
秦墨睡得很不安稳,一向灵动的眸子闭着,时不时轻颤。
楚昱珩轻手轻脚的坐到他的床榻边沿,抬手掖了掖少年的被子,把他不老实伸在外面的脚塞回被褥里,换下了他额上的方巾,试了试他额上的温度。
“阿珩,”少年迷迷瞪瞪的睁眼,看着眼前的人,连呼吸都带着灼热,声音蔫蔫的,“我本想出宫找你来着,母妃不让。”
“找我做什么,我能治病吗?你都烧的这么厉害了,还不老老实实的躺着。”楚昱珩下意识的教训他。
“我不想呆在这里,”秦墨有些吃力的咽了咽口水,伸手抓住楚昱珩搁在被子上的手,声音很轻,“我不喜欢这里,我想出宫找你,这里太暗了……”
少年的声音带着委屈,楚昱珩的心一下子就软了下来,没抽出被少年牵着的手,反倒引着把他放进被子里,另一只手揉了揉少年的鬓角,任由少年诉苦。
秦墨一向明朗的声音带着疲惫,“我真的好讨厌这里啊,为什么我要是那个人的儿子……”
或许是因为夜半,亦或许是因为生病,更或许是因为如今只有他们二人,秦墨的脆弱情绪一时没拉住闸,一股脑的冒了尖。
他闭上眼睛,攒紧了楚昱珩的手,把头埋进被子里,声音越来越哽咽,“谁想当他儿子啊,我母妃都被他害成这样子了,他还是不觉得自己错了,我不过就是顶撞了他几句,况且又不是说的不对,他便让我跪着,怎么会有这样的父亲?我想娶谁不应该先问问我吗?”
听着少年的话,楚昱珩没动,看着少年只露出一个发顶的模样,他闭上了眼睛,喉头滚动了一下,没有说话。
“我真的好累啊……”秦墨蜷着身子,几乎是喃喃道,“阿珩,我肩膀好沉,我真的要喘不过气了……”
十六年前的旧事沉甸甸的落在他的肩上,那些长辈的期许,错判的蒙冤,都让他一刻也不敢泄气,只能拼命的向前奔跑。
可是他们都忘记了,他也仅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啊,他也会累,会痛,会想要一个可以依赖的怀抱。
“我不想跟他们争来争去,但是这根本不可能啊……”
少年呜咽着,像是一个只能把委屈默默消化,因为没有人能让他哭诉的流浪乞儿,就连哭也不敢哭的大声,“那么多人都在等着我长大,他们都在等着我……我要不成功,母妃跟阿砚怎么办?你怎么办?他们不会放过你们的……”
历史向来都是胜者书写,他根本不能不去争啊。
男孩子还未及弱冠,肩上却扛了莫大的重担。
楚昱珩一直都知道,秦墨看起来吊儿郎当的,实际心事很重。
他不喜欢江都的虚伪势利,尔虞我诈,所以他活的恣意洒脱,明朗赤忱,是那样的坦荡无畏。
他生在深宫,长于绀园,却是这暗涌里最肆意盎然的生机,比任何人都要耀眼。
这是他所忠的、所誓的、想要护一生的挚爱。
楚昱珩看着被子下的一团,抬手拉下被子,看着泪眼朦胧的少年,声音轻却认真,“我在这里,我会一直在你身后,你想做什么便去做罢。”
秦墨本不想打破这温馨的氛围,但是被楚昱珩猝不及防的拉下被子,看见了他狼狈的一面。
少年仓促偏开头,抬起另一只手盖住还在掉眼泪的眼睛,“别看。”
楚昱珩抓住他的手,移开,凝视着少年发红的眉眼,然后把脑袋移到自己腿边,让他靠着,手指捏了捏他的后颈,似是安抚,“在我跟前有什么好遮掩的,你什么样我没见过,又不丢人,想哭就哭,放声大哭,看把我们钧泽给委屈的,连哭都不敢大声。”
“丢人,”秦墨把脸埋到他的腿上闷闷道,“好丑的,丢脸。”
楚昱珩很浅的勾了勾唇,再次揉了揉少年的发顶,声音轻和带着诱哄,“不丑的,我们钧泽什么时候都不丑。”
“你又把我当小孩子,”秦墨抬起脑袋望着他,眼框还带着微红,“骗子。”
楚昱珩失笑,指腹拭去少年眼角的泪痕,一向冷淡的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愉悦,“也不知道是哪个大人刚刚委屈的直哭鼻子。”
楚昱珩一向是冷淡且雷厉风行的,可能是因为这四年间看顾着他长大,像是长兄,所以在他跟前总是摆着谱,带着虚长几岁的严厉,即便对他好,那也是纵容,很少笑得这么明显。
秦墨盯着他唇边的笑意,半响没说话,直到听见他催促自己休息的声音才如梦初醒。
他整个身子往里面移了移,态度显然。
楚昱珩假装没看见,只道,“你快睡,我等会儿就走。”
这里毕竟是皇宫,还是很危险,所以他呆一会儿就得赶紧出宫。
秦墨可怜兮兮道,“我在这里睡不着,要不然阿珩你带我出宫吧,我去我府上休息。”
“外头下着雪,瞎折腾什么,”楚昱珩没好气道,话落看见少年圆溜溜望着他的眼睛,他长叹了一声,“我真的上辈子欠了你。”
从很久以前,他便清醒的知道不该,可明知道不该,还是深陷,明知道该远离,还是一步步朝着他,越走越近……
只要遇到跟秦墨有关的事情,只要在少年身旁,楚昱珩就会克制不住情绪,会毫无底线。
特别是看见少年那双清亮的琉璃色眼眸,那样认真的注视着你,透亮的眼睛里安安静静的倒影着自己,就觉得为他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惜。
是啊,所有人都在掩饰,在试探,在小心翼翼的权衡利弊,而面前的少年热烈坦荡,爱意炽热,叫他愈陷愈深。
楚昱珩认命的脱了外衫与鞋履,刚坐上去便被少年暖烘烘的体温所覆盖,秦墨把他整个儿抱住,头埋进他的胸膛,安静乖巧。
楚昱珩顾忌着他背后的伤,只是虚揽着他,“等你睡着了我就走。”
“恩。”少年闷闷的恩了一声,过了半响,突然试探的开口,“承锦,父皇说我跟你妹妹的亲事订在明年三月。”
楚昱珩垂眸看着少年的侧颜,没吭声。
“我当天要是逃婚的话萱萱就很难做了,对她一个小姑娘名声也不太好……”秦墨知道楚昱珩在听,所以自顾自道,“我已经拒了这门亲事,可是父皇还是不听,既然这样,就别怪我不顾念父子之情了,我得给他搞点事情。”
“娶吧,”楚昱珩想起母亲的话,目光移到前方的墙壁上,没敢看少年的脸,“萱萱很好养活,就是有点挑食,跟你一样,她……”
“我不想听,”秦墨打断了楚昱珩的话,哑着声音道,“我现在不想跟你吵架,你最好别说话。”
楚昱珩不吭声了,只是再次垂下眸子看着怀中的少年,搭在少年肩上的手无意识的握紧,然后又松开。
“楚承锦,你的心到底是怎么长的?为什么总是要把我往别人跟前推,哪怕这人是你亲妹妹也不行。”秦墨的脑袋蹭了蹭他的胸膛,语气带着沙哑的病气,无奈却又委屈,“我心悦的人是你,从始至终仅有你,你在我这里是例外,是偏爱,是唯一,我只想和你待在一起。我不想娶其他人,只要不是你,我谁都不要。要我说多少遍你才肯听得进去。”
楚昱珩的手指蓦然攥紧,他想说“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在听,我都听得到,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因为你在我这里也是一样的,我不太温柔,但是对于你,我一直在尽我所能。”
可是这些话卡在喉咙里,滚落了几番,最终化为无声的叹息。
他最终还是没办法像少年那样无所顾忌的说的出口,他要顾虑的事情太多,他做不到。
最重要的是,他知道,他若是说了出去,他们的关系定然收不回来了。
他与妹妹的亲事是板上钉钉的,除非陛下改口,要不然不可能有其他的情况。
他跟少年现在这样不清不楚,本就是错的,本就不该愈来愈近,本就不该纠缠不清,所以他不能,也不该说出口。
依照少年执拗又一股脑的性子,除非他先狠下心断掉,要不然少年只会像现在这样跟他纠纠缠缠。
他虚长他几岁,自是分的清利弊,也是要率先放手的,昨夜的情况已经是他放纵的意外了,如今这样……
他今夜就不该来的……
但是他当时真的放心不下……
楚昱珩看着怀里的少年,下颚线条绷紧,哪怕胸口堆积的情绪已经压抑不住了,也只是缓缓闭上眼睛,无声的缓了一口气,让那些泄洪般的情不自禁缓缓归于沉寂。
知道少年什么性子,他不打算再跟少年说什么,毕竟先断也得从他身上断了。
秦墨没有听到身边人的话,只是感觉到了他无声的拒绝情绪,眼神黯淡了些许。
他闭上眼睛,有些无力道,“承锦……”
因为太关注,也太了解,他总是能感觉到他的情绪,带着些许深沉的克制和挣扎,但是很快的,它们还是会被掩盖。
只是,他已经一股脑的把心捧到他喜欢的人的面前了,他真的已经尽力的想撬开他的心思了,明里暗里,旁侧敲击,什么办法都试过了。
可是,不管怎么样,面前的这个人总是把一切情绪都憋在心里,什么都不肯说。
“快睡吧。”楚昱珩拍了拍他的肩。
秦墨沉默了很久,久到楚昱珩以为他已经睡着了,轻手轻脚的打算离开之时,就听见少年人沙哑却带着几分凶狠的声音,“楚昱珩,如果你为了断我的念头去主动请婚,或者去做一些违背你自己本心的事,你就休怪我对你不客气!我说到做到!”
楚昱珩了解他,正如他了解楚昱珩,一声不吭去请旨赐婚也不是他做不出来的事。
少年人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直直的看着他,琉璃色的眸中不似往常在他跟前的狡黠幼稚,而是蕴含着令人心惊的占有,凶狠又直白。
楚昱珩没敢再深究,低声,“你快睡罢,我走了。”
秦墨气闷,又无奈极了,让他开门唤来重擎,吩咐他给他带路,操心道,“宫里眼线多,让重擎带你出宫。”
楚昱珩没再拒绝他的好意,跟着重擎走了。
看着二人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秦墨低声自言自语道,“楚承锦,我说的是真的,你别不信,我本就不是什么好人,你要是把我逼急了,我就能把你关起来,哪里也不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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