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班的以往的惯例是,清洁要连着做四天。
收假后连续三天,都是邱意一个人倒垃圾,提着桶掐点回教室早读。
在第四天打扫时,她们组里有个同学感冒请假,邱意没啃完手里的馒头,拿出牛奶还没喝时,被方娉临时叫去,顶了那位请假同学的卫生任务。
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们的卫生值日也快做完了,她懒得跟方娉计较,搁下大半个馒头,匆匆喝了口水,就忙着打扫卫生去。
忙完这些,等她出教室倒垃圾时候,离早自习打铃只剩五六分钟。
路上几乎没学生的人影了。
在一楼水池边上,她尽可能快地涮洗桶。
但不知怎的,她手上的动作比平时慢些,有点力不从心。
也时间没多想,她只能尽力快速冲洗桶,心底还算着应该还能及时赶回教室。
时间已近临近早自习打铃。
邱意收好刷具,余光瞥见旁边一水龙头被人不知轻重地拧着玩。
那个水龙头年久失修,平时没人用,吐出的水少不说,只要用手一拧手上沾满锈迹,也洗不掉,久而久之没什么人用。
水龙头上面的旋钮肉眼可见地越来越松,开始呜噜呜噜响地冒水出来。
那人跟还跟旁人炫耀说他修好了龙头。
那人打算拧停,水却越来越大。
邱意提好桶,抬头见这场景,忽然冒出点不好的预感。
下一秒,果然。
水“刺啦”炸开。
乱天飞舞的水如大雨倾盆落下,迅雷不及掩耳之势。
根本来不及躲。
扑面而来的水汽,在场所有人被淋了个落汤鸡,面面相觑。
有人怒骂:“我操,谁干的!”
但这声落,但上课铃应声而响。
听见铃声,大多人暗叫倒霉,赶回教室。
虽然邱意离得稍远下身被垃圾桶挡了大半,但还是无可避免地淋到了上半身。
连额上的碎发结成几绺,湿漉漉地往下滴水。
灰淡的脸上,她脸色冷冷冰冰,瘦削的下颌正零零清清地挂着几颗零星的水珠,仿佛下刻即将生出冰棱来。
那罪魁祸首本就被冷得哆哆嗦嗦,猜擦干脸就撞上那双清泠冷冰的眼,浑身一僵愣了半秒,回过神飞快拎起自班的桶逃离现场。
邱意咬紧后槽牙,拿出纸巾擦身上,几张纸巾对她身上这个情况只算杯水车薪。
预备铃已结束,她没耽搁太久,提起桶硬着头皮往回跑。
接近立秋,天气已经在转凉,加上这会儿是早晨七点,太阳未出,气温更加凉爽。
但对一个浑身湿透的人而言,仅一阵晨风,就让人冷得打颤。
跑了几步停下,她实在跑不动,脚步莫名发软。
不知是冷的,还是没力气。
她撑住墙,眼前巨粗的古树在她模糊视线中一阵一阵发虚。
“哪来的落汤鸡?”悠闲慵懒的腔调末尾一扬,懒懒从邱意身后响起。
这会儿她乏力,但脑子还算清醒,听得出是哪人腔调。
她回头盯他,眼神怎么都没办法聚焦。
一道审视的目光从她身上扫过,邱意听见他慢条斯理地开口:“几天不见,怎么还在倒垃圾?你这是还把自己搞成了落汤鸡?”
她没多余的力气废话,紧抿苍白干涩的唇,生生从牙缝里挤出:“闭嘴。”
贺商陆离她几步之远,收回玩笑的目光。心说这人没劲,给她打个趣就摆起谱来了;连记性也不行,这才几天,倒完垃圾就翻脸不认人了。
想到这,他哼笑一声。
翻脸不要紧,关键她得认他这个人。
都帮了她两三回忙了,再不认识他,未免太说不过去了。
他慢悠悠地绕到她面前。
十分欠揍地弯腰看她,在她眼前故意不着调地“哦”一声。
尾调拉得长长的,既像在挑衅又像敷衍。
邱意深吸一口气,费力抬眼,定定盯住面前比平时放大几倍的脸,清晰到看见他鼻梁左侧浅褐色的痣,小小一点,凑近了才能看见。
邱意看着那点小痣,虚散聚焦的目光微愣。
她鼻尖还能闻见若有似无的清爽橙味。
让她稍稍清醒了些,警醒般往后退了半步,拉出安全距离。
贺商陆也不自然微咳了声,冷淡退一步,睨她:”看什么看?”
身前人身形莫名晃了下,扶住墙,又用力摇了下头,像是极力让自己保持清醒。
但事与愿违。
他微不可察地皱了瞬眉,又瞧她脸色和神情不太对。
他暗自腹诽,她这又是怎么了?
定睛一看,他这才惊觉,她脸色如纸苍白,唇被死死咬得发白,像是强忍着不适,身体摇摇欲坠。
平日里她要么面无表情,要么面冷如冰,这会儿要不细看,很难察觉她在强忍不适。
贺商陆嘴角微抽,好脾气地软下态度,难得关心:“你要晕?”
但话说出来就变了个味。
没得到确认,贺商陆忽然听见桶“咚”一声闷响,低头去看,她手里的工具七零八碎地落了一地。
还没反应过来,他身前忽然受到一股压力。
“诶诶诶诶……你别往我这边倒……”
眼见邱意闭眼,毫无意识地往这边倒,根本来不及退,似乎下一秒就要靠倒在他身上。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身前一重,他张了张嘴,又无言闭上。
怎么还栽他身上了。
贺商陆低眼去看了一秒。
他心一转,又用食指小心翼翼试探她的鼻息。
还活着。
干巴的视线落在邱意下颚线边上的一滴即将干透的水滴。
碍眼。
他修长的食指微挑,轻巧帮她抹掉。
像是察觉到探鼻息的动作,邱意费力睁开眼。两人对视一秒,微愣,离得很近。
一个能听见浅浅的呼吸,一个能感受到微动的心跳。
呼吸在变急,心跳在加重。
贺商陆心虚收回视线,微曲的食指在空中进退两难,最后下意识摸了下鼻梁,正好是痣的位置。
邱意这会儿意识混沌,挣脱想站稳又站不直,逞强似的冷哼一声:“没死。”
被她逗乐了,贺商陆嘴角弯了弯,心情大好,大发慈悲般正色问:“去不去医务室?”
默认了他可以送她。
“不用,”她忽然抢声回答,而后强调,“只是……低……血糖……”说完跟没了气一般,无力闭上眼,彻底昏过去。
失去着力点,她整个人虚虚往下滑,呈半跪的姿势。
要不是贺商陆眼疾手快捞住她,早砸在水泥地板上,身上恐怕要多几处淤青。
两个人姿势有点诡异。
画面跟着也静止两秒。
“喂。”
他垂眸看她,脸上忽然有点别扭,半天才憋出这个字。
他喉结下意识地滚了滚,低声下气:“真晕过去了?”
怀里的人没回应。
盯着那张素白恬静的脸,怎么看都跟睡着了似的,他这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她真晕了。
脑里跟着飞快捋了下,低血糖,晕了,得补糖。
他眉眼微不可察地跳了一下,神情收敛了些,完全没了开玩笑的心思。
“先吃颗糖,”他有条不紊地掏出兜里橘味糖,剥开糖衣,“我等会儿送你去医务室。”
话倒是有条不紊,但他的动作却是手忙脚乱。
他干脆扶着她蹲了下来,一边稳住她肩,一边分神给她剥糖。
单手剥糖很费劲,他只能飞快腾出一只手。
实在没辙,贺商陆一边分神用肩拦住她,一边撕开一个小口。
没注意身下的邱意。
她这会儿没了支撑力,没法抵抗,整个人歪斜着往前软趴趴倒去。
邱意温凉的额头蹭到他的脸,微弱的鼻息扑在他耳颈,断断续续地,还泛着股干净好闻的清香味。
加上刚被淋湿,她身上又抖又冷,下意识地往温暖的地方靠。
正剥糖,他手上动作倏然停住。
他低下眼,下意识警告,“别乱动。”
果然安静了。
顾不上太多,他一心稳住她,往她嘴里送糖。
他站起身,走了几步,发现邱意没法好好走路。他差点忘了,昏晕的人没办法走路。
环视了下周围,上课铃响后路上已经没什么人。
他背起邱意,掂了掂背上的人,无言又好笑。
晕倒的人,怎么跟没骨头似的。
之前骨头怎么那么挺硬。
刚背上邱意,清香味更明显。
和她给人的感觉不太一样。
明明和她完全不搭边,偏偏又能联想到。
-
走出十几米,正在古树下,他身后忽然传来一位温柔女声。
“这是怎么了,这位同学是哪里不舒服吗?”
闻声,他背着邱意回头看。
一位半扎着头发,带着深红色框眼镜的女人踩着低高跟小跑过来,关心询问。
贺商陆站停了会儿,原地听着高跟鞋着地的声音越近。
贺商陆认出她。他作为学生代表,需要经常参加学校表彰会,对不少老师都眼熟。眼前这位老师前年才被评为高级级语文教师,同时是学校里最年轻的一位,所以对她印象很深。
贺商陆隐约想起他之前就有的疑惑,这位老师一直连续多年被评为优秀教师,但去年偏偏没评上。
“……邱意?!”
贺商陆神思稍回,还没来得及问好,就被女老师不小的惊呼声打断。
“是邱意吗……”女老师像是不确定,反复问,最后绕到他面前,确认背上的人是邱意。
贺商陆点头,声音忽然有点哑:“是她。”
“邱意?”女老师关切抚了下女生额头,又急切问贺商陆,“是又低血糖了吗?”
邱意昏着,意识混沌,没法出声。
“是。”贺商陆替她点了下头,简而短地回答,“我送她去医务室。”
“是操场那边的医务室吗?”
贺商陆点头。
女老师起身,有些急,“我们快一点。”
“好。”
点头时他眼捷微动,眼神很轻地掠过女孩,她脸颊依旧没有什么血色,只皱着眉紧闭着眼,仿佛痛苦更甚。
莫名地,他声带忽然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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