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尚泽再次来到探员局的时候,他的搏击老师已经开工一个星期了。宁挺坐在椅子上整理自己的拳套,撇了一眼一边满面春风的傅尚泽:“哟,这是去哪浪回来了?”
傅尚泽一边从包里拿出护具,一边回答:“嗯,去马尔代夫了。”
在马尔代夫的一个星期都够他回味一辈子了,因为新年假期刚过去,人流陷入了一个小小的淡季,海滩上的人没有那么多。他和桑陌体验了浮潜,摩托艇等一系列海上项目,还在租了小型游轮出海。黄昏时分他们开着敞篷跑车驰骋在海岸公路上,看着天际线边最后一缕阳光逐渐融入黑紫色的夜空。豪华的海景套房里,到处都留下了他们欢爱的痕迹。无数的爱意,似乎在这次旅行中诉说到了尽兴。
傅尚泽承认,他是动心了。所以,这次回来,他是有一件大事想做的。
跟宁老师还没过几招,傅尚泽放在包里的手机就响了起来。他向宁挺点头示意,然后翻身跳下拳击台,从包里拿出不断震动的手机,按下接听键。说了几句后就把手机重新放回去,又开始摘自己的手套。
宁挺趴在拳击台的围栏上,有些疑惑地侧头:“你要走啊。”
傅尚泽用毛巾擦了擦耳侧的细汗:“嗯,我约了罗晟哥谈事情。宁哥下次见。”
他去休息间快速冲了个澡,就赶紧往罗晟办公室去。站在罗晟办公桌前,面对着罗晟审视的目光,傅尚泽深吸了一口气,最终把自己想说的话说了出来。
“罗哥,我对卧底任务,有一点新的看法。”他斟酌着说道,“我觉得桑家背后的产业链可能跟桑陌没太大关系,我在他身边这几个月,几乎寸步不离了,没有发现过他从事不法生意。反倒是他哥哥桑琢非常可疑,我遇袭的那件事,可能也是那个桑琢干的。”
罗晟皱起眉:“傅尚泽,你要知道我们让你去找桑陌不是想抓住他什么把柄,我们的真正目的是那艘船,只要他带你上去,我们计划的成功把握就又加了不少。至于桑琢,他现在人在南江,自然受那边的探员局追查,我们只要做好我们的工作就好。”
傅尚泽有些心虚,声音慢慢低了下去:“罗哥,我可以上船,但是你们要让我在船上干什么?我,我不想被桑陌知道这件事......”
罗晟紧紧盯着傅尚泽,几乎要把他的脸盯出一个洞:“我就知道,你果然是放不下他。”
傅尚泽低着头,没有说话。罗晟有些愤怒,说出的话语失了轻重:“傅尚泽,你就是个蠢货,你图他有钱图他漂亮,想没想过你跟他在一起要付出什么?上次受那么重的伤你还没长记性?要不是你来我这拿了那些东西,你他妈早就死在那个破地方了。你都多大了,能不能成熟一点,为自己考虑考虑?”
傅尚泽淡道:“可是,如果被他发现我骗了他,我的下场应该也好不到哪里去吧。”
“那能一样吗?”罗晟叹了口气,“如果我们能把那艘船一网打尽,桑家失势,最后的结果谁也不好说。不过不管任务失败与否,我都能保你进探员局,只不过可能入不了档案,但一个有实权的工作还是可以的。”
“进了探员局,那然后呢?”傅尚泽轻声道。罗晟看着他,有些怔愣。
“罗哥,我现在不知道怎么做才好了。”他的声音不大,罗晟却从中听出了十分酸楚,“从那个禁药,到被别人拿走的私密视频,再到能随意窥探闯入我们生活的桑家人,每次真相都像石沉大海了一样没有结果,我还能做什么?还有,那艘船,我甚至不能保证我能不能登上......”
“你别跟我废话,傅尚泽你就直接说,你是不是不想干了?”罗晟猛地一拍桌子,声音里带了十分怒火。傅尚泽用力闭了闭眼,然后点点头:“是。”
罗晟深吸了一口气,傅尚泽能听出来他气得浑身都颤抖。傅尚泽也知道,现在自己的行为未免有些倒打一耙的嫌疑,可是
他现在真的有点搞不懂自己这个卧底的意义,桑陌根本就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大佬,留在他身边根本查不到什么有用的证据,甚至自己的存在还给桑陌造成了不少麻烦。努力了这么久,除了把自己搭进去了以外,傅尚泽根本就一无所获。
见罗晟一直没吭声,傅尚泽低声道:“明天起我就不来了,罗哥,之前上课的钱我也会按普通学员的费用转给你。我实在不是干这个的料子,就当你没有找过我吧。”
他正准备转身走出办公室,罗晟的声音突然幽幽地从背后传了过来:“傅尚泽,你还记不记得当年守平那个案子?”
傅尚泽身子一僵,慢慢地回过头,眼中逐渐蒙上一层阴翳:“什么意思?”
他怎么可能会忘,那件事能算得上是他一辈子的阴影。他大一刚结束的那个暑假,傅守平出任务长期不在家,整个家里只有他和孙晓梅两个人。那天晚上傅尚泽起夜,模模糊糊地看见卫生间里的灯亮着,他以为是孙晓梅在里面,准备待一会儿再进去,结果一低头就看到了地板上的一串血滴从家门口一直延伸到了卫生间里面。
他吓坏了,以为是孙晓梅出了什么事,也顾不上什么别的,上去就把那扇虚掩着的门推开了。站在洗手台前的男人惊愕地回头看着傅尚泽,傅尚泽只觉得浑身的血液在一瞬间冰冷。傅守平双手支撑着洗手台,水龙头并没有关,水流都灌满了整个水池,正在哗哗地往外溢出,将地板上通红的血迹洗刷成淡红色。反观傅守平,他还穿着探员局的制服,不过身上沾了大量的血迹,脸上和头发都湿漉漉的,像是刚刚才洗过。
傅尚泽第一反应是傅守平受伤了,声音不自觉地抬高了:“爸你怎么了?——赶紧去医院!”
傅守平猛地捂住了他的嘴,一双通红的眼睛直直看进傅尚泽眼底,粗哑的声音中似乎压抑着满腔的情绪:“小点声,别吵到你妈妈。”
傅尚泽听话的不吭声了。他意识到傅守平并没有受伤,因为如果这么多血都是傅守平自己的,他不可能还能保持清醒地站在这里。傅守平背对着傅尚泽一直沉默,傅尚泽心里突然一阵巨颤,下意识伸出手去搭傅守平的肩膀:“爸......”
傅守平转过身,对他扬起了一个很勉强的笑容,然后紧紧抱住了他。
他身上的血迹全部蹭到了傅尚泽前胸,傅尚泽战栗地接受着傅守平的怀抱,就像永别之前的片刻告别仪式一般。松开傅尚泽之后,傅守平又摇摇晃晃地走到孙晓梅的房间,孙晓梅还在熟睡,傅守平站在门口看着她的睡颜,就那样站了好一会儿。
傅尚泽站在他身后,欲言又止。
傅守平终于挪开了脚步,沉重地一步步朝家门口走去。傅尚泽小心翼翼地跟上,心中不好的预感越发强烈。终于在傅守平要打开门时,一把抱住了他的胳膊。
“爸。”他颤抖着张开口,眼中不知何时已经湿润,“别走好不好?”
傅守平顿了顿,抬起手掌,摸了摸傅尚泽的头。
最后,傅守平说:“不管发生了什么,你都要记住,爸爸不是坏人。”
傅尚泽一愣,然后用力点了点头。
那是他最后一次近距离和傅守平接触,那天晚上傅守平决绝地走了之后,所有的手机号码一概打不通,信息也从来没有再回过。傅尚泽不忍心告诉孙晓梅,只能一天一天地焦虑等待,到最后,一个未知的电话号码,告诉了他一个令人心碎的消息。
“傅守平先生因为故意伤害罪已经进了看守所,我是检察院给他委托的辩护人。请问你是他的儿子,傅尚泽先生吗?”
当时的傅尚泽只感觉晴天霹雳。不知道为什么,也没人告诉过他个案件所有的来龙去脉,只是说傅守平是在北江郊外杀的人,把人家的脑袋都砸烂了半个。可他在庭审现场连那个被害人的家属都没见过,只见到了人家委托的律师。那段时间孙晓梅的精神一直处于崩溃状态,傅尚泽也忙于各种杂务无法抽身,于是也就暂时放下了对具体案件的追究。等到傅尚泽终于有精力去查案的时候,关于那件案件的线索已经都像人间蒸发般消失了。
时间回到现在,傅尚泽郑重地坐到了罗晟对面,问道:“关于我爸的案子,你知道些什么?”
罗晟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一边的书架旁,翻找了一会儿终于抽出一个有些积灰的文件夹。他重新回到原位坐下,从文件夹里的一沓资料里抽出一张照片,推到了傅尚泽面前。
那张照片上是一个看起来有些猥琐的中年男子,一道伤疤从眉骨延伸到脸颊。罗晟点了点那张照片,说道:“守平出事之前,一直在追这个人的案子。自从那天晚上他和一个助手去蹲点这个人的不法交易,然后就彻底断联了。我们再见到他的时候,守平已经浑身是血的来探员局自首了。”
傅尚泽皱起眉:“死的是谁?难不成是他的助手?”
“不,死的是一个跟守平在生活上完全没有交集的人,那个人是南江的一个小老板,也是那天晚上跟这个刀疤脸进行交易的人。他的尸体是在河边被发现的,脑袋被石块砸烂了,那个石块上有守平的指纹,不过河边是抛尸现场。真正的案发现场甚至还保留了视频证据,是从一个很老旧的监控提取出来的,上面摄制了守平犯案的全过程。”罗晟叹了口气,“即使我们根本闹不清守平的犯罪动机,但证据确凿,也只能公事公办处理。”
“那这个刀疤脸呢,被抓到了吗?”
“这也是一个疑点,其实他在去往交易现场的路上就出车祸死了。是在盘山公路上直接被一辆大货车撞出了护栏,只是那地方实在偏僻,等到我们找到刀疤脸的尸体,确认他死亡时间的时候,守平他已经......”罗晟闭了闭眼,似乎不愿再提起,“我一直都想查出真相,可是跟这个案件相关的所有线索似乎都全断掉了,感觉就像,被人提前安排好的一样。”
傅尚泽攥紧了拳头,大滴的冷汗自额头冒出,说出的话忍不住有些颤抖:“罗哥,我想查清楚。”
罗晟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从一边的抽屉里拿出一个崭新的文件夹,从里面又拿出来了几张照片。这几张照片都拍摄的很模糊,跟刚见面那时罗晟给他的桑陌的照片看起来出自一人之手。这几张照片的主角几乎都是同一个人,他留着黑色的长发,带着很夸张的戏剧脸谱面具,背景似乎也是在一艘游轮上。傅尚泽伸手将那些照片铺开,在看到其中一张时,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
画面的中心仍旧是那个长发人,但他身边的那个人.....跟之前那张照片中桑陌的装扮一模一样。不,傅尚泽能确定,站在他旁边的那个人就是桑陌。
“这个刀疤脸就是替这个人卖命的。”罗晟指了指那个长发男,“他就是每年一次游轮聚会的主持者,不过一直在南江活动,凑巧的是,案发前不久,跟踪他的间谍拍到他在北江出没过。”
“你是说,我爸的案子,可能跟他有关?”傅尚泽咬了咬牙。
“只是我的猜想。”罗晟耸了耸肩,“所以我当时找上你并不是巧合,我也想借你的能力还你爸一个公道。不过既然你执意要走,那我也拦不住你——”
说着他就要把桌子上的东西都收起来,傅尚泽突然伸出手,死死按住了桌子上的那张照片。
罗晟挑了挑眉。
“我不走了。”半晌,傅尚泽轻声道,“罗哥,我会继续做下去的。”
罗晟露出一个笑容:“好小子。”
傅尚泽迈着沉重的步伐离开后,罗晟靠在办公室的窗台前,点了一根烟。
烟雾缠绕着他硬挺的侧脸,罗晟吐出一口烟雾,望向窗外雾蒙蒙的天空。
桌子上被打开的文件夹里有厚厚的一沓纸张,被压在最下面的那张,是一张任务申报单。经过岁月的浸染纸张已经微微发黄,上面的字迹有些潦草。
“任务时间:xx19年七月二十四日晚。任务目的:蹲守梁大刚与严平昌的毒品交易,并进行抓捕。申请用具:xxx口径的探员用手枪两把,电击棒,防弹衣......”
“任务第一负责人:傅守平。”
“任务第二负责人:罗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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