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艳阳天，停在烈日下的黑色轿车的车门被打开，来人身上的热气很快被车里的两双席卷殆尽。桑陌呼出一口气，摘下墨镜擦干额头的细汗。坐在驾驶座上的范沉生透过后视镜看着许久未见的桑陌，试探着问了一句：“桑总，我先送您回家吧？”
桑陌疲倦地闭了闭眼：“不，去公司吧。”
这一趟旅程下来已经接近两个月，足足两个月没有回过公司，桑陌坐到自己的办公桌前都觉得陌生。上午十点飞机落地，他连一口饭都来不及吃，一回到公司就开始开会，直接从中午开到晚上。时针指向晚上九点多，桑陌还在桌前翻看文件。
桌上一侧是刚才范沉生帮他打包的饭菜，桑陌刚才本来想尝尝的，结果一打开就被那股油腻味冲得想吐，于是就随意地摆在了一边。办公室的门被敲响，刘部长拿着文件送了进来，放在桌上就要出去。桑陌抬了下眼，把刘部长叫住了：“等一下，你吃过晚饭没有？”
刘部长愣了愣，然后摇了摇头。桑陌用眼神示意他把桌子上的饭菜拿走，刘部长迟疑了一下，拎起袋子走出去了。回到自己的工位他把饭盒拆开，里面的菜色香味俱全，口感也是非常得好。只是是用塑料盒装着的，袋子上还标着某个知名酒店的logo。刘部长一边吃，一边偷偷地想，今天桑总的男朋友没有过来送饭吗？
桑陌结束工作准备离开的时候刘部长也要走了，走的时候顺便把吃完的饭盒扔进了垃圾桶。两人一起等电梯的时候，桑陌随口问了一句：“好吃吗？”
“好吃。”刘部长本来想借此机会拍个马屁什么的，“但是，当然比不上小傅——”
话还没说完刘部长就感觉身边的人眼色不善，于是硬生生地把后半句话吞了下去。乘电梯下楼的时候两人一直沉默，刘部长透过电梯的反光偷偷观察桑陌的表情，发现他的脸色很难看，倒不像是疲倦，像是不悦。刘部长在心里默默吐血，说错话了吗，难道桑总跟傅尚泽？
桑陌一个人开车回家，车子拐进了西联华庭。几个月没住人的房子有些不干净，好在范沉生提前叫钟点工过来打扫过。只是桑陌走进家门的时候，觉得家里空旷了许多。他看了眼玄关，才发现那里只剩下了一双拖鞋。为了证实自己的想法，他又去房间里逛了一圈，最后发现所有傅尚泽的东西都不见了。
桑陌气极，随手拿了一个抱枕砸到墙上，发现那个抱枕是他和傅尚泽一起买的之后，又捡起那个抱枕用力塞进了垃圾桶。什么意思，这么着急把东西都收拾干净了，他躲着自己吗，他在心虚什么？！明明一开始骗人的是他，为什么要躲着自己......
尹行的视频电话这个时候打进来了，桑陌很心烦意乱地接起来，看见尹行身上的睡袍凌乱，他靠在床上，旁边还露出另一个人半边健壮的肩膀。为了避嫌，桑陌记着他躲到法国去了，只是换了个地方还是本性难移，天天跟各种帅哥醉生梦死，还问过桑陌好几次要不要去找他，也享受享受。尹行另一只手夹了根雪茄，懒懒地抽了一口：“怎么了陌陌，你怎么像被吸干了一样？”
“滚开。”桑陌懒得跟他掰扯，但想了想，还是忍不住抱怨，“他把放在我家的东西全拿走了。”
“他拿自己的东西不是正常吗？没偷拿你什么东西吧。”尹行吐出一口烟雾，“干出那些事儿，他还能心安理得的赖在你家，你觉得合适吗？”
“那，那也不能不跟我说一声就——”桑陌声音小了很多。尹行有些不耐地掏了掏耳朵，对着镜头认真道：“宝贝，你是不是还喜欢他？”
桑陌顿了一会儿，然后说道：“没有。”
尹行嗤笑一声：“不信。”
桑陌有些尴尬，准备挂电话的时候，尹行突然又说：“你与其自己这么纠结，干嘛不自己去找他？”
桑陌一愣，然后抬高了声音：“我为什么去找他，难道他不应该主动来找我吗？”
尹行无奈地摇摇头：“我懒得管你，自己看着办吧，对了，你既然现在回国了就小心一点，安心工作，别参与什么不该干的事情，知道吗？还有，可能会有探员局的人去找你，你做好准备，嘴严点。”
桑陌垂眸：“知道了。”
他挂了电话，走进房间脱力地躺在床上。好累啊，工作原来有那么累吗？他的眼皮渐渐沉重，很快睡了过去。
桑陌是一个行动力很强的人。第二天一下班他就驱车前往了傅尚泽之前的小区，为了引人耳目他开了辆普通的黑车，把工作时的西装换了穿着简单的T恤和牛仔裤。他把车停在了路边，戴着副墨镜下车，走到小区的保安室门前，敲了两下保安室的窗户。
他还以为傅尚泽回来重操旧业了，但从窗户里探出头的那个老大爷告诉桑陌不是这样的。桑陌愣了下，尴尬地扶了扶自己的墨镜，直接问：“大爷，你最近见过傅尚泽吗？”
老大爷警惕地看着桑陌：“你是谁啊？”
桑陌一时语噎，老大爷像看神经病似的盯着桑陌看了会儿，然后把窗户关上了。桑陌看着紧闭的窗户，后知后觉地为自己的莽撞感到懊恼，刚坐回车上准备开车离开，一个身影突然撞入了视线。他看见一个高峻挺拔的身影正从街道的另一边往小区这里走，桑陌摘下墨镜，惊异地发现那个人是傅尚泽。再往下看，他身上穿着探员局的制服，手里拎着一个大袋子，上面画着一个宠物用品店的logo。
探员局的制服....啊。
桑陌自嘲地笑了笑，踩下了油门，车子行驶上了马路。
看来他还真是心机莫测呢。当初还没跟傅尚泽在一起的时候桑陌也去查过他的家庭背景，父亲有案底，母亲就是普通的职员，因为精神问题也下岗了。就凭他父亲的这一个案底，傅尚泽就根本不可能去当探员，但是他现在身上穿上了探员局的制服，为什么？
答案就在眼前。桑陌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另一边，自从傅尚泽收到那张纸条之后，干什么都有点心不在焉。沈遇没有再来找过他，他倒是偷偷观察过沈遇，发现沈遇不管干什么都始终有两个探员跟在他身后，上厕所都要守在他门口那种。如果沈遇说的是真的，罗晟真的有问题，那京剧脸那天在船上说的话倒是能解释的通，那京剧脸逃走的事情，也是罗晟放走的没错了。再联想到罗晟每次都拿自己父亲的事情压自己，傅尚泽心里早就怀揣着许多疑问，既然这样，罗晟当时为什么要找上自己？
他去档案室试图找到傅守平当年案件的案宗，一无所获后被告知案件卷宗如果不在档案室，那有可能是被要办案的警方拿走了。傅尚泽还记得罗晟当时是从自己办公室的架子上拿的档案，只是没想到探员局既然没有其他备份。他依稀记得那档案看起来不轻，而罗晟当时只从里面抽了薄薄几张照片给他看，被隐藏的到底是什么？
傅尚泽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事情去找了罗晟，向他表示自己想要父亲当年案件的案宗。罗晟闻言只是喝了口茶：“你最近不是在查游轮案吗？突然要那个做什么。”
傅尚泽实话实说：“游轮案主要还是南江那边在跟进，我们这边只是辅助调查，要做的事情不多。”
罗晟皱了皱眉：“要做的事情怎么不多，逃跑的那个戴面具的抓到了吗？有这个时间，你还不如再去跟桑陌——”
傅尚泽眼色一暗，声音提高了些许：“罗哥，卧底工作已经结束了，我现在跟他没有关系了。而且......”他垂眸，神色有些黯淡，“他或许已经知道，我是卧底了。”
罗晟叹了口气，正巧有个电话打进来，他挥手示意傅尚泽先出去。傅尚泽顿了顿，站在原地没动。罗晟面色不善地对着电话那边应了几句就起身要出去，结果被傅尚泽挡住了去路。
罗晟有些不悦：“你干什么？”
傅尚泽直视着罗晟的眼睛：“罗哥，那个戴面具的人，那天为什么会跑掉了？”
办公室里的气氛很压抑，两个人甚至没有争吵，只是面对面站着，眼神交流间就已经擦出了火花。傅尚泽深吸一口气，理智告诉他现在不能跟罗晟撕破脸，自己父亲的那个案子，他现在能托付的只有罗晟。于是他向后退了一步，给罗晟让出了道路。罗晟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走了。
傅尚泽看着罗晟走远，然后又回了他的办公室在架子上翻找着那些案宗，最终却一无所获。那天罗晟从架子上拿下的那个关于他父亲的案宗就这样消失不见了，傅尚泽懊恼地坐到地上，抓了抓自己的头发。
现在该怎么办？其实最好的路就摆在眼前，回去找桑陌，然后通过他再见到那个京剧脸，好好问一下事情的真相。可是，经历过这一切后，桑陌还愿意帮他吗？不不不，他怎么还有脸去再次利用桑陌呢？
那天晚上睡前，傅尚泽百无聊赖地划拉手机。突然一条信息蹦入眼帘，而那串数字正是他日思夜想的那串号码，他猛地从床上坐起来，颤抖着手指点开了那条短信。短信不长，只有寥寥几个字：“周六上午十点，我在南池景苑等你。”
于是从收到信息那天到周六，傅尚泽都没有睡好觉。
那天一大早傅尚泽就起来，把自己好好收拾了一番就往南池景苑赶。到了熟悉的别墅，发现桑陌的车停在院子里，而花园里空无一人。他走到别墅门前，看着那熟悉的密码锁，陷入了犹豫。最终他还是没打开门，而是坐在门前，默默等待着约定时间的到来。
快十点的时候别墅的门被打开了，穿着睡袍的桑陌从里面走出来，见到坐在门口的傅尚泽的时候心跳好像漏了半拍。傅尚泽也见到了桑陌，赶紧站起来，有些手足无措地面对着他。
桑陌有些不自在地咳了两声，也没有说话，而是径直向院子里走去，傅尚泽不明所以但赶紧跟上了。桑陌带他来到了之前大强待过的狗窝，傅尚泽才发现狗窝里此时蜷缩着四只小奶狗，都缩着身子睡着。桑陌指了指狗窝，对傅尚泽说道：“这个，怎么解决？”
傅尚泽一愣：“我....我会把它们带回去养。”
桑陌顿了顿，侧过半个脸，声音弱了些许：“那个，孩子呢，是我同意要生的，但是孩子的爹又在你手里，所以我们一人两只，你觉得呢？”
傅尚泽笑了笑：“嗯，可以。”
桑陌从狗窝里随手抓了两只小狗就要递给傅尚泽，小狗从睡梦中惊醒又遭到了如此“危险”，挥动着四条小短腿次哇乱叫。傅尚泽赶紧接过桑陌手中的小狗，换了个姿势让小狗崽趴在自己的手臂上，小狗很快不挣扎了，柔顺地扒拉着傅尚泽的手臂。桑陌面露尴尬，转身就要走：“再见，我不送了。”
傅尚泽赶紧出声：“等一下！”
桑陌又转过来：“干什么？”
傅尚泽脸上腾起一抹红云，他有些不敢直视桑陌的眼睛，说出了自己想说很久的话。
“桑陌，对不起。”
傅尚泽垂着眸，他没有看到桑陌刚才还不错的脸色顿时冷了下来。再回过神时，桑陌已经快步走过来拉住了他的领子。
桑陌的力气很大，傅尚泽被迫弯下腰直视着他的眼睛。后颈的部分被勒得生痛，此时桑陌说出的话却更让他心寒。
“对不起？”桑陌眯起眼睛，“傅尚泽，你自己干了什么你心里清楚，一句对不起就完了？”
傅尚泽呼吸有些困难，说出的话也带着气喘：“我之前.....一直联系不到你....你愿意给我机会的话，我愿意......”
桑陌的声音带着狠厉：“那我现在给你机会，你现在去把那个什么探员给我辞了，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哪里也不许去，这样的话，我就再给你一次机会。”
两人都沉默了。桑陌从傅尚泽的眼里看到了犹豫，他突然脱了力，松开了傅尚泽的领子，转身离开了。
傅尚泽咬咬牙，快走两步追上桑陌，拦住他的去路：“桑陌，我现在必须把我父亲的案子查清楚，等我查清楚这件事，我就辞职，你说什么我都愿意做。”
桑陌抬头木然地看向他：“然后呢，然后再像这样的骗我一次吗？傅尚泽，你当时来到我身边，到底是为了什么？”
答案很明显地摆在傅尚泽面前，当时他之所以接下罗晟的卧底任务，就是因为那个探员的工作对他来说吸引力太大，可是这趟水越来越深的时候，他才发现事实并不像他想象的那样简单。不可控的因素太多了，一年前的他不会想到一年后的自己已经对探员的身份无感，也根本不会想到，自己真的会爱上桑陌。
他硬着头皮，还是不想再继续欺骗桑陌：“我....我当时是，想当探员的，因为我父亲的事我一直....但是有人告诉我只要我这样做就可以....但是，现在我真的......”
桑陌冷笑一声，推开傅尚泽，开门进去了。
厚重的大门在傅尚泽眼前砰地关上，傅尚泽在原地愣了好久，才失神落魄地转过了身。
这一切由他种下的果，最终要由他自己偿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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