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律师把一沓新打印出来的文件扔在苏晴桌上,声音不大,但带着冰碴子。
“苏晴,你这部分的数据核对,误差率超过百分之三。”他推了推鼻梁上的无框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没什么温度,“陈律师最讨厌的就是基础错误。重做。下班前给我。”
苏晴看着那沓纸,没吭声。
误差率百分之三?她昨晚核对到凌晨三点,眼睛都快看瞎了。那点误差,根本不影响整体结论。
故意的。
自从她那个“擦边球”方案得到陈律师默许后,李律师对她的态度就明显冷了下来。派给她的活儿越来越细,越来越碎,还专挑容易出错的地方让她做。
她在张宏那里是不懂“规矩”。在这里,是太懂“规矩”,碍了别人的眼。
“好。”她拿起那沓文件,应了一声。
李律师没再多说,转身走了。
旁边工位的同事悄悄往这边瞥了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假装忙碌。
苏晴打开文档,开始重新核对。手指在键盘上敲得有点重。
胃里隐隐作痛。是饿的,也是气的。
她想起沈清辞对付周瑞家的手段。精准,隐蔽,借力打力。
自己现在这处境,跟她倒是有点像。都是被上面的“管事”刁难。
可她有父亲的“关注”可以借力。自己有什么?陈律师那点似是而非的“赏识”?屁用没有。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集中精神。
先把手头这关过了再说。
沈清辞的病,反反复复,总不见好。
她知道不是风寒。是王氏送来的那几副“疏肝解郁”的汤药有问题。药方看着没问题,但里面有一两味药材,剂量微妙,长期服用,会让人精神倦怠,气血亏损。
王氏不敢直接毒死她。用这种温水煮青蛙的方式,耗着她。
她每次都只喝一小半,剩下的偷偷倒进窗台的花盆里。那盆原本长势喜人的兰花,这几天叶子也开始发黄了。
春桃急得偷偷抹眼泪,说要去找老爷。
“不许去。”沈清辞声音虚弱,但语气斩钉截铁。
现在去告状,没有证据。反而会打草惊蛇,让王氏察觉她已经起了疑心,下次手段只会更隐蔽,更狠毒。
她得忍着。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这天晚上,她喝了药,觉得心口越发憋闷,头也晕得厉害。浑身一阵阵发冷。
她让春桃多点了几盏灯,可眼前还是阵阵发黑。
“……春桃,”她声音发颤,“我……我有点难受……”
不是装的。这次是真的。那药,就算只喝一半,积少成多,身体也受不住了。
春桃吓得脸色煞白,扑过来摸她的额头,一片冰凉。
“小姐!小姐您别吓我!奴婢……奴婢这就去请大夫!”
“回来!”沈清辞用尽力气抓住她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她肉里,“不能……惊动……母亲……”
她喘着气,眼前模糊一片,耳朵里嗡嗡作响。
就在这时,一股强烈的,焦躁的情绪像电流一样猛地窜进她混乱的脑海。不属于她的情绪。
是苏晴。
那边似乎也遇到了麻烦,怒火和憋屈几乎凝成实质,隔着时空撞了过来。
沈清辞被这剧烈的情绪一冲,脑子反而清醒了一瞬。
她死死攥着春桃的手,断断续续地吩咐:“去……去我妆匣底层……把那支……素银簪子……找出来……”
那是她生母留下的,不值什么钱,但是旧物。
“……你拿着它,悄悄去……去求见福伯……就说……就说我病得厉害,梦魇惊惧,胡言乱语……一直喊着……喊着‘母亲救我’……求他……看在旧主情分上……帮我……找个……可靠的大夫……别声张……”
她说完这段话,几乎虚脱,冷汗浸湿了里衣。
春桃含着泪,用力点头:“奴婢明白!奴婢这就去!”
春桃匆匆跑了出去。
沈清辞瘫软在床上,胸口剧烈起伏。眼前一阵明一阵暗。
苏晴那边焦躁的情绪还在隐隐传来,像背景噪音。
她闭上眼,艰难地集中起涣散的精神,试图传递过去一点什么。
她不知道苏晴能不能接收到。但她想告诉她。
别硬扛。
有时候,示弱……也是武器。
苏晴在下班前十分钟,把重新核对好的文件发给了李律师。
几乎是秒回。
“收到。”
依旧冰冷,但没再挑刺。
苏晴关掉电脑,靠在椅背上,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像打了一场精疲力尽的仗。
脖子和肩膀酸痛得快要失去知觉。胃部的隐痛变成了持续的钝痛。
她拿起水杯,想去接点热水。刚站起身,眼前猛地一黑,赶紧扶住桌子才没摔倒。
缓了好一会儿,那阵眩晕才过去。
她慢慢走到茶水间,接了一杯热水。温热的水流进干涩的喉咙,稍微舒服了点。
窗外,城市的霓虹已经亮起,勾勒出冰冷而繁华的轮廓。
她看着那些灯光,忽然觉得一阵难以言说的孤独。
所有人都隔着距离。同事,上司,甚至家人朋友。
只有……
她脑子里莫名闪过一个模糊的念头。示弱。
刚才那一阵眩晕和恶心袭来时,她好像……隐约捕捉到一点什么。来自沈清辞那边的,非常微弱的,带着痛苦和无助的情绪碎片。
很淡,很快就消失了。
但现在回想起来,那种感觉……很像是在传递某种信息。
示弱?
向谁示弱?怎么示弱?
在这个地方,示弱只会被当成无能,被踩得更狠。
她皱着眉,把杯子里剩下的水喝完。温热的水流进胃里,稍微压下了那点不适。
回到工位,拿起包和电脑,准备离开。
手机响了。是陈律师。
她看着屏幕上跳动的名字,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起来。
“陈律师。”
“苏晴啊,还没走吧?”陈律师的声音听起来比平时温和些,“明天早上九点,你跟我去趟‘启明资本’,见一下客户。准备一下案子的基本情况,不用太详细,关键点说到就行。”
苏晴愣了一下。带她去见客户?
这可是破天荒头一遭。通常这种场合,都是李律师或者更资深的律师跟着。
“……好的,陈律师。”她压下心里的诧异,应道。
“嗯,早点回去休息吧。明天精神点。”
挂了电话,苏晴站在原地,有点没回过神。
这是……奖励?因为那个擦边球方案?还是……新的试探?
她拎起包,走出寂静的办公室。
电梯下行时,她看着跳动的数字,心里乱糟糟的。
沈清辞那边,到底怎么样了?刚才那模糊的感觉……
示弱。
她好像……有点明白了。
在某些人眼里,适当的、可控的“弱点”,反而能让人放松警惕,或者……激起一点微不足道的“同情”和“关照”。
就像陈律师突然让她去见客户。是在释放一个信号?告诉她,跟着他,有肉吃?
她走出电梯,夜风迎面吹来,带着寒意。
她裹紧了外套,走进地铁站。
脑子里还在想着“示弱”这两个字。
或许……在这冰冷的规则里,硬碰硬不是唯一的出路。
有时候,以柔克刚,才是活下去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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