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归山,夕照塔。
夕阳西下,高塔中不见一丝光亮。
塔中的人缓缓睁开眼,良久才适应眼前沉寂的黑暗。
他坐在地上,有些迷茫地扫向周围,却什么也没看到。
这里空无一物,更无旁人。
由四周而来的锁链扣在他的四肢上,使得他无法走动。
在明白了眼前的状况后,他皱了皱眉,心中有些疑惑。
这是……怎么了?
云谏心想。
只是还没能想清楚先前发生过什么,光突然从窗户射入塔内,映的周遭处处金黄。
他尚未从黑暗中缓过神来,又被突如其来的光亮晃了神,不得已再度闭上了眼。
轰的一声巨响,夕照塔的大门不知何缘由自己开了,而系于四周的锁链纷纷脱落。
云谏借着射入的光亮,默默打量着周围,那些锁链的一端虽已脱落在地上,但他能感觉到自己身上仍然被扣着,他能听到身上锁链叮当的声响,也能感觉到重量,却是无形之物,想来是修士的什么法器。
他静坐片刻,不仅没想明白他为何受困于此,也没解开他身上的锁链,不由得有些恼怒。
他似乎是忘记了过去的一切,包括他自己。
也不知是不是外头日头要落了,这塔中的光线变得越来越暗,无奈之下,他只得带着身上的锁链朝塔外走去。
门口最是敞亮,他近乎是一步一步地挪到了门口,然后看向了天。
原来不是日头落了,而是突然飘来了乌云。
他边想着边走,没走几步,却在原地定住了。
他想过他出来后可能会遇到一些人,毕竟他被困于此,多半是犯了什么错。
但他没想到,他要面对的,是这么个大场面。
这塔本是建在群山中的,而今塔外的山间,站满了修士,看他们穿的衣服,应当来自许多不同门派,见他出来,纷纷抽出手中的武器,齐刷刷戒备地盯着他,动作的整齐程度,让人叹为观止。
云谏:“???”
他心道:我从前招了这么多仇人?
他心中难得生出些迷茫,然后就被气笑了。
他此刻一点修为都没有,别说是一群了,那怕是眼前只有一个弟子,他也没法确保能过几招。
他不敢轻举妄动,那些弟子怕他耍花招,也不敢动,他们面面相觑,似乎都有些疑惑。两方就这样无声地僵持着,等着对方先说些什么。
没人说话的缘故,显得山间越发寂静了,眼见乌云越来越厚去了,云谏看他们既不说话也不动,干脆向前走了两步。
然后众弟子就齐齐后退了两步。
云谏:“……”
我有那么吓人吗?
还有,你们在这儿等我半天退个什么劲?
他心中惊奇,然后又向前走了几步。
或许是觉得他着这动作太过嚣张,这回终于有人说话了,只是不是什么好话。
开口的少年或许太过惧怕,气息都有些不稳。
“云谏,你杀我师傅,趁着温庄主不在庄内,杀尽竹隐庄所有弟子,后来血洗江夜十三坞,杀害维舟先生,又弄出了怨灵,罪大恶极,我们将你关押在塔中本就是宽恕,你今日又为何要出来。”
云谏:“……”
我也想知道这塔的门为什么突然开了。
这问题云谏没法回答。
他只能沉默。
只是这些弟子以为他这沉默是生气了,于是又退后了几步。
云谏有些心累,心想:要不我再回塔里吧。
不过,回是不可能回的,塔的门是自己打开的,又不是他破开的,这只能说明,他被关的时间到了,他可以出去了。
至于那少年说的杀他师傅,杀什么维舟先生的事,他实在是不记得了,自然也不知道该怎么忽悠这些弟子。
两方都默不作声僵持之时,众人却听到一声清脆的笑。
云谏循着那声音望去,看到一位姑娘随意地坐在不远处的树杈上,她身披黑袍,戴着兜帽。云谏看不清她的神色,只能从言语间感受出些嘲笑的意味。
因为离的太远的缘故,众修士看不到她的身影,便高声道:“谁在哪?装神弄鬼,快出来。”
那姑娘哪里会听这些,嘲弄道:“莫公子,先前莫家主立下的誓言,你们已经全忘了吗?原来名门正派也会不守承诺吗?”
人群寂静无声,片刻后,一个穿着华丽些的公子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他神色颇为平静,眉宇间还有些傲气,话一出口便自觉地让人信服。
“我虽不知姑娘是何人,不知为何要替这魔头说话,但我知道,我此番前来,并非我不守承诺,而是这云谏实在该死。”
但很明显,这话哄得了门派中年轻的弟子,却忽悠不了这位姑娘。
“是吗?”那姑娘笑言道,“那且容我问一句,你这回带领众多弟子来此地杀他,莫先生可知道?”
这话一出,云谏便明白了,眼前这乌泱泱的人群,尽是些背着长辈偷偷溜出来的年轻弟子。
不过,能一次忽悠这么多弟子过来,那领头的也算个人物了。
听了那姑娘的话,那公子面色显然有些变了,他身后的弟子也窃窃私语起来。
“你究竟是何人?”那公子沉声问道。
那姑娘显然是不打算回答这问题,冷冷开口道:“莫修离,若想活着回到黎苍山,现在立马带着那些弟子回去,否则……你们就都别走了。”
莫修离很明显没想到这姑娘竟然认得他,他的面上闪过怒意,他身后的众多弟子不明所以,低声问道:“莫师兄,这女子是何意,你不是说此次下山是山主的意思吗?”
莫修离没理会身后小弟子的话,而是稳了稳心神,说道:“你怎知我没提前告知莫先生?”
那姑娘不耐烦地叹了一声,“因为莫先生真要来的话他会自己来,犯不着让你们这些小孩子来冒险。”
这话莫修离没接,似是在思考些什么。
那姑娘继续道,“你若是方才在云谏出来时立马上前杀了他,就算是违背了誓言,仅凭云谏先前做的那些事,只要你杀了他,你便是英雄,而你犹豫了。有我这个外人在,你现在做什么都晚了。”
说罢,她还不忘再补一句:“莫公子,若我是你,现在就该回去了。”
听了这句话,莫修离一直平静的面容上终于有了些波动,他低语道:“是了,你说的没错,是我犹豫了。”
随后,他低下了头,自嘲地笑了笑,“可是,我犹豫与否,又能改变什么呢?”
再抬头时,他脸上依旧是那副平静的模样,“抱歉了诸位,这回是我的错,我回去后会向山主请罪,诸位,这姑娘说的不错,先前莫山主已立誓,十五年后云谏洗去罪孽重新来过,各大宗门弟子皆不可违背,就此……散去吧。”
他话的话语十分平静,没用一丝波澜,这让他身后的那些弟子十分恼火,“洗去罪孽?莫师兄,那他杀的那么多人能回来吗?那些因咒尸和怨魂而死的人能回来吗?既然那些人无法复生,又凭何说他的罪孽已经洗清?当年我们杀不了他,难道过了这么多年我们还杀不了他?你先前让我们过来,如今又让我们散去,难道我们是你的什么玩物吗?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这话一石激起千层浪,顿时人群如炸开了般,所有人都议论纷纷。
然而莫修离却并没有被这话打动,他的面容暗沉了些,话音依旧平静:“山主既然立下誓言,而你们是黎苍山弟子,便应当自觉遵守,有外人看着,若你们背誓,那黎苍山的信誉何在?声名又何在?至于我……随你们怎么想。”
“我们从四面八方为斩妖除魔而来,而今站在这里,你却告诉我们要遵守誓言,莫修离,你脑子是不是被驴给踢了?无论如何,仅凭云谏多年前做的那些事,杀的那些人,今天他必须死!”
“他今天死不了的。”莫修离冷冷道,他瞟了一眼开口的那人,随即抬头望向了高塔下的云谏,在匆匆一瞥过后,他毫不犹豫地离去,不顾身后众人愤怒目光,再不回头。
“他什么意思?不是他叫我们来这里的吗?他为什么先走了?”人群中有人问。
“害怕了呗,毕竟当年他可是亲眼看着他师傅死在云谏手里的。”
“……”
莫修离先行离去了,众人一时群龙无首,虽然他们口中满是正义之辞,但当真面对云谏时,也没人敢带头冲上去。众人齐齐立于山间,不知该做些什么。
在片刻喧闹后,有人大着胆子开口问:“不知姑娘是何许人也?”
那姑娘轻笑一声:“你们不配知道,走吧。”
那人闻言顿时怒了。
“我虽不算有所成,但也修习多年,姑娘这么说,我便少不得要请教一番了。”
山间弟子听了这话,纷纷安静了下来,也都好奇这姑娘究竟是什么人。
但很显然,那姑娘没打算跟他们比试。
她懒洋洋地靠在树上,说道:“我不过一个江湖混子,哪里能跟你们这些名门正派相比,我认输。”
她将“名门正派”这四个字说的格外清晰,像是怕他们没听清。
那公子本做好了迎战的准备,听她这话,一愣,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收了剑,平静道:“既如此,姑娘凭何来救这云谏呢?”
那姑娘的神色中有些烦了,想来是觉得这小弟子问的问题太蠢了。
“你为何觉得我是来救他的?”
她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我并非是来救他的,小公子,今日来此的不只我一个外人,世间众多事情未了,他还有用处,就算他失去了一身修为,今日也绝不可能死在此地。”
云谏闻言,心道:原来这些仙门弟子早已知道他没了修为,那他们方才怕个什么劲。
那公子听闻此言,似乎是终于确定了什么事一般,颇有风度地轻笑一声,“姑娘是孤云雪域的人吧。”
此话一出,四下寂静。
片刻后,才有人反应过来。
“她是孤云雪域的人?”
“肯定是的,这天下除了孤云雪域的那些人,谁还会来救这云谏。”
“可当年几大家族一同将云谏困于塔内时,北域华天宗的闻宗主明明也参与了,现在怎会来救他,这不是自找麻烦吗?“
“哎,你忘了,那儿如今可是不是北域了,而是叫做孤云雪域,妖邪横生,可不似当年了。”
“……”
那姑娘听见了那公子的话,没回答是,也没答不是,她依旧靠在树枝上,生出了些兴致,问道:“哦,公子凭何这么以为?”
“你称我们为‘名门正派’,又自称外人,除了你是孤云雪域的人,我想不出其他的说法了。”那公子正色道。
那姑娘依旧笑着,“那公子猜猜看,我说的‘不止我一个外人’又是何意?”
那公子沉思片刻,随即答道:“相必是当年云谏血洗江夜十三坞的见证人。”
“何以见得?”那姑娘的笑意深了些。
那公子平静道:“自多年前云谏血洗江夜十三坞后,人间怨魂邪魔频现,后来怨魂不知何缘由在渺天北聚集,自那以后,万孤山脉以北终年被霜雪覆盖,江湖上便称那里为孤云雪域。也是在那之后,孤云雪域便不许旁人随意进出,而人间孤云雪域的修士所到之处,必有怨魂肆虐,为害人间。”
“所以呢?”那姑娘追问。
“这么多年以来,各门派皆在寻找办法如何消去怨魂,但直至今日,依旧没有任何办法。想来是有人想从云谏这个源头上找出办法。”
云谏在一边听这两人说了这么多,才算理出一点头绪来。
心想:难怪这些仙门弟子这么害怕我,原来是我先前做了这么多恶事。
那姑娘闻言笑意更甚,“不知这位公子叫什么名字?又是谁家弟子?”
那公子声音沉稳,“黎苍山叶长老门下弟子林风玄。”
那姑娘闻言嗯了一声,然后没再说些什么了。
林风玄被她这嗯的一声搞得有些迷茫,“姑娘不告诉我你的姓名吗?”
那姑娘轻声笑道:“我何时说过要告诉你我的名字了?”
她似乎看透了那少年的心思,戏谑道:“礼尚往来是你们名门正派的做法,我一个孤云雪域来的妖邪之人,怎会与你们有同样的做法。”
林风玄闻言十分恼怒,“你……”
那姑娘十分随意地笑了笑,“林公子,快走吧,说不定……等会儿可就有怨魂缠身了。”
闻言,林风玄似乎突然清醒了似的,怒气顿时散了,他长叹一口气,在静默了片刻后,也准备转身离开。
他身后有弟子疑惑道:“师弟,我们真的就让云谏这么离开吗?”
林风玄头也没回地说道:“今日来此的,不止我们这些人。”
那些弟子也没明白林风玄话中的意思,只得面面相觑。
林风玄见他们都没懂,又叹了口气,随即问道:“诸位以为云谏修为如何?”
“诡异无比,深厚难测。”有人答道。
“不错,正因为这个原因,即便经过这么多年,即便他的修为已经完全散失,诸位今日来此也不敢轻举妄动。那么试想,山主真的会让我们这些弟子来面对如此危险的敌人吗?这姑娘虽来自孤云雪域,但有一句话诸位不得不信,像云谏这样的妖邪,若山主真的要杀,定然会亲自来,就算不会亲自来,也会亲自委派些大弟子来,又怎么可能让我们这些小弟子来送死。”
这一群人中黎苍山弟子最多,听了林风玄这一番话,也渐渐回过神来。
“果然,莫修离那个狗东西果然骗了我们,山主根本就没让我们过来。”有人幡然醒悟,大怒道。
“诸位,走吧,等回去后好好向师傅们解释此事吧,未经允许而私自出山,这回想必该挨罚了。”林风玄的话音中有些无奈。
众弟子闻言,也没人敢多说什么了,纷纷离去了。
天色渐黑沉了下来,似是大雨降至。云谏看着他们一个个离开的身影,沉思良久,一时也不知自己该做些什么。
那姑娘一直坐在树杈上观察了云谏,见云谏要离开了,才从树上一跃而下,走到了云谏身边。她摘下了兜帽,露出满是英气的眉目。
“你是云谏?”她的语气中带着怀疑。
云谏闻言也迷茫了一下,反问道:“莫非我不是?”
那姑娘一愣,随即笑了一下,“若非我亲眼看着你出来,我绝不会相信你就是云谏。”
“为何?”云谏追问。
那姑娘还未回答,便有另一人插了话。
“在传闻中,你不是这般模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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