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就这么平静地流逝,四人居于山间,虽不似人间那般热闹,倒也清净自在。
因为与冲功法的缘故,云谏的身体很不好,他时不时就需要闭关一段时间来调节,到了冬天,更是日日呆在屋内不出门,屋内炭火烧个不停,才堪堪维持着身体的温度。
月枯常调侃,若是没有谢家的那些家底在,云谏怕是活不到今日了。而云谏对于月枯的这番评价也对这话也没什么意见,毕竟他自己也是这么觉得的,若仔细想想,若在凡间,他这种行为应当叫做败家吧。
因为清澜爱呆在藏书阁,云谏便干脆将藏书阁交给他打理,古镜明见状,便将他的一些旧书也放在了藏书阁里。
山上的日子总是清闲的,在天气好的时候,云谏会泡上一壶茶,然后安安静静地在藏书阁和清澜一起看看闲书,月枯和古镜明偶而也会来藏书阁翻些古籍,若是大雪纷飞的日子,古镜明总喜欢提着一壶酒,然后叫上清澜和月枯,一起去云谏的屋子里温酒喝,他们围坐在炉火前,吃着云谏存的各种点心,喝着温热的酒或茶,闲谈至深夜。
维舟是在一个冬日里入山的,那天下了很大的雪。云谏在屋内闭门不出,清澜和往常一样在藏书阁看书。
按理说,对于这种自己要上山的人,古镜明往往不会同意他们留在山上,但看着维舟踏着几尺深的积雪一步步上山,他终究是心软了,于是那天他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将维舟赶走。
他将维舟带到屋内,让他换下那身早已冻上的衣物,又给他倒了热茶。
“这外面下着大雪呢,你上山做什么?”古镜明皱着眉,语气很是不好。
维舟暖和了好一会儿,才愣愣道:“我想留在山上。”
古镜明没好气道:“你这么大一个人了,你想入山倒是选个晴天来呀,你看外面这雪下得,你冻死在半路上都没人知道。”
维舟有些僵硬地转头,通过关上的窗户,他只能看到外面一片雪白。
漫天飞雪,万山皆白,那些压不跨、困不住他的雪,是他余生的开始,他往后都会记得。
“我……我知道了,那我能留下吗?”维舟低声问。
“不能。”古镜明拒绝得干脆,“你心中有所挂念,不适合呆在隐熹山。”
“我……”
“你不必反驳,倘若心中没有挂念,你又是抱着何种信念一路走上来的呢?”
维舟安静了,静静地思考着古镜明的话。
“先暂时住下吧,等过些日子天晴了、雪化了之后,你便自觉回去吧。”
“我不走。”维舟心中本有些不确定,可古镜明这话一出,似乎是惊醒了他,固执道,“我心中有挂念不假,只是那人已经死了,我来此地,只为寻安宁。”
古镜明长叹一声,看着维舟紧绷的面容,问他:“你以为,你在这山上待着,心中便能安宁了吗?”
“能。”他这句话说的异常坚定。
古镜明扭头,话音中满是无奈,提醒他:“我虽不知你从何而来,但我要说一句,自欺欺人是没有意义的。”
“我知道,所以我才要留下。”维舟坚持道。
“罢了。”古镜明看着维舟的身影,终是放弃了,“你想留下就留下吧,毕竟,你也不是第一个硬要上山的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维舟闻言一愣,内心也因为这句话放松了些,他没问那个人是谁,在犹豫片刻后说道:“那……师傅要给我一个名字吗?”
古镜明看着门外的雪,声音温和了些,“你这名字很适合你,苦海无涯,舟以渡之。何人撑船,唯有自己罢了。怎么?你想换一个?”
维舟不知古镜明在那时想到了些什么,可古镜明既然已经这么说了,他也没再多言,“师傅你既然觉得适合,就算了吧。”
云谏是几天后才知道维舟入山的,彼时古镜明和月枯都在他屋里,炉子上温着茶,满屋茶香,云谏捧着手炉,同他们闲谈:“师傅你既然知道维舟放不下人间,又何必准许他留下呢?”
古镜明长叹一声,“我确实不该让他入山,要我说,在这里待着,只会给他徒增烦恼罢了。只是他费那么大力气找上了山,而且对他很重要的人已经死了,我怎么好再开口赶他。”
“师傅你还是心太软了,要是我的话,一旦决定不留他,当即就让他下山,那管什么雪不雪的?”云谏随口道。
古镜明知道这是玩笑话,笑了笑:“你这意思是,不想让他留在山上?”
“别,我可没这么说,师傅你可别诬陷我啊,我对他待不待在山上没什么想法,隐熹山又不是我的山,更何况,我当时上山的时候你不是也不愿意吗?这是他自己的选择,我何必去多管闲事?”
古镜明闻言就想起了云谏当时入山的时,云谏当年入山时,如维舟一样,自己也没同意,于是云谏先是雇了几个人将家底搬到了隐熹山脚,随后一脸正气地朝古镜明道:“你若是真的不许我入山,现在就打死我。”在僵持一会儿后,云谏甚至还贴心地补了一句:“这对你来说不难。”
当时古镜明既无奈又忧愁,而月枯听闻此事后,对云谏的行为更是一脸震惊,月枯自小就跟着古镜明练功,对人间的事和人都不算了解,完全不理解这位少爷是怎么做到耍无赖也这么理直气壮的。
就这样,在云谏臭不要脸地坚持下,他顺利地入了山,随他一起入山的,还有他从家中带来的金银财宝,书籍字画。
虽然这些事已经过去许多年了,但如今再提起,古镜明依然觉得头疼。
“行行行,你别说了,我知道了。”古镜明扶额叹息。
月枯倒是没联想这么多,“照云谏这么想,确实有点道理,这隐熹山藏的这么深,有人愿意来就来呗,我们又不是当山大王的,想那么多做什么。”
古镜明听后,没忍住又叹了口气:“唉,月枯呀,你不懂,我为难的不是这个,他上山当然没什么,我怕的是哪一天他突然要离开呀。”
“下山怎么了?”
云谏同样没明白古镜明的意思,笑道:“听师傅你这么说,原来上隐熹山是条不归路呀。”
“既然已经选择远离尘世,又何必再插手人间事;若一心向着凡俗,就没必要来扰了这山间的清净。”古镜明的声音很是沉重,却没多解释什么。
“我已告知维舟,若真有一日他要离开隐熹山,那他必须先从洗灵台走一遭,若有一天你们也要离开,那你们也得守这道规矩。”
洗灵台在隐熹山山腰,在云谏入山前就有了,旁边有一棵柳树,山风吹来时,柳枝随风飘动,也算得上是一番好景。听月枯说,修士从洗灵台走一遭,全身修为皆会散失。
云谏闻言也没问下去,他似乎事没想过有一天要离开,“我怎么可能会离开这儿,我找了那么些年,终于找到了一个清闲地,离开干嘛。”他的话语间皆是随意,古镜明口中有万斤重量的人间,在他眼中似乎不过是天边云霞。
“我也不会,毕竟以我这身体,灵气散失后估计活不了几天。”月枯没太在意地笑道。
古镜明却并没笑,他的神情依旧严肃,话音中沾着无奈:“我的本意并非让你们莫要下山,而是告诫你们,若一开始就没想着在这里一直住下去,那便没必要在这深山中浪费时间了。”
那是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冬天,云谏向往常一样在屋里待了一整个冬天,而对于维舟而言,却是不同的。
他似乎在隐熹山获得了新生般,日日勤学苦练,风雪无阻。古镜明看得出他天赋算不上好,只是这么练下去,十年百年后,也会小有成就。
在隆冬过后的那个春天里,云谏总算是出了门,伴着春日的暖阳,听着山林间的鸟雀声,他们坐在院中闲谈。
清澜话少,往往只是在一边听着而不开口,话头多由月枯和古镜明展开,他们谈到人间的风景,谈世事的变迁,谈山间的变化,谈人鬼神魔,修士与妖怪,这世间的一切,没什么不能谈,没什么不可说。
在那年山上快要入夏的时候,古镜明将竹君带回了山,那是一个由痴音谷而来的姑娘,痴迷于草药。
她医术精湛,本是痴音谷的弟子,却因为与谷主的矛盾被驱逐出谷,古镜明觉得这姑娘的境地虽然与他不完全相同,但多少有些相似,于是便将她带回了隐熹山。
竹君倒是很喜欢这里,别的不谈,这山中众多的草药就让她心中留恋。
竹君入山那日,云谏正在山前一棵树上远望,见古镜明回来,从树枝上一跃而下,笑道:“师傅,你这是又带了弟子回来呀。”
未及古镜明开口解释,竹君先走到了前面。
“你这白发是怎么回事?你这面容,看起来年纪应当不算大,莫不是病症?但好像也不太对。”她的话语中有些疑惑,“若是不介意的话,可否伸出手来让我瞧瞧?”。
“嗯?”云谏有些疑惑。
“我是一位医士。”她似乎是意识到自己的话太过冒犯,并不适合作为初见的开场白,便放缓了声音。
云谏闻言笑笑,自觉伸出了手,只说:“我这病症你怕是没法治。”
竹君把完脉后皱了皱眉:“你这经脉怎么不同?”
云谏收回了手,“这说病也算不上是病,你不必觉得为难。”
“没错,竹君,这位便是我先前告诉过你的云谏,他身体全然是与冲功法的缘故,不算是病。”古镜明朝她解释。
竹君叹了口气,“与冲功法?是那种禁术吗?这世上真有人能练好?难怪这脉象我从未见过,这么说来,确实不算病,不过虽然不算病,但我还是会想办法替你缓解一二。”
云谏愣了一下,他倒是没想到这姑娘如此热心肠,随即笑道:“那我便先谢过了。”
似乎是因为云谏的神情太过轻松随意,不像一个病人该有的样子,竹君的神色也不自觉地放松了些,“我回头给你开些药,你试试看有没有效果。”说罢,她放低了声音嘀咕道:你身体这么凉,真不知道你冬天怎么过。”
云谏倒是不怎么在意这个,“该怎么过就怎么过,看看书,喝喝茶,在屋子里睡上几觉就过去了。”
竹君愣了一下,“那你这人还真是看的开。”她的话音中有些无奈,也有些笑意,像是被云谏说服了。
“无论看不看的开,这日子不都是要过的吗?何必在意那么多。”
“也是,不过……药方中有一味药材生长在南疆的沼泽里,得夏天到了才能去采。”
“没事,我也不急,你有心帮忙我已经千恩万谢了,绝不多求。”
“唉,你的心还真是宽,完全不像是练了与冲功法的人说出来的话,要是我们谷主能学到半分就好了。”
云谏听她之前的话,便知竹君定然不是个小心眼的人,便随口接了一句:“此话怎讲?”
“我本来是痴音谷的医士,虽然眼界不如那些行走人间的修士宽广,但曾经也见过些修习与冲功法的人,那些人要么要去报仇,要么立志惩恶扬善,跟你这种随性的人完全不同,不过,也或许是他们的目标太过明确,反而练不好,禁术这种东西,谁说的准呢,反正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练完与冲功法还活着的人。”
竹君这话说得很容易,但在几天后,云谏才从古镜明口中知晓,竹君并非一个简单的医士,她曾是痴音谷谷主的首徒。
“哦?你既然是痴音谷的医士,为何愿意来着山里呆着?”云谏的关注的地方总是有些与众不同。
“我和谷主吵了一架,然后她把我赶了出去,就这么简单。她要是像你一样看的开,我或许就不会离开了。不过……这都是些往事了,早已不再重要。”
“你这话说的……下次能让我听懂就好了。”云谏苦笑道。
竹君笑笑,“是有些没头没尾,但就是因为没头没尾,往后才要重新开始呀。”
“罢了,你还是别说了吧,越说我越听不懂。”
竹君仍是笑笑,面容却轻松了不少,她看向山间,心中千万座山似乎在此时消失殆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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