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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波澜

一个多月后,在山上的桃花盛开之时,云谏总算是带着扶疏下了山。

在半路与月枯分离后,他和扶疏继续往南走,他们先后经过了黎苍山和江夜十三坞,最后到了芜泽北边。

在将要前往芜泽的那个晚上,扶疏站在客栈外,看着远方漆黑的林木和山脉,突然想起了去年的一些事。

“云谏。”

云谏闻言看了过来,“嗯?”

“我之前听我师傅说,她去年为了救我没能采够你需要的草药,那草药长什么样子。”

云谏在心里其实不觉得那是一件大事,但扶疏既然问了,他还是跟扶疏解释了一番。

解释完后,他又道:“其实你现在不必知道这些的,毕竟这种药你永远都不会用上。”

“不。”扶疏摇摇头,眼神很是坚定,“以后我会来帮你采药的。”

“帮……我吗?”云谏意外地看着扶疏,愣了片刻后随即笑了,“还是别了吧,月枯肯定会觉得我在欺负你,要骂我了。”

这芜泽中野兽众多,路也不算好走,还有种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毒,若不是这回要带扶疏回去看看,云谏肯定不会带扶疏来这里,自然也不可能同意扶疏来帮忙采药。

“不,不会的,我会跟我师傅说清楚,她不会骂你的。”扶疏听云谏这话后,满脸着急道。

“是吗?”云谏见状笑道,“嗯……其实采些草药不是什么难事,还不太需要你来帮忙,这样吧,要是哪次时间太急,我再请你帮忙,怎么样?”

“嗯。”扶疏显然对云谏这个提议很是满意,语气都轻松了不少。

云谏轻声笑笑,话音渐渐轻柔了起来:“扶疏,我们明天会进入芜泽,月枯之前跟我说过发现你的位置和你来的方向,等走到那里之后,你要辨别一下你家的位置,芜泽里面不好走,你一定要跟紧我,如果你有什么发现,也一定要立马告诉我,知道了吗?”

“好。”

在得到扶疏肯定的应答后,云谏道:“嗯,回去休息吧。”

因为天色有些晚了,扶疏就听话地回去了,而云谏在目送着扶疏回了屋后,又转头看向沉寂的夜。

虽然该交代的都交代了,但对于明天的事,他还是有些担忧的,他不确定扶疏的家里现在的情况,对于已经知晓的线索,心里其实也没个底,那群人是哪个门派的?有多少人参与其中?这些事他也全然不知。他心中隐隐有预感,他们明日的路不会太顺利。

在屋内浅眠了两个时辰后,云谏次日起的很早。

扶疏对云谏早起一事也很是意外,一路上一直盯着云谏看。

云谏被扶疏盯久了,也受不住他这么一直看着自己,无奈笑道:“你今日怎么一直这么看着我,我起早一回,你这么惊讶?”

“有点。”扶疏实话实说。

“那你现在不许惊讶了。”云谏偏着头,朝扶疏道。

扶疏显然是不知道如何才能做到不惊讶,一路上都皱着眉。

两人就这样走了有小半日的时间,云谏沿着月枯告诉他的方向一直走,只是他们还未找到地方,却先碰上了一个人。

那人身着黎苍山弟子的衣装,见到有人出现在芜泽里很是意外,在思虑片刻后走近问:“不知二位是何人,怎会出现在这芜泽之中?”

云谏心中很是戒备,但还是随和又诚恳地应道:“唉,家里有人生病,有修士给了个偏方,这不,我按着那方子来挖点草药。”

见那人怀疑地看着扶疏,云谏又补充道:“这孩子太小了,放在家里我不放心,我就顺便带他出来了。”

扶疏闻言下意识地攥紧了手,站在云谏身后没说话。

那人听了云谏这番解释后,语气顿时和善了不少,颇为理解道:“这么大点的孩子都烦人,再大点就懂事了。”

云谏不知他为什么会得出个这样的结论,默默腹诽了他几句,面上神情却没变。

“不知你们要挖什么草药?我对这里很熟,可以给你们指指路。”那人继续道。

“是吗?这真是太好不过了。”云谏眉梢中露出喜色。

云谏这些年跟着竹君认识了不少草药,所以对他来说随便说几种草药的名字和样子并不算困难,也不用担心被拆穿。

在听完云谏的描述后,那人道:“唉,这正是巧了,你说的这几种我都见过,就在那边。”

他一边说着,一边像模像样地给云谏指了一个方向。

云谏顺着那方向看过去,并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反倒是扶疏在看了一眼后就看立马转向了云谏。

他轻轻地攥住了云谏的衣袖,目光中满是欣喜。

云谏注意到扶疏的动作,轻轻地嗯了一声,然后继续笑着朝那人道:“不过……这里并不是什么好地方,你怎么对这儿这么熟悉?”

那人顿时有些心慌,呵呵笑了两声后,说道:“我家里人就在芜泽畔住着,我们经常在这里打猎。”

云谏看着那人宽大的衣袍和披着的头发,在心中无声地笑笑,没再问下去。

“那我们现在过去,多谢了。”

“嗯,这附近很危险,你带着小孩小心点。”

在殷切地交代完这句,那人就后就转身离开了,而云谏若有所思地看着那人离开的背影,一时有些拿不准怎么办。

这明显是个陷阱,如果只有他一人来的话,他肯定毫不犹豫就去了,虽然他并没有好好练练过功,但与冲功法他毕竟学会了,灵气虽然不算深厚,但应付些弟子也应该够了,但扶疏不行,他没有修为,还只是个孩子,实在是太危险了。

扶疏见云谏一直站着没动,轻轻地晃了晃云谏的手,他其实很少见到云谏发呆,不由得有些奇怪,在云谏看过来后,他笑着道:“云谏,我家就在那边。”

“嗯?”云谏怔愣片刻,又朝那个方向看了一眼,问:“你怎么确定的?”

“那边山上有一棵开满了花的树。”

沿着扶疏所指方向,云谏隐隐能看到远处的半山腰上有一棵巨大的树,它开着鲜红的花,在满山的苍翠中分外显眼。

“我从前经常在那里玩。”扶疏补充道。

扶疏说到这儿,云谏就知道这一趟他们是非去不可了。

“嗯。”云谏缓缓蹲下了身子,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认真严肃,“扶疏,等会儿无论发生什么,你一定要跟紧我,知道吗?”

其实这事并不需要云谏多说,扶疏也会好好跟着的,但云谏既然这么认真地跟他说了,扶疏便地点了点头。

“嗯,我记住了,你不用担心的,我带着你之前给我的那个平安扣。”

云谏有些意外地看了扶疏一会儿,心中思索片刻,他才反应过来那个平安扣是去年在竹隐庄他时给扶疏的。

其实他早已撤了他对那枚平安扣的感知,毕竟回山后他就没必要一直知道扶疏去哪了,但那平安扣上存留着的灵气还在。云谏之前并没跟扶疏说清楚,那灵气是其实是由竹隐庄庄主封存进去的,在危险的时候,还能帮忙稍微挡一挡。

“嗯。”想起这个,云谏的话音不自觉地轻松了些,“走吧。”

他带着扶疏向那个弟子所指的方向走去,或许是快要回家了,一路上扶疏都很高兴,他有东瞧瞧西看看,时不时跟云谏讲起他曾经的事。云谏很少见扶疏有这么多话,哪怕心里知道他们这一趟不会太顺利,也没去扫扶疏的兴,他任由扶疏一路走一路说,而他静静地在边上听着。

然而这份欣喜并没有在扶疏心里持续太久。

两人走了还不到一柱香的时间,密林深处突然闯出一群陌生人挡在了他们面前。

那群人穿着相似的衣装,甚至练佩剑的样子都差不多。

在见到那些人的第一时间,扶疏就下意识地靠紧了云谏,云谏见状立马用手搂住了扶疏的肩膀,他向前一步想要跟那群人说句话,然而那些人却并没有给云谏开口的机会。

他们一句话都没说,直接将两人蒙上眼绑了起来,在被推着走了一会儿后,两人最终被那些人关在了一间破旧的屋子里。

事情发生的实在太突然,云谏哪怕心里早有准备,对此也有些意外,更别提扶疏了。

他心里迷茫又慌乱,完全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也不清楚他能做些什么,在听到那些人离开了屋子后,他开始忍不住地小声抽泣。

或许因为云谏修为不深,看着像是一个普通人,而扶疏一个孩子也闹不出什么动静来,那些人对他们并不算上心,因此他们手上绳子绑的并不紧,云谏很容易就挣脱了。

在看清周围景象的一瞬间,云谏就大步走到了扶疏身边。

“我在,别担心,扶疏。”云谏一边帮扶疏解开手上绑着的绳子一边安慰他。

听到云谏的声音,扶疏顿时安心了不少,也没再哭了。

“别害怕,没事的。”云谏的声音很低,扶疏却听得很清晰。

“我……我不怕的,云谏,我不怕的。”在一片寂静中,扶疏颤抖着说。

将蒙在扶疏脸上的布拿开后,云谏看着扶疏仍闪着泪光的双眼,替他擦了擦眼泪。

“嗯,我相信你,扶疏,我知道你心里可能有点舍不得,但我们不能在这儿多停留了。”云谏看着扶疏的眼睛,冷静道。

“嗯,我知道,我都听你的。”

云谏向窗户看了一眼,说道:“芜泽中晚上很危险,我们必须在天黑之前离开这里,你先在房间里躲起来……剩下的,就看我们的运气了。”

他当年学与冲功法完全是觉得有意思,没想到会在这时发挥作用。

他现在用与冲功法练会儿功,应付几个普通修士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那些人再度进来时,就是他和扶疏逃跑的机会,他必须抓紧时间。

其实云谏心里很清楚,扶疏这会儿心里一定很慌乱,他应该去安慰安慰扶疏,但他也明白,那些人在将门锁了之后就离开了这间屋子,他不确定那些人去做什么了,也不确定他们把人关起来是为了做什么,在生死的威胁面前,所有的安慰都是徒劳。安慰的话,还是等离开这儿再说比较好。

至于为什么要等那些人进来……

他需要一点有说服力的证据,而且……来都来了,他怎能空手而归?

或许是因为云谏太过冷静,目光太过平静而决绝,扶疏心里竟然也不自觉地也安定了下去。

他甚至没问云谏要做什么,就在房间的柜子边上躲了起来,而云谏却没躲,他顺势在门旁坐了下去,随即运起了体内的灵气。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刻对扶疏而言都十分煎熬。在回来之前,他完全没想到那些人如今还没有离开这个村子,这一切变故与他而言都太过突然,也太过匆忙,让他来不急细想,就必须被一个又一个的意外推着走。

那些人是谁?他们想要做什么?这些他通通都不知道,却也不想去在意了。

他看着云谏紧闭的双眼,看着始终没开的门和窗,心中没由来地生出了点后悔,如果他没有要回来,他和云谏是不是就不会遭此险境?云谏是不是也不用为他担心?

或许是因为周围实在太过寂静,这点后悔在他心中不断地发酵,最终压过了他从云谏那里得到的那点平静,他再度慌乱了起来。

“别担心,我没事,扶疏,你相信我。”

或许是听到了扶疏低低的啜泣声,云谏道。

他的声音不算大,但再度唤醒了扶疏心里的那点理智。

“我,我知道……”扶疏也小声回他。

云谏听到了扶疏的回应,再度安静了下去,因为与冲功法的缘故,云谏的脸色本就很白,如今练起功来,那苍白又加了几分,落在扶疏眼中,分外明显。

两人等了好一会儿,在过了正午后,总算是有声音从屋外传了过来,扶疏在听到人声的一瞬间,下意识地往柜子里靠了靠,而云谏却无声无息地睁开了眼睛,站在了门的侧边。

那群人约莫有四五个,因为隔着一堵墙,云谏并没有听清他们具体说了些什么,但云谏能听出来,他们的声音中有些不耐烦。

随着那声音越来越近,云谏也越发警觉了起来,他的耳朵贴在门边的墙上,就等着那几人进来。

一步、两步……

然后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是有人在找钥匙。

咯噔一声,外面的锁被打开,一丝光从门口泄了进来……

就是现在!

云谏看准了时机,在门被推开的一瞬间抽出了其中一人腰边的佩剑,汹涌的灵气从剑尖倾泻,那些人尚未看清眼前的景象,眼前就黑了过去。

云谏也没想到自己的那一剑有那么大的威力,脑袋中空白了一瞬。

不过他很快就回过神来了,在确定这几个人暂时都不会醒来后,云谏看向了扶疏的方向。

注意到云谏看过去的目光,扶疏顿时就明白了,立马跑到了云谏身边。

在经历了方才的那一遭后,哪怕云谏没跟他多解释,他渐渐开始明白云谏目光中所蕴含的意思了。

云谏在收回目光后,立刻在那些人身上摸索了起来,在扶疏走到他身边时,他也恰好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走。”云谏几乎是想都没想就拉着扶疏往外走去,他不确定这屋子附近是不是也有人看着,但有也没什么,他方才从那人身上夺了一把剑,又有了灵气,只要人数不是特别多,一路杀过去就好了。

然而他们离开的路上却十分顺利。

除了在芜泽内又遇到了两个像模像样的修士外,他们没再见到其他人,云谏心中甚至怀疑那个村子中的那群人还没反应过来。

他带着扶疏,沿着来时的方向离开,穿过芜泽一路向北,在太阳完全落下之前,他们回到了前一天晚上住着的那间客栈。

这附近有不少百姓,大小门派也不少,他不用担心那群人会追过来。

站在客栈外,云谏看着夕阳的余晖,一时间感慨万千。

不过是一天的时间,他突然感觉自己好像经历了很多很多。

从被关起来到逃离那里,一路艰险,却也顺遂。

需要做的他都已经做了,剩下的事……也就是说服扶疏了。

而扶疏看着天边的那片金黄,却是一阵怅然,他仍旧牵着云谏的手,完全没有劫后余生的感觉。

“云谏,我……”,他想说他没有家了,但因为伤心,他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扶疏。”云谏似乎看懂了他心里想到了什么,话音逐渐轻了下来。

“你别担心,也不要害怕,你还有你师傅,还有竹君,还有清澜和维舟,还有我和古先生,以后你若遇到什么麻烦,我们都会帮你的,我们一直都在。”

扶疏闻言,转头看向了云谏,不自觉地攥紧了云谏的手,强忍着泪点了点头,“嗯。”

“今天你也肯定累了,吃点东西后回去休息吧,剩下的事我们明天再说,好吗?”云谏问。

“好”,扶疏轻声应下了,在草草吃了些东西后,低着头回房间了。

在扶疏回去休息后,云谏却并没有回去,面对如今这个状况,扶疏心里肯定很乱,他需要一点自己的时间去整理好一切。

云谏心中虽然已经有所打算,但今晚并不是一个开口的好机会。

他看着天边渐渐暗了下去,进客栈要了杯茶。

或许是夜晚会更容易让人想起伤心事,在客栈坐了一会儿后,云谏心里的那点游刃有余都散了,因为他意识到,在扶疏的事情之外,他面临着一件更麻烦的事。

他如今的修为提升了不少,只要他回隐熹山,古镜明就能立马注意到,他本来是想将这件事瞒下去的,但现在已经不可能瞒过古镜明的眼睛,他必须想清楚该如何跟古镜明解释这事。

除此之外,他身体上的问题也不容小觑,他今日的那一剑他几乎用尽了全力,他也被那一剑震出了些内伤。

他是打算将他受伤一事向扶疏瞒着的,但以那孩子的敏感程度,他该怎么瞒下去?又能瞒多久?

窗外不知何时已经是一片漆黑,天上的星子与凡间的灯火一同沉没于寂静的夜,注视着未眠人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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