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枢宫后山，那片被昨夜激战波及时，尚残留着焦土痕迹的缓坡上，午后的阳光带着一种近乎慵懒的暖意。
凌霜独自一人，指尖萦绕着极其温和的寒灵力，如同最细密的春雨，无声地滋养着脚下这片饱受创伤的土地。霜纹在心口缓慢流转，光芒依旧微弱，却比药圃争执时平稳了许多。
她在梳理地脉紊乱的灵力节点。这是项精细而需要耐心的工作，无需磅礴的力量，却要求绝对的专注。
泥土，草木以及残留的淡淡硫磺气息混杂在一起，冲淡了当归的苦香，也让她纷乱的思绪得以暂时沉寂。
墨辰方才在药圃那带着痛楚的诘问和骤然疏离的背影，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涟漪虽平，余波未消。她并非毫无触动。
那份沉甸甸的“心意”二字，带着滚烫的温度，烙印在她惯常理性的壁垒上，留下了一个模糊却无法忽视的印记。
心意……担忧……
这些词汇在她过往的生命里，分量远不及“责任”、“守护”、“力量”。
她习惯于衡量得失，习惯于独自承担，从未想过，自己的选择会给另一个人带来如此深重的……痛苦？甚至是恐惧？
一丝困惑，如同藤蔓，悄然缠绕着她的思绪。她修复着地脉的指尖动作依旧稳定，心绪却随着地脉深处那微弱却坚韧的生机一起，缓缓流动着。
一阵极轻的脚步声自身后传来，踩在松软的泥土上，几乎没有声息。
但凌霜还是感觉到了。那气息太熟悉，带着雪后松林的冷冽，混合着淡淡的药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她没有回头，只是梳理地脉灵力的指尖微微顿了一下。心口的霜纹似乎也感应到了什么，流转的速度悄然加快了一分。
墨辰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停下了。他看着那个蹲在焦土上，纤细却挺直的背影，阳光勾勒着她专注的侧脸，微风拂动她鬓角的发丝。
药圃争执时翻涌的焦躁和无力感，在看到她安然专注的背影时，奇迹般地沉淀下来，只剩下一种深沉的，带着点小心翼翼的……歉疚。
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斟酌着言辞。最终，他向前走了两步，在她身边蹲了下来。
距离不远不近，刚好能看清她指尖流转的细微灵光，感受到她身上那清冷的气息。
“方才……”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自然的停顿，打破了沉默，“是我言辞过激了。”
凌霜的指尖彻底停了下来。她微微侧过头，看向身旁的墨辰。
阳光落在他冷峻的侧脸上，能看到他紧抿的唇线和不自觉绷紧的下颌。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此刻没有了质问的锋芒，只剩下一种沉静的、带着歉意的温和。
“你没有错。”她轻声开口，目光落回指尖，声音平静无波，“守护草木，梳理地脉，亦是职责所在。”她只是在陈述事实，并非赌气。
墨辰看着她依旧清冷的侧脸，听着她平静的话语，心中那点小心翼翼的歉疚，似乎被一种更深的无奈取代。
她接受了他的道歉，却似乎……依旧没有真正理解他情绪爆发的根源。
她总是这样……将一切都归于职责……
一股强烈的冲动涌上心头。他不想再隔着职责的壁垒去交流。
他想让她明白，他的担忧，他的恐惧，并非仅仅源于“同门”或“战友”的情谊。
“凌霜。”他的声音更沉了几分，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
凌霜再次侧头看他，眼中带着一丝询问的微光。
墨辰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
他伸出右手，动作缓慢而坚定，在凌霜略带困惑的目光中，轻轻握住了她沾着泥土，萦绕着微末灵力的左手手腕。
他的手掌温热而有力，带着薄茧的指腹清晰地贴在她微凉的腕骨肌肤上。
这突如其来的，超越寻常距离的触碰，让凌霜的身体瞬间僵住，心口的霜纹猛地一颤，流转速度骤然加快。
他要做什么？
一股陌生的，带着点无措的情绪瞬间攫住了她。
她下意识地想抽回手，却被墨辰更紧地握住，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
“别动。”他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种奇异的沙哑，目光灼灼地锁着她的眼睛。
在凌霜惊愕不解的注视下，墨辰握着她的手腕，牵引着她的手，缓缓地、坚定地按向自己左侧的胸膛，心脏的位置。
隔着不算厚的衣料，凌霜的手掌瞬间清晰地感受到了手掌下那强健而急促的搏动。
咚！咚！咚！
沉稳而有力的心跳，如同战场上擂动的战鼓，透过掌心，清晰地传递过来，带着他身体的温热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生命力？
不，不仅仅是生命力。那搏动中，似乎还蕴含着一股汹涌的，滚烫的、几乎要破胸而出的……情绪。
凌霜彻底愣住了。她的手被迫按在他的心口，掌心下那陌生而强烈的搏动，如同电流般瞬间贯穿她的手臂，直抵心尖。
她甚至能感觉到他胸腔的起伏，感受到他因为紧张而略显急促的呼吸。
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意顺着两人相触的肌肤蔓延开来，让她脸颊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烫。
“感觉到了吗？”墨辰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低沉而压抑，带着一种近乎滚烫的沙哑，目光紧紧锁着她惊愕的眼眸，“这里……因为你每一次挡在前面，每一次消耗本源，每一次将自己置于可能的险境……跳得有多快，又有多痛。”
他的话语，不再是冰冷的质问，而是带着一种近乎剖白的热度，混合着掌心下那有力的心跳，形成一种前所未有的冲击力，狠狠地撞向凌霜的心防。
心跳……痛？因为我？
凌霜的思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了。她能清晰地“听”到他的心跳，感受到那份灼热和沉重。
她试图理解，那“痛”从何而来？她受伤，他为什么会痛？这完全超出了她过往的认知逻辑。守护的代价由自己承担，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掌心下的心跳依旧沉稳有力，却带着一种让她心慌意乱的节奏。
她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太多她无法解读，却本能地感到灼热的情绪。那目光，仿佛带着实质的温度，要将她融化。
心口的霜纹疯狂流转，带来的不再是刺痛，而是一种陌生的，带着灼热感的悸动，几乎要让她喘不过气。
凝霜镜发出极其细微、如同震颤般的嗡鸣。
她第一次，在面对他时，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想要逃离的冲动。
这陌生的触碰，这过于滚烫的心跳和目光，这直白到让她无所适从的“心意”表达……都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慌乱。
她猛地用力，挣脱了墨辰的手掌，动作快得甚至带起了一阵微风。手腕上还残留着他掌心滚烫的触感和那有力的脉搏震颤。
“墨辰！”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脸颊绯红，眼神却努力维持着清冷，“你……不必如此。”她微微别开脸，避开他那灼人的目光，声音低了下去，“我……知道了。”
“知道了？”墨辰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掌心，再看着凌霜那泛红的脸颊和回避的眼神，心中那点刚刚升起的希冀，如同被冷水浇灭。
一股深沉的失落感席卷而来。她挣脱了，她回避了。她或许知道了他的担忧，却依旧没能真正懂得那份担忧背后，究竟意味着什么。
她还是……不懂。
他缓缓收回手，握成了拳，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唇边勾起一抹极淡的，带着苦涩的自嘲。
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阳光下投下长长的影子，再次笼罩上一种孤寂感。
“……抱歉。”又是这两个字，声音低沉沙哑，带着浓浓的疲惫，“又失态了。”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远处被凌霜灵力滋养，正缓缓恢复生机的焦土上，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平稳，却带着一种刻意的疏离，“你继续吧。我……去别处看看。”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沿着山坡的蜿蜒小径，一步步走远。
阳光将他的背影拉得很长，那挺直的脊背，在此刻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落寞。
凌霜站在原地，看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左手还无意识地虚握着，掌心似乎还残留着他心口那滚烫的温度和有力的搏动。
心口的悸动并未平息，反而因为他的离开，带上了一丝空落落的茫然。
知道了……却又好像……什么都不知道。
她低头，看着自己刚才被他按在他心口的左手。指尖微凉，掌心却仿佛还烙印着那份灼热。那沉稳的心跳声，似乎还在耳边回响。
“喵呜……”
雪团不知从何处钻了出来，轻盈地跃上凌霜的肩膀，用小脑袋蹭了蹭她微烫的脸颊，碧蓝的瞳仁里映着她困惑又带着点无措的神情。
凌霜轻轻抚摸着雪团柔软的毛发，目光却依旧追随着山坡下那个即将消失的、孤寂的背影。
山坡上，被她灵力滋养过的土地，正顽强地冒出点点新绿。
脚下的土地在修复，心中的壁垒，却似乎被那有力的心跳，敲开了一道更加复杂，更加难以理解的缝隙。
当归的苦涩气息，被风从远处的药圃带来，萦绕在鼻端，混合着泥土的芬芳和掌心残留的，属于另一个人的滚烫心跳。
这陌生的滋味，让她清冷的眉宇间，第一次染上了一丝连自己都无法解读的……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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