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那层浓稠得如同实质的灰白云雾,仿佛穿透了一层冰冷潮湿的幕布。眼前的景象骤然清晰,却又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
巨大的盆地内部,并非想象中的荒芜废墟。入眼所见,竟是一片难以想象的,被时光彻底遗忘的葱郁。
参天古木虬枝盘结,树冠遮天蔽日,藤蔓如同巨蟒般缠绕着倒塌的巨柱与倾颓的殿宇残骸。
厚厚的,如同绒毯般的深绿色苔藓覆盖了目之所及的每一寸地面,每一块断壁残垣,空气里弥漫着浓烈到化不开的,混合着腐植土,湿润苔藓和某种极其纯粹却已无主的草木灵气的味道。
这股灵气磅礴浩瀚,如同沉睡的海洋,却感受不到一丝属于生命的活力波动,死寂得令人心头发慌。
玉佩的青光在进入盆地后便收敛了指引的流光,重新变得温润内敛,仿佛回到了熟悉的家园,安静地躺在凌霜怀中。
“这里……就是药王谷?”蓝雨妍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颤抖,大眼睛里充满了震撼。
眼前的景象与她想象中仙气缭绕、灵草遍地的景象截然不同。这浓得化不开的绿意,包裹着的却是深入骨髓的荒凉与死寂。
她下意识地抓紧了腰间的莲蓬香囊,仿佛想从中汲取一丝熟悉的安全感。
祁舒站在她身侧,脸色在浓绿苔藓的反衬下显得更加苍白。
他体内的破碎莲印,自踏入这片土地起,就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剧烈悸动。
那不再是单纯的呼唤或哀恸,更像是一种源自本源的共鸣与撕裂般的痛楚,仿佛这沉寂万载的谷地,正通过那破碎的印记,向他传递着某种无声的悲鸣。他紧抿着唇,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强行压抑着身体的不适,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四周。
凌霜站在队伍最前方,凝霜镜悬浮在身前寸许,镜面流转着清冷的辉光,心口的霜纹平稳而深沉地搏动着。
她的感知力如同无形的触须,谨慎地蔓延开去。苔藓覆盖下的石板路依稀可辨,蜿蜒通向盆地深处。
倒塌的巨型石柱上,雕刻着早已模糊不清的药草纹样。
一些被藤蔓半掩的石屋残骸前,甚至能看到散落在地,覆盖着厚厚苔藓的,依稀能辨认出是捣药杵或药碾轮廓的石器。
“跟着我,勿离五步。”凌霜的声音清冷依旧,打破了令人压抑的死寂。
她率先踏上那条被苔藓覆盖的古老石径,凝霜镜的光芒如同探路灯,驱散着浓雾般的死气与可能潜藏的未知。
蓝雨妍连忙扶住明显状态不佳的祁舒,紧紧跟上凌霜的脚步。
雪团则轻盈地跃到一块覆盖着苔藓的断石上,碧蓝的瞳仁警惕地扫视着寂静的密林深处,喉咙里发出极其细微的“呼噜”声,全身的毛发微微炸起,显然也感受到了此地的不寻常。
脚下是厚实绵软的苔藓,每一步都陷下去半分,发出沉闷的“噗噗”声,在这绝对寂静的环境里显得格外清晰。
空气中那混杂的草木灵气与腐朽气息,黏稠地附着在皮肤上,带来一种滑腻的不适感。
祁舒的呼吸明显粗重起来,破碎莲印的共鸣带来的痛楚,如同无数细针在脏腑内攒刺。他强撑着,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
“祁舒……”蓝雨妍感受到他手臂传来的轻微颤抖,心头揪紧,扶着他的手更加用力了些,指尖萦绕的,带着红绳禁步气息的平和灵力源源不断地,轻柔地渡入他体内,试图缓解他的痛苦,“再坚持一下,阿霜在前面呢,我们很快就能找到线索了。”
祁舒没有回应,只是咬着牙,强迫自己跟上凌霜的步伐。
他能感觉到蓝雨妍渡来的那缕微弱却坚韧的暖流,如同黑暗中摇曳的烛火,虽无法驱散莲印深处的剧痛,却带来一丝真实的慰藉,支撑着他没有倒下。
就在这时,走在前方的凌霜忽然停下了脚步。
“当心。”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凝霜镜的光芒骤然聚焦在前方不远处,一片看似平整,覆盖着厚厚苔藓的“地面”。
在镜光的照耀下,那片苔藓之下,隐约可见几道极其细微,却纵横交错的,闪烁着幽暗微光的纹路。
那纹路古老而诡异,散发着极其微弱,却令人灵魂本能感到厌恶的幽冥气息。
仿佛是某种被苔藓掩盖了无数岁月的残破阵法陷阱。
蓝雨妍也看到了那诡异的纹路,瞬间屏住了呼吸。祁舒强忍痛楚,眼神也锐利起来。
凌霜指尖微动,一缕凝练如实质的霜寒之气,如同最精准的刻刀,无声无息地射向那片苔藓的边缘。
嗤!苔藓被瞬间冻结,剥离,露出了下方一小片光滑如镜的黑色石板。
石板上,那幽暗的纹路更加清晰,如同干涸的血脉,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是蚀灵封禁的残痕,”祁舒的声音带着压抑的痛苦和震惊,“幽冥竟将这种阴毒阵法布在谷中。”
蚀灵封禁,一种能缓慢侵蚀生命本源,将生灵转化为幽冥傀儡的恶毒阵法。
虽然眼前这处早已残破不堪,威力百不存一,但依旧足以证明,当年药王谷的覆灭,幽冥的手段是何等歹毒,竟连这片生养他们的土地都不放过。
凌霜眼神冰寒。她没有再尝试破坏这早已失效的残痕,只是更加谨慎地绕开了这片区域。
凝霜镜的光芒范围扩大,更加仔细地探查着前方的道路。
这片看似平静的葱郁死地,处处都可能埋藏着千年前的杀机。
又前行了约莫半个时辰,穿行在一片倒塌的,被巨树根系缠绕的殿宇群废墟中。
空气里的草木灵气愈发浓郁纯粹,甚至盖过了那股腐朽气息,但那死寂感却丝毫没有减弱。
祁舒的状态越来越差,破碎莲印的共鸣带来的痛苦几乎让他眼前发黑,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
蓝雨妍几乎是用上了全部的力气支撑着他,脸上满是汗水,眼神却无比坚定。
“阿霜……祁舒他……”蓝雨妍看着祁舒惨白的脸色和紧咬的嘴唇,心疼得几乎要哭出来,忍不住向凌霜求助。
凌霜停下脚步,转身走到祁舒身前。她没有说话,只是伸出莹白如玉的右手,指尖萦绕起一缕比之前精纯数倍的、带着凝霜镜本源气息的寒灵力。
那灵力不再冰冷刺骨,反而蕴含着一种温润的,如同初春融雪般的生机暖意。
“凝神。”她清冷的声音如同指令。
祁舒强撑着抬起头,对上凌霜那双沉静的眸子。他不再抗拒,依言闭上双眼,努力收敛心神。
凌霜的指尖,带着那温润的寒灵力,轻轻点在了祁舒心口破碎莲印的位置。
嗡……
一股奇异的冰流瞬间涌入,不同于蓝雨妍那温和的暖流,这股力量带着绝对的冷静与强大的净化意志,精准地缠绕上那因为共鸣而狂暴紊乱的莲印核心。
如同最灵巧的冰针,瞬间抚平了那撕裂般的痛楚,将那肆虐的共鸣之力强行压制,梳理。
祁舒紧蹙的眉头瞬间舒展开大半,口中发出一声如释重负的,悠长的低吟。
那几乎将他撕裂的剧痛如同潮水般退去,虽然莲印依旧破碎虚弱,但那股源于谷地深处的,疯狂的共鸣之力已被暂时隔绝。
他缓缓睁开眼,看向凌霜的目光充满了感激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多谢……”声音依旧虚弱,却平稳了许多。
“暂时压制。”凌霜收回手指,声音平淡无波,“根源未解,不可久持。” 她看了一眼蓝雨妍,“扶稳他。”
蓝雨妍看着祁舒明显好转的脸色,大大松了口气,看向凌霜的眼神充满了崇拜和依赖:“阿霜!你太厉害了!”她连忙更稳地扶住祁舒,脸上重新焕发出光彩。
短暂的疗愈后,三人继续深入。
随着不断前行,周围的景象也在悄然变化。倒塌的建筑更加宏伟,雕刻的纹饰也更加繁复精美,许多地方都出现了莲花的图腾,形态各异,栩栩如生,象征着此地曾经的信仰与核心。
终于,在穿过一片由巨大莲花石雕拱卫的,早已坍塌的巨型门廊废墟后,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
一片巨大无比的,如同明镜般的湖泊出现在盆地中央。
湖水澄澈见底,却呈现出一种奇异的,深邃的靛青色,倒映着周围环绕的,同样覆盖着厚厚苔藓和藤蔓的残破殿宇与参天古木。
湖心处,赫然矗立着一座小小的岛屿。
岛屿之上,并非亭台楼阁,而是一株……庞大到超乎想象的,早已枯萎的青莲。
那青莲的主茎粗壮如古树,却通体呈现出一种失去生命光泽的灰败色泽,如同巨大的化石。
曾经巨大的莲叶早已化作尘埃,只留下几根断裂的,如同虬龙般扭曲的叶脉残骸,斜斜地刺向灰蒙蒙的天空。
莲蓬更是早已腐朽消失,只留下一个巨大的,空洞的基座。整株枯莲散发着一种万古沧桑,繁华落尽的极致悲凉。
然而,就在这株枯死的巨莲根部,在那灰败的茎干之上,一道清晰的,闪烁着微弱却纯净青光的印记。
一朵小巧而玄奥的莲花图纹正顽强地亮着,那青光虽然微弱,却如同黑夜中的孤星,散发着一种不屈的,仿佛在呼唤着什么的意志。
“青莲心印。”祁舒望着那枯莲根部的印记,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体内的破碎莲印,在凌霜的压制下,依旧传来一阵清晰的,带着孺慕与哀伤的悸动。仿佛见到了血脉相连的至亲。
玉佩在凌霜怀中,也仿佛受到了感召,骤然变得温热起来,散发出与那心印同源的柔和青光。
就在这时,一直伏在蓝雨妍肩头,警惕万分的雪团,突然发出一声尖锐的,充满警告意味的“喵嗷——!”
它全身毛发炸起,碧蓝的瞳仁死死盯向湖泊对岸,一片被巨大枯树阴影笼罩的废墟深处。
一股极其隐晦却带着冰冷粘稠恶意的气息,如同潜伏在暗处的毒蛇,悄然从那片阴影中蔓延开来,锁定了湖心小岛上的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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