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三刻,天枢宫后山的悬崖还笼罩在朦胧晨雾中。
凌霜已经轻手轻脚地推开房门,凝霜镜在腰间随着步伐轻轻晃动,镜面偶尔闪过银光。约定的采药时辰还未到,但她已经能闻到空气中若有若无的沉水香,墨辰果然比她来得更早。
药圃篱笆前,那道青色身影正在整理竹篓。听见脚步声,他转过身来,晨露沾湿的衣袖在微光中泛着深色水痕。
“寅时三刻。”凌霜指了指天边的残月,“不是说好卯时?”
墨辰耳尖微动,从竹篓里取出个油纸包:“睡不着就先来了。”纸包里是几株带着夜露的草药,叶片上凝着细小的冰晶,在晨光中闪烁着微光。
凌霜接过时,指尖碰到他掌心的薄茧。两人同时一顿,月华草的清香在晨风中悄然蔓延。
“走吧。”墨辰背起竹篓,青铜铃铛在腰间纹丝不动,唯有晨风拂过时,流苏轻轻扫过凌霜的袖口。
凌霜看着他的背影,青衫被晨露浸得微湿,勾勒出肩背的轮廓,“寅时就来了?”
“...…嗯。”
“一个人?”
墨辰的脚步微不可察地滞了一下:“雪团跟着。”
凌霜忍不住轻笑:“它倒是粘你。”刚说出这话她就有点后悔了,雪团不本身就是他养的吗。
“它更粘你。”他声音低低的,“昨晚叼着你的发带,不肯还。”
凌霜一怔,耳尖微热:“...…那条旧发带?”
墨辰没回答。溪水溅湿了墨辰的袖口,他挽袖时露出的手腕上,赫然系着那条发带,已经被洗得发白,却依然能辨认出她亲手绣的兰草纹样。
“你戴着?”
“……洗了。”不知是不是凌霜的错觉,他似乎有点..….呆?“掉在地上,沾了点灰。”
凌霜抿唇,心跳快了几分:“那你还我?”
墨辰脚步一顿,终于转过身来,晨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他垂眸看她,喉结微动:“……弄皱了。”
“我不介意。”
“……我介意。”
两人对视一瞬,凌霜率先别开眼,唇角却忍不住弯了弯:“那算了,送你了。”
墨辰的耳尖红的几乎透明,低低“嗯”了一声,转身继续往前走,只是脚步比之前轻快了几分。
山径上的露水打湿了凌霜的绣鞋。墨辰突然停下,从竹篓里取出一双崭新的木屐:“溪边石滑。”
木屐上缠着靛青色的系带,内侧细密地缝了层软布。
凌霜弯腰系带时,一缕发丝垂落,被晨风吹得拂过墨辰的手背。他指尖微颤,假装去扶竹篓里歪斜的药锄。
“你做的?”凌霜踩了踩合脚的木屐,鞋底刻着防滑的云纹。
墨辰低头整理药锄:“昨夜…睡不着。”晨光落在他睫毛上,映出一小片颤动的阴影。
山路在晨雾中若隐若现。墨辰走在前面,偶尔伸手拨开横生的枝桠,等凌霜通过后才轻轻放下。
溪水潺潺,月华草在晨光中舒展叶片。凌霜蹲下身,指尖轻触草尖上的露珠:“这个时辰采,药效最好?”
“嗯。”墨辰单膝跪在溪石上,药锄轻轻拨开杂草,“寅时露重,月华未散,药性最纯。”
凌霜看着他专注的侧脸,“你懂的真多。”
墨辰动作微颤,声音低了几分:“……只是记性好。”
“记什么?”
“……药性。”
凌霜歪头看他:“只记药性?”
墨辰的指尖无意识的摩挲着药锄柄,喉结滚了滚,“……也记人。”
“记谁?”
“……”
墨辰不答,只是低头采药,可凌霜分明看见他耳后红了一片。她忍不住逗他:“记雨妍?”
“不。”他答得极快。
“记祁舒?”
“……”墨辰眉头微蹙,显然不想接话。
“那记谁?”
墨辰终于抬眼看她,眸色深深:“……你说呢?”
凌霜心跳漏了一拍,故作镇定道:“我哪知道。”
墨辰沉默片刻,突然伸手,指尖轻轻拂过她的发梢:“……沾了露水。”
他的指腹温热,一触即离,却让凌霜呼吸微滞。
两人之间一时静默,只有不断的流水声,和远处偶尔的鸟鸣。
“墨辰。”她轻声唤他。
“嗯?”
“你话真少。”
“……”
“多说几句?”
墨辰抿唇,半晌才低声道:“……不知道说什么。”
“说什么都行。”
“……”
“比如,你昨晚为什么睡不着?”
墨辰的脚步微微停顿,脚步声在安静的地方也衬得吵闹:“……想事情。”
“想什么?”
“……”他似乎也被凌霜的刨根问底问住了。
“想月华草?”
“……嗯。”
“只想月华草?”
“……”
“没想别的?”
墨辰的眼神中带着些许无奈,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想了。”
“想什么?”
“……你。”
一个字,轻得几乎被溪水声淹没,却让凌霜心跳如擂。
她低头,指尖无意识地拨弄月华草的叶片:“……想我什么?”
墨辰沉默良久,才低声道:“……想你会不会来。”
“我不是来了吗?”她轻声说。
“……嗯。”他唇角微扬,“来了就好。”
回程时,凌霜踩到湿滑的青苔,他瞬间回身扶住她的手腕,力道稳得像是早就预演过千百遍。
“当心。”他的声音比山泉还清冽,掌心却烫得惊人。
凌霜站稳,却没急着抽回手:“……多谢。”
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走着,衣袖交叠,指尖若即若离地触碰。
山风突然变得喧嚣。凌霜假装去摘远处的月华草,却听见身后“扑通”一声,墨辰的玉佩掉进了溪水里。
他慌忙去捞,凌霜却已经踏入溪中。冰凉的溪水漫过脚踝,她弯腰拾起玉佩的刹那,墨辰也伸手来够,两人的指尖在水中相触,又被激流冲散。
“你的玉佩…”凌霜摊开掌心,青玉雕的莲蓬在她手心躺着,水珠顺着指缝滴落。
墨辰接过时,指尖在她掌心停留了一瞬:“谢谢。”
他们路过一片野莓丛。墨辰摘了几颗最红的,用手帕托着递给凌霜。
野莓的汁液染红了素帕一角,凌霜却注意到帕子上绣着歪歪扭扭的竹叶,正是她去年随手绣了塞给他的那块。
“还留着?”
墨辰低头整理药篓:“…好用。”
“墨辰。”
“嗯?”
“下次...…”她顿了顿,“还一起来?”
“……好。”
“就我们两个?”
“……嗯。”
凌霜嘴角微弯,没再说话。墨辰也没再开口,只是握着她的手腕,力道轻柔却坚定,像是怕她一不小心,就会消失在晨雾里。
阳光渐渐炽烈起来。转过山脊时,他们遇见了正在摘杜鹃的蓝雨妍和祁舒。蓝雨妍发间簪满了粉白的花朵,腕间的红绳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枚青玉扣,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阿霜!”蓝雨妍挥舞着满捧的杜鹃花,“祁公子说这个能治咳嗽!”
祁舒站在她身后半步,手中提着个竹篮,里面已经装了不少草药。见凌霜目光扫来,他微微一笑,那笑容如春风拂面,却在对上墨辰视线时多了几分深意。
“墨师兄也来采药?”祁舒的声音温和有礼,“我正想请教,这株是否是传说中的…”
“不是。”墨辰打断他,目光落在蓝雨妍腕间的玉扣上,“那是玄霄派的守心玉。”
蓝雨妍惊讶地转动手腕:“祁公子说这是普通装饰…”
“确实普通。”祁舒从容地接过话头,“只是恰好有些安神的功效。”他看向蓝雨妍的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蓝姑娘夜里咳嗽,戴着或许能好些。”
墨辰眉头微蹙,却见凌霜轻轻摇头。四人同行下山时,蓝雨妍兴奋地说着祁舒教她辨认的草药,发间的杜鹃花随着她的动作轻轻颤动。
祁舒始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却在蓝雨妍踉跄时及时扶住她的手臂,指尖一触即分。
“祁公子懂得真多!”蓝雨妍转身对凌霜说,眼睛亮晶晶的,“连月见草夜里会发光都知道!”
凌霜腰间的凝霜镜突然泛起微光。镜中映出的不是蓝雨妍灿烂的笑脸,而是她颈侧一道若隐若现的黑纹,形状如同缠绕的荆棘。
“雨妍…”凌霜刚要开口,墨辰突然递来一株药草:“该换药了。”
祁舒的目光在月华草上停留片刻,突然笑道:“墨师兄还是这么细心。记得当年在玄霄派…”
“到了。”墨辰突然加快脚步,打断了祁舒的话。山门前的石灯笼已经映入眼帘,午时的阳光为青瓦镀上一层金边。
进门后,蓝雨妍拉着凌霜说悄悄话:“祁公子答应教我配药茶!”她腕间的玉扣在阳光下流转着奇异的光彩,“他说这个能…”
“能什么?”凌霜追问。
蓝雨妍却突然卡壳似的皱了皱眉:“咦?刚才明明…”她摇摇头,又笑起来,“总之是好东西!”
远处,祁舒正与墨辰说着什么。墨辰的表情依旧冷淡,手指却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青铜铃铛。
当祁舒递过一个小瓷瓶时,他犹豫片刻,终究还是接了过来。
午后,凌霜在药房找到了正在捣药的墨辰。阳光透过窗棂,在他青色衣袍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见她进来,他迅速将那个小瓷瓶塞进袖中,药杵与石臼碰撞出清脆的声响。
“祁舒给的?”
墨辰动作微顿:“嗯。”
“是什么?”
“说是能安神。”他声音闷闷的,“我没用。”
凌霜拿起药杵帮他捣药,两人的手在药臼上方不时相碰,谁都没有刻意避开。
药草的清香弥漫在空气中,混合着窗外飘来的桂花香,让人昏昏欲睡。
“雨妍腕上的玉扣…”
“有问题。”墨辰突然压低声音,“如果真的是守护心玉,那本该是白色。”
凌霜心头一紧:“那青色是…”
墨辰摇摇头,目光落在她沾了药粉的指尖上:“不确定。”他轻轻拂去她指尖的药末,“但祁舒从不说谎。”
这句话里的复杂情绪让凌霜怔了怔。阳光移到了墨辰的侧脸上,将他长睫毛的阴影投在鼻梁一侧,显得格外深邃。
“你担心雨妍?”
墨辰突然抬头,目光灼灼:“我担心你。”
药房里突然安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凌霜的指尖还停留在药杵上,墨辰的手半悬在空中,两人之间隔着不到一寸的距离,却谁都没有再动。
窗外传来蓝雨妍清脆的笑声,紧接着是祁舒温和的回应。
墨辰的手缓缓落下,轻轻覆在凌霜的手背上,温暖的触感透过皮肤传来,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量。
凌霜慌忙要收回手,却被他翻掌轻轻握住。一瞬间,所有的声音都远去了,只剩下彼此交错的呼吸声。
“凌姑娘。”祁舒的声音突然从药架另一侧传来,“蓝姑娘说有问题想请教你。”
两人如梦初醒般分开。凌霜起身时,墨辰的手指恋恋不舍地擦过她的掌心,像一片羽毛掠过湖面,激起圈圈涟漪。
“今晚…”他的声音有些哑,“能来药圃吗?”
凌霜看着他被阳光照得透明的耳廓,轻轻点头:“好。”
暮色四合时,凝霜镜在腰间微微发烫。凌霜推开药圃的篱笆门,看见墨辰正站在月光下等她,手中捧着个青瓷碗,碗中的汤药映着月光,泛着奇异的银蓝色。
“月华草煎的。”他递过药碗,“能暂时压制镜子的异动。”
凌霜接过药碗时,指尖碰到他手腕上那条发带,已经洗得发白,却依然系得端正。
药汁入喉清甜,带着月华草特有的冷香,让她想起晨间山涧里相触的指尖。
墨辰突然伸手,指尖轻轻拂过她的发梢:“沾了...…药粉。”
月光如水般流淌在两人之间。远处传来蓝雨妍哼唱的青羽门小调,和祁舒偶尔的轻声应和。
但在此刻的药圃里,仿佛只剩下月光、药香,和两颗越靠越近的心。
雪团不知何时蹲在了篱笆上,碧蓝的眼睛映着月光,颈间的银铃随着夜风轻轻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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