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小乐对着水潭最后整理了一下脑袋顶上那根倔强翘起的呆毛，深吸一口气，胸腔里充满了即将完成百年修行大业的认真。
“小乐啊，”修行五百年的狐仙姐姐昨晚醉醺醺地拍着他的肩膀，“听姐的，想讨封成人，就得去人间最亮堂最气派的地儿！穿最体面的行头！往那儿一站，让人一眼就觉得像个人样！这认可不就来了吗？”
讨封，乃精怪修行之关键。
需得大气运之人发自肺腑赞一句“像个人”，方能褪去妖骨，真正化形。
“体面…光鲜…”黄小乐捏紧了爪子里皱巴巴的时尚杂志，封面上的男模穿着镶满铆钉的皮夹克，眼神睥睨，背景是霓虹闪烁的摩天大楼。
他重重点头：“懂了！”
于是，三天后，市中心最高档的铂悦酒店门口，出现了一道靓丽且刺眼的风景线。
黄小乐，身着他倾尽多年积蓄【一堆山参 灵芝】换来的战袍。
荧光橙亮片衬衫，领口直开到胸线以下，漆皮紧身裤，完美包裹出挺翘的臀部，走起路来皮革摩擦吱嘎作响，腰间一条缀满尖刺铆钉的宽腰带，脚蹬一双亮片厚底靴。
他就像一颗人形迪厅球灯，在午后的阳光下熠熠生辉，晃得路过行人纷纷侧目、接着捂眼、加快脚步。
看来这身装扮很好！
黄小乐内心窃喜，努力模仿杂志上男模的冷漠表情，做出一副牙疼的样子。
狐仙姐姐果然没骗我，这样一定能获得认可！
他深吸一口气，昂首挺胸朝着那金光闪闪的旋转门走去，他打听过了，这里是本市最“光鲜亮丽”的地方，成功人士聚集地！
与此同时，酒店顶层的私人包厢里，正弥漫着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包厢里雪茄的烟雾氤氲不散，像极了此刻粘稠窒息的谈判氛围，傅星寒指节分明的手轻轻晃动着玻璃杯，琥珀色的威士忌撞上冰球，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淡笑，听着对面王总高谈阔论“文化地产”的新蓝图。
一位靠着裙带关系和时代红利发家、试图挤进真正顶级圈子的地产老板王定云。
“贤侄啊，”王总身体前倾，语气亲热得令人不适，“这个项目，非你们傅氏的品牌背书不可！当然，规矩我懂……”他搓了搓手指，压低声音，眼里闪着精明的光。
“我这边可以拿出五个点的干股，放在一个离岸基金名下，很安全。就当是感谢贤侄你这个引路人。”
这才是今晚的真正目的。
不是战略合作，而是一个精心设计的商业陷阱。
傅星寒胃部熟悉的绞痛开始隐隐发作，他厌恶这种毫无技术含量的试探，更厌恶对方那种笃定的恶心嘴脸，只想立刻结束这场无聊的闹剧。
直接拒绝固然简单，但王总在圈内以搬弄是非闻名，一句“傅星寒不懂规矩”传出去，虽动摇不了傅氏根基，却足以在一些关键环节平添无数麻烦，恶心至极。
他需要一個既不撕破脸，又能让对方彻底死心的破局方式。
“王总，”傅星寒放下酒杯，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错辨的疏离，“傅氏参与项目，只走光明正大的投资渠道。您的好意，心领了。”
王总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变得更热络，带着一种“我懂你在装”的意味：“哎呀，这里又没外人！都是自己人，说这些就见外了不是？来来来，喝酒喝酒！”他再次举杯，试图模糊底线。
就在傅星寒眼底寒意渐浓，准备着起身离席时。
“砰！”
包厢门被不太礼貌地推开一条缝，一颗脑袋探了进来。
荧光橙的亮片衬衫领子竖着，头发因为奔跑而有些凌乱，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在烟雾缭绕的包厢里像误入丛林的小兽，清澈又茫然。
“呃……请问，”青年声音带着点不确定的怯意，却又异常响亮，“这里是招聘会吗？我听说这里能找到工作……”
全场霎时寂静。
王总举到一半的酒杯顿在空中，他带来的几位朋友面面相觑，表情古怪。
哪里来的疯子？这是所有人心头的疑问。
铂悦的安保什么时候这么差了？
经理脸色煞白地冲过来要拉人：“对不起对不起！傅总，王总，他走错了！我马上……”
“等等。”
傅星寒开口，声音不大，却瞬间掌控了全场节奏。
他的目光落在那个青年身上，从那身灾难性的穿搭，到那双不掺任何杂质的眼睛。
一个念头电光石火般划过脑海。
他忽然低笑了一声，刚才面对王总时的疏离感瞬间被一种近乎慵懒的熟稔取代。
他站起身，在所有人惊愕的注视下，几步走到门口，非常自然地将手搭在了那个还在发懵的青年肩膀上，将人轻轻带了进来。
动作看似亲昵，实则完全掌控。
“怎么找到这儿来了？”傅星寒的语气带着一丝仿佛对自家人的无奈纵容，“不是让你在车里等我吗？”
黄小乐彻底懵了：“啊？我……”
傅星寒却不给他说话的机会，转而看向脸色变幻莫测的王总，歉意地笑了笑，演技无懈可击：“家教不严，让王总见笑了。家里小朋友性子急，听说我胃不舒服，非要送药过来。”
他目光扫过桌上那杯被劝了半天的酒，意有所指，“比我的私人医生还操心。”
一句“家里小朋友”，一句“胃不舒服送药”，轻描淡写地，将王总强扣的“自己人”帽子摘得干干净净，还顺手立了一个关心则乱、不便责怪的人设。
王总的笑容彻底挂不住了。
他看看那个打扮得像夜店招牌成精的“小朋友”，又看看一脸坦然甚至有点“我家孩子就这样”神情的傅星寒，一时竟分不清这到底是演的，还是这位年轻的傅总真的有什么见鬼的独特癖好。
傅星寒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不需要对方相信，只需要对方混乱和忌惮。
“看来今天这酒是喝不成了。”傅星寒顺势拿起外套，语气不容拒绝，“王总，合作的事，下次让我的项目经理直接和您的团队对接吧。细节问题，公事公办就好。”
他特意强调了公事公办四个字，彻底堵死了那条灰色通道。
说完，他半揽着还在状况外的黄小乐，从容不迫地走出了包厢，留下一屋子神色各异的人。
门在身后关上。
走廊冰冷的光线打在脸上，傅星寒脸上那点伪装的温和瞬间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惯有的冷厉和审视。
他松开手，仿佛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从口袋拿出消毒湿巾慢条斯理地擦着手指。
黄小乐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害怕，往后缩了缩：“对、对不起，我好像找错地方了……”
傅星寒垂眸，冰冷的目光像手术刀一样落在他身上，从那双廉价的亮片鞋看到那头翘起的呆毛。
“名字。”
“黄…黄小乐。”
“在这里做什么？”
“找、找工作！”黄小乐想起狐仙姐姐说的认可，赶紧补充，“我需要一份能得到认可的工作！”
“谁让你来的？”
“狐…胡仙姐姐说这里能找到工作…”黄小乐差点说漏嘴，赶紧晃了晃手里那本被捏得皱巴巴的《都市精英成功指南》。
陆锐的视线在那本杂志上的午夜版大字上停留一秒，额角青筋微跳。
找工作？穿成这样来铂悦找工作？其目的，不言而喻。
他重新看向眼前这个似乎脑子不太灵光的青年，搅了他的局，但也阴差阳错帮他解决了一个麻烦。
“你，”他开口，语气没有任何温度，“想要工作？”
黄小乐眼睛猛地亮了，拼命点头。
“给你两个选择。一，我现在叫保安，以骚扰客人的名义请你出去。二，”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青年因为惊吓而睁大的、小鹿般纯净的眼睛，“跟我走，签一份合同，扮演我的情人，三个月，月薪十万。”
黄小乐的大脑瞬间被关键词捕获：劳动合同！人类认可！讨封有望！
“我选二！”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声音洪亮，眼神炽热，仿佛接到了什么光宗耀祖的伟大任务，“老板！我一定努力工作！不负您的认可！”
傅星寒：“……”
这反应……怎么跟预想的不太一样？
“跟我走。”
这不是商量，而是命令。
黄小乐怔了怔，看着男人挺拔冷硬的背影，犹豫了一下，还是小跑着跟了上去。
傅星寒走在前面，胃部的绞痛不知何时缓和了许多，鼻尖似乎还萦绕着刚才那青年身上一股极淡的，清苦的草药香。
他微微蹙眉。
或许，留下这个看起来蠢兮兮的小怪胎，也不全是坏事。
走廊的灯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悠长，黄小乐亦步亦趋地跟在傅星寒身后，心脏砰砰直跳，一半是紧张，一半是兴奋。
讨封！他离成功就差一步了！
傅星寒的脚步在电梯前停下，没有回头，声音听不出情绪：“身份证带了吗？”
“带了带了！”黄小乐忙不迭地点头，赶紧从那个看起来颇有年头的帆布挎包里掏摸起来。
他完全没注意到傅星寒透过电梯金属壁的反射，正冷静地审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很快，几张纸张被小心翼翼地递到傅星寒面前，傅星寒接过，避免任何不必要的接触。
第一张是一份《成精许可证》，纸张泛黄，边缘卷曲，盖着一个模糊的、仿佛沾了油爪印的红色公章，发证单位是“非人类生物和谐共处与发展司-东北片区办事处”，有效期是……清乾隆三十五年？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备注：“按时完成年度思想汇报并通过审核可自动续期”。
傅星寒的眉梢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
第二张是《人间暂住证》，地址写的是“长白山自然保护区，第三千六百号树洞（冬暖夏凉版）”，签发人是一只狐狸爪印，旁边用娟秀的字迹备注。
胡氏家族代办，收费合理，童叟无欺。
第三张是《人类生活技能培训结业证书》，成绩栏里，“化形稳定性”及格，“现代电器使用”勉强及格，“人类社会常识”下面画了个大大的问号，评语是：“态度积极，仍需努力，切记勿在凡人面前露出尾巴或原形。”
傅星寒：“……”
他抬起眼，此刻青年眼神里充满了“快夸我资料齐全”的期待，完全没觉得这些证明有什么问题。
黄小乐被看得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内心疯狂乱叫。
完了完了，狐仙姐姐让给办的这些到底靠不靠谱啊！
那张《成精许可证》可是我用十只肥嘟嘟的山鸡换来的，盖的是货真价实的的爪印公章！虽然年代是久了点，应该…还能用吧？
还有《人间暂住证》，可是花了三根百年老参须才请动胡三太奶奶的曾曾曾孙女帮忙办的！
《人类生活技能培训结业证书》……呃，这个常识课成绩是不太好，老师总说我一看到烧鸡就脑子短路，可这能怪我吗？那玩意就是香啊！
傅星寒沉默了足足五秒钟。
这是哪个精神病院出具的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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